顧安之抬頭，神色略微有些驚訝，聯想到太子剛才的一番話，和帝王此時臉上略帶探究的神色心下了然。

他潔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手里的茶杯，轉頭看向二人的棋盤，緩緩開口。

“陛下不同意謝老將軍領兵，原因有三，謝家滿門忠烈如今只剩下了謝老將軍和謝家的小公子二人，謝老將軍雖曾征戰沙場但后來因傷卸甲，如今年歲大了身體自然是不如從前，他此去戰場，非但不能鼓舞軍心，若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反倒是會助長蠻夷氣勢，謝老將軍若是出事，謝家那位小公子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諾大的將軍府，陛下要保謝家，老將軍就不能出事，否則樹倒猢猻散，若是無人庇佑，將軍府總有敗落的一天。”

顧安之頓了頓，見帝王沒有開口，心中約摸猜到他的意思，斟酌了一下用詞，繼續說道。

“姜國公府雖然跟謝府有過婚約，但是如今謝大公子已經戰死沙場，這場婚約想必也是不做數的了，再者，陛下如今是希望有人能夠去接手謝家軍，姜國公府憑著這個可有可無的婚約，未必能讓謝家軍聽其號令。若是有心之人加以揣測，說不定反倒會傳出些謠言，挑撥謝姜兩家之間的關系。這樣做只會適得其反。”

蕭成川抿了抿唇，什么謠言，無非是說陛下要讓姜國公頂替謝家，謝家勢微罷了，可是這樣的謠言，現在也是很有用的。

想到這里，蕭成川忍不住皺眉。

“那如今就也再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夠去接管謝家軍了嗎？。”

“有，駐守在西北的夏家。”

“夏家駐守西北，要防著沙漠里的韃子，如何能輕易調動？”

“并不是要調動駐守西北的軍隊，而是需要夏家的后人出面，去接手謝家軍。”

“若姜國公府不合適，那夏家未必能夠管的住謝家軍。”

“不會，”顧安之將茶杯放到桌子上，語調不疾不徐。“如今的謝老夫人曾是夏家的嫡女，年輕時也跟隨謝老將軍上過戰場，此番由夏家的后人出面再合適不過。”

顧安之看著皺眉思索的帝王，說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陛下，如今當務之急并不是要找人帶領謝家軍繼續和蠻夷打下去，而是要有人帶領謝家軍退守倉州。”

“退守倉州？”

帝王猛地抬頭看向顧安之，目光灼灼。

“對，退守倉州。”顧安之眸中一片清明，面上神色卻越發堅定。“大戰剛剛結束，謝家軍重創，如今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倉州是入駐中原的要塞，易守難攻，有驍勇善戰的謝家軍駐守，那群蠻夷一時半會兒打不進來，正好可以休養生息，但若是倉州失守，那么蠻夷攻入涼都便勢如破竹，無人能擋。”

帝王的眉頭漸漸松開，面上罕見的帶了點歡愉的神色。

“安德邦。”

“奴才在。”

“擬旨，叫人快馬加鞭送去西北，讓夏誠前往倉州帶領謝家軍駐守。你告訴他，就算他掉了腦袋，倉州也絕不可失。”

“是，奴才這就去。”

心中的大石落下，帝王的神色明顯輕松許多。他看向顧安之，眼神里滿是欣慰。

“昔年你祖父桃李滿天下，也曾做過朕的太傅。他教會了朕許多道理，往事仿佛還歷歷在目。聽聞你曾是你祖父最得意的門生，如今一看，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在追憶往事的時候，帝王的神色有些悵然。

“安之，今年可有十六了。”

“是，過了春日里便十六了。”

“今年秋日里的殿試，你可敢去試一試身手？朕答應你，你若能奪得三甲，朕就封你做侍郎如何？”

顧安之愣了一下，太子連忙用手肘拐了拐他。“安之，還不快謝恩？”

顧安之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從容不迫的向帝王下跪。

“顧安之，謝陛下恩典。”

——

從勤政殿出來，天色已經隱隱有些暗了，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一旁的宮人機靈的給出來的二人打上了雨傘。

太子看著這似乎越來越大的雨，轉頭看向顧安之。

“不如等雨停了再走吧，這雨看起來似乎會越下越大。”

“在晚宮門就要落鑰了，我一個外臣始終多有不便，不如趁著現在雨還沒有下大，早些回府。”

顧安之從宮人手中接過大氅，向太子道謝。

“多謝殿下好意，安之告退。”

太子看著顧安之在雨中越走越遠的身影，輕笑一聲，“還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樣啊。”

待走到宮門時雨勢陡然變大，顧安之在宮門處避雨，側頭聽著侍衛們的閑聊。

“你說謝老將軍也真是可憐。謝家滿門忠烈，如今只剩下他和謝家那個小公子。”

“誰說不是呢，聽說謝老將軍這次是鐵了心要去戰場了。”

“唉，雨下那么大，咱們誰去給謝老將軍撐把傘吧。”

“剛剛早就有人去過了，又被謝老將軍罵了回來。”

“剛才安公公來過了吧？”

“來過好幾趟了，這件事情肯定早就傳到皇上耳朵里了，可是卻沒個人來勸下老將軍，謝家這次莫不是徹底失了圣寵。”

“老將軍雖然義薄云天，但是在朝堂上公然忤逆陛下，恐怕也討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你們幾個，項上人頭不想要了嗎，竟然敢在此處編排陛下的不是。”

聽著幾個侍衛說話越來越沒有分寸，給顧安之撐傘的小太監忍不住啐罵了一句，轉頭又向顧安之討好。

“顧公子休聽他們胡說，陛下從來最是惜才不過，安公公已經來勸過老將軍幾次了，可是老將軍說陛下如果不同意他出征他便不起來，這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果然只看著雨幕中仍然身姿挺拔的謝老將軍，心中升起敬佩之情。

謝老將軍高義薄云，實在是讓人忍不住心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