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一點的S市，因為今夜要下大雪的緣故，街道兩邊的店鋪大多都提前關了門，路上的車也少，昏黃的燈光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兩三個行人匆匆往往。

這條人行道上的積雪還沒來得及鏟掉，雪地靴踩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卻也伴著一個少女輕哼的歌聲。

“一個憂郁的聲音，筑巢于逝水似的年華中，它在夜里對我唱……”

歌聲突然停下，夏螢似是察覺到什么，轉頭往后看了一眼。

只有幾個匆匆趕路回家的人，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夏螢的半張小臉都埋在白色的圍巾里，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輕眨了一下，染上一抹疑惑。

夏螢輕輕皺了皺眉，從兜兜里拿出一副黑框眼鏡給自己戴上，巴掌大的小臉像是被眼鏡擋了一大半似的。

她有點近視，夜里也會有輕微的夜盲癥，平時演出都是戴著隱形眼鏡。

戴上眼鏡之后，視線就清晰了許多，她身后不遠處的路燈孤零零地晾著，棉絮一般的雪花飄飄灑灑落下，一個戴著黑色口罩，穿著黑色羽絨服的男人就站在路燈下，也不知站了多久，頭發上都沾了雪，好似在上面結了一層霜。

男人額前的頭發有些長了，遮擋了一部分眉眼，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遮擋得這般嚴實，若非特別熟悉的人，恐怕都認不出他。

夏螢抿了抿唇，手里捂著剛買的奶茶，走了過去。

“盛雋，今天你不是要去拍廣告嗎，這么早就回來了嗎，回來了你站在這里做什么？”

終于又一次聽到夏螢的聲音，快要凍僵了的身體像是老舊的零件，遲鈍地抬眸。

盛雋嘴中呼出一口白霧，氣息還有些亂，喉嚨里的聲音像是被卡住了一般，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和盛雋認識了十幾年的夏螢也終于察覺到了他的異樣，擔心地問道：“你怎么了？是今天拍攝不順利嗎？”

夏螢墊腳，伸手動作自然地拍了拍他頭發上的雪花，冰涼涼的觸感惹得夏螢嫌棄地“咦”一聲，“不順利也別站這里呀，會感冒的?！?

夏螢把手里還熱著的奶茶也遞給盛雋，“借你捂著了，明天記得還我一杯。”

盛雋緩緩抬手，冰涼的指尖觸到真實的溫暖，讓他的心緊緊收攏。

盛雋眼睫輕顫，沒有接過奶茶，反而抬手上前一步，抱住了夏螢，似是悠長的輕嘆一聲，沙啞的聲音喚道：“夏螢……”

夏螢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雖說她和盛雋是青梅竹馬，但是自從高中之后，像這種超過正常朋友范圍的摟摟抱抱，次數已經很少了。

但是今天盛雋情緒明顯有些不對，夏螢身體僵硬了一下，本來想著掙扎一下，可最后還是任由著盛雋抱她。

天氣預報說入夜之后S市會下一場大雪，這會兒雪已經越落越大了，要不是遇到盛雋，夏螢這會兒早就回到自己住的公寓窩著了。

夏螢拍了拍盛雋的背，還以為是盛雋今日第一次去拍廣告受了什么氣呢，便哄小孩似的道：“好了好了，已經沒事……”

夏螢的話還沒說完，聲音便戛然而止，盛雋抱著她的力道在漸漸收緊，濕熱的氣息鋪灑在她的脖頸間。

夏螢心里慌了一下，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角，道：“哎，別太過分了??！我都要喘不上氣啦。”

但是盛雋好像沒聽到她的話一樣，夏螢甚至能感覺到盛雋的氣息很亂，甚至身體都在緊繃得微微顫栗。

“盛雋！”

夏螢抬高了一點音量，盛雋抱著她的力道終于松開了。

夏螢身子往后退了退，抬手扶著盛雋的腦袋，看到眼眶微紅的盛雋，方才的不悅一掃而空。

夏螢又心疼又是好笑的：“我們阿雋這是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盛雋垂著的手微微收緊，夏螢的笑顏在模糊的視線中好似一場鏡花水月，盛雋垂目斂下自己眼底翻涌的情緒。

夏螢只當盛雋是在外面受了氣，便牽著他的衣袖往前走：“好了，先回去吧，姐姐帶你回家?！?

夏螢比盛雋大十天，當時他們那片住宅區小孩多，夏螢是其中最早出生的，她性子又溫柔，所以一直都很照顧下面的弟弟妹妹，自然而然地也把小她十天的盛雋當做弟弟看待。

盛雋長得確實很好看，眼尾微翹，眼瞳漆黑如墨，鼻梁挺直，沉著眉眼時會顯得有些兇，不好接近，但其實盛雋平時只是不愛說話而已。但是光靠他的長相，就已經夠受歡迎了，這才大二就有好幾家經紀公司找上他。

“鑰匙鎖家里了。”盛雋耷拉著眼皮，聲音有些啞，夏螢怎么看都覺得此刻的盛雋像一只可憐巴巴的大狗狗，“得明天再找人開鎖?！?

夏螢：“……”

盛雋和夏螢在大二剛開學的時候就從學校宿舍搬出來住了，兩人在公寓小區租了兩間對門的房子，又繼續做著鄰居。

夏螢帶盛雋回了自己家，在衣柜里翻了半天，但也只是翻出一件盛雋勉強能穿下的睡袍。她個子才一米六三，而盛雋上了大學之后，身高已經到一米八七了，每次夏螢和他說話還得仰著頭。

“好了，你快進去洗洗，你今晚睡沙發，我去給你拿被子和枕頭。”夏螢把盛雋推進洗手間，然后噠噠噠地跑去房間里找被子和枕頭。

夏螢租的房子只有兩室一廳，除了她的臥室，另一間被她當做琴房用了，鋪了隔音墻，平時練琴都是在那間房里面練的，所以家里除了沙發，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給盛雋睡。

浴室里，熱氣氤氳，盛雋赤裸著上身站在鏡子前，二十歲已經不能再稱為少年，胸膛寬闊，腹部肌肉線條流暢緊實，但最惹眼的是他左手臂上像荊棘纏繞似的黑色紋身，仔細看會發現那些紋身，其實都是一個個像密碼似的，看似沒有規律的數字。

盛雋垂眼看著左手臂，右手指尖輕輕劃過，最后停在初始的數字紋身上。

浴室里的水聲滴滴答答，盛雋目光放的有些空，好像又聽見了血滴在地上的聲音，那是夏螢的血。

今天是2021年12月17日。

距離夏螢第一次死亡，還有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