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陽光透過梧桐葉隙，在東海廠的林蔭道上灑下斑駁的光點。宋運輝踩著光影往辦公室走，手里捏著份剛簽好的技術轉讓協議——洛達與東海聯合研發的新型催化劑，要授權給一家東南亞的化工廠，協議上的簽字欄里，他的名字旁邊，是肖琳清秀卻有力的字跡。

“宋廠！”傳達室的老張探出頭，手里揮著個保溫桶，“肖總讓人送來的，說是綠豆湯，冰鎮過的，給大伙降降溫！”

宋運輝接過保溫桶，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漫上來。他想起早上出門時，肖琳正站在廚房的灶臺前，把煮好的綠豆湯往玻璃瓶里灌，額頭上沁著細汗。“洛達的車間溫度高，你帶幾瓶過去，讓技術員們也喝點。”她說話時，冰箱里傳來“叮咚”一聲，是梁思申昨天送來的楊梅，冰鎮在保鮮盒里，紅得像瑪瑙。

走到車間門口，正撞見洛達的工程師小鄭蹲在地上修儀器，額頭上的汗珠滴在設備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宋運輝擰開一瓶綠豆湯遞過去：“歇會兒再弄，別中暑了?！?

小鄭接過瓶子，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抹了把嘴笑：“宋廠，肖總說這催化劑的技術參數，您比我們洛達的總工程師還熟，讓我們多跟您學著點?！?

宋運輝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話。陽光落在運轉的機器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忽然想起剛和肖琳合作時的樣子——兩人在會議室里為了一個技術細節爭得面紅耳赤，桌上的茶水涼了又熱，熱了又涼，最后她把筆一放：“就按你的來，但出了問題，我可不管擦屁股?！爆F在想來，那時候的爭執里，早就藏著惺惺相惜的影子。

下午接到梁思申的電話時，宋運輝正在看新設備的圖紙?！八卫蠋?！我媽把我的孕婦裙改得像麻袋！”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點嬌嗔，背景里傳來肖琳的反駁：“剛懷孕就得穿寬松點，勒著肚子對孩子不好！”

宋運輝忍不住笑：“讓你媽改，她年輕時可是自己做西裝穿的，手藝好著呢?！?

“她那是年代審美！”梁思申的聲音頓了頓，“周明宇說，等孩子生下來，想讓姓梁，也姓宋，說要記著您的恩?！?

掛了電話，宋運輝看著圖紙上的線條發愣。窗外的蟬鳴聒噪，辦公室里卻靜得很，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背著行李走進金州廠，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要出人頭地，要讓家里人過上好日子。如今，他不僅做到了，還擁有了更多——身邊有并肩的愛人，眼前有傳承的事業，連未出世的孩子，都要帶著他的姓氏長大。這大概就是水書記說的“人生圓滿”吧，像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根扎在泥土里，枝葉卻能觸到天上的云。

晚上回到上海的家，肖琳正趴在沙發上給嬰兒床涂木蠟油，身上沾著點木屑，像只剛鉆進柴火堆的貓?！八忌暾f要原木色的，我找了個老木匠做的，比商場里的結實?！彼e起手里的刷子，“你聞聞，這木蠟油是天然的，沒味道?！?

宋運輝湊過去聞了聞，有淡淡的松木香?！懊魈煳易審S里的木工師傅來看看，他們給機器做底座的手藝，比老木匠還精細。”

“就你會顯擺?！毙ち瞻琢怂谎?，嘴角卻揚著，“對了，周明宇他爸送了只老母雞，我燉了湯，給你盛一碗？”

廚房里飄著雞湯的香味，客廳里的風扇慢悠悠地轉著，把肖琳的笑聲吹得很遠。宋運輝坐在餐桌旁，看著她端來的雞湯，油花浮在表面，像層金箔。他忽然覺得，這夏天的夜晚真好——有吹不散的煙火氣，有說不完的家常話，還有愛人額角的細汗，映著燈光，亮晶晶的，像年輕時沒說出口的情話。

夜深時，宋運輝被窗外的雨聲驚醒。肖琳睡得很沉，呼吸均勻，手搭在他的腰上，像只溫順的貓。他輕輕挪開她的手，走到陽臺。雨絲斜斜地織著，把遠處的路燈暈成一團暖黃。樓下的梔子花開了，香味混著雨水飄上來，清清爽爽的。

他想起白天在廠里看到的場景：年輕的技術員們圍著圖紙爭論，洛達的小姑娘給東海的老師傅遞冰棍，還有老徐抱著個西瓜，笑著說“這是肖總讓人從XJ運過來的，甜得能齁死人”。這些畫面像串珠子，被歲月的線串起來，成了他和肖琳共同的人生。

雨還在下，宋運輝卻不覺得涼。他知道，往后的夏天還會有很多，會有更多的蟬鳴，更多的雷雨，但只要身邊的人還在，這日子就永遠像冰鎮的綠豆湯，清爽，綿長，帶著化不開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