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兒來的時候,我瞅見了黃昏。瞅見黃昏的時候,天已擦黑。我不甘心,走去屋外,站在平伸的廊檐前,讓她擦著我鼻尖直落到地,一地的潮濕四處流浸,整得沒一星點兒可能還干躁著的塵埃。沙沙,沙沙,那是雨兒羅裙輕舞的聲音嗎?我豎起耳朵認真地聽,滿世界都是雨兒衣袖與裙擺磨擦而來的聲音,時而還夾雜著幾聲淺淺的吃吃的笑聲,在愈發濃郁的夜色中輕舞,如同紅塵中一抹懾人心魄的妖媚。
夜黑得,賽過偏遠鄉村農戶家的鍋底。黝亮黝亮的,在視角的誤差中泛著不應當有的炫,遙遠而暗淡,朦朧而混濁。如同一部被人遺忘幾百年的中世紀的史書的封面,從墻角胡亂堆積的雜物下的積塵中刨出來,撣撣灰,盡顯煙熏潮蝕的沉重與純版,湊近仔細端詳,這才發現上面還有著依稀可辨的凹痕與文字。
時間,無形無色無味,在這遙遠的聽不見鼾聲的天底下,緩緩的悄悄的,不為人知地流泄。唯有雨兒的沙沙,詳盡而真切地記錄著,計算著,這暗然一夜的時光。柔軟,安逸,清涼,透過一個個淺歇或是深睡,連綿不絕而光怪陸離的夢暈,將萬物的生命寸寸吞嚼,同時又讓它們在越長越壯越成熟的假象中,盡情的樂不思蜀地陶醉,煥發著生之美好與燦爛的澤。
天空的混沌,與原本翠綠林立的樹與草們,儼然一體,濕漉漉黑乎乎的,如同這世界從沒有過歷史,過去與將來。一條綿遠而無垠的綢絹,靜靜的河水般,波光閃耀地流涌,聯接著所有的時日,所有發生過或是尚未發生的事,承載著天與地,天地之間萬物的演繹,愛恨情仇,生離死別。無所謂內外與高低,遠近與虛實。
并非海里才有森林與蟒獸,地上有,空中有,心底有。那是對強者的別稱,一種不友善的,厭惡與敵視,弱者的贏懦與無奈。誰都想象著,自己不被侵略與檄滅,而盡情侵略與檄滅其它的日子,人與獸,事與物,靈與肉。原來,夢里與醒著,歡樂與痛苦,欲望與抑控,本為一體。發生過與尚未發生的,文明與蠻荒,現代與遠古,在無窮盡的生死交替與循環中,并無區別。
刀劍弓駑,旌戈鐵馬,從眼前來,到遠處去。鋒銳與困鈍,道義與血腥,以及那可見或不可見的硝煙,轉眼即逝,幡然又至。放眼望去,人與人,家與家,國與國,頑童一般,或笑鬧或決斗,無終也無始。
我不禁仰望蒼宇,那是一本永遠讀不懂也讀不盡的書。唯有雨兒那飄逸輕舞的裙袂,在漫涌而來的夜黑與清涼中,盡顯嬌柔與婀娜。她不說話,只淺淺地吃吃地笑,擦著鼻尖,撲上臉龐,隨意墜撞,沙沙作響。
透過這濕漉漉黑乎乎的世界,我仿佛又瞅見了,已然逝去的黃昏,先前那欲言又止、欲罷還休的模樣。只剩得平伸的廊檐,與潮濕的塵埃,在彼此交錯的對視中,孤獨而沉寂,如同一切都不曾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