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楊素與曹征走后,楊驁和張耀便在門外閑聊了起來。
說話間,楊驁有意朝落風看了一眼,落風心領神會,隨后便悄然離去。
這些個動作沒有逃過刑部侍郎張耀的眼睛,不過他也并沒有過多干涉。
楊驁轉過頭來,嘴邊帶著笑意,隨意問道:“張侍郎年近二十,可曾想過成婚?”
像這樣的問題,張耀早已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年紀輕輕便嶄露頭角,前途不可限量,自然引得不少權貴動了心思,紛紛想把自家女兒嫁給他。可每一次,他都用同樣的理由婉拒了。
“耀一心為國,不曾想過。”
楊驁笑了兩聲,繼續言道:“張侍郎莫非打算一輩子不娶妻?張侍郎破案如此之多,已是為大驪除惡揚善了,更何況杜尚書一事,張侍郎不是也查清楚了?”
張侍郎抬眸,心中一顫——原來這并非閑聊,而是有備而來。
“耀不才,杜尚書一案,尚未查清。”
楊驁有意無意地問道:“在下聽說是江湖人所為?”
張耀微微一怔,心下多了一份疑心,嘴上卻恭恭敬敬地回道:“正是一群南盛的女刺客所為,她們不在我大驪境內,于是只能派人私自調查。”
楊驁又問:“那父皇可有怪你?”
“不曾,陛下仁慈之心,深知調查此事難上加難,并未責怪。”
楊驁眸色一暗,若有所思,嘴里卻默默道了句:“那便好。”
就在此時,大門一開,楊素走了出來。
他一雙美眸,和楊驁如出一轍。
“二哥找曹都護定有要事相商,三弟便先行回宮,不打擾了。”
“三弟不回王府嗎?”
“一來是回宮復命,二來母妃身子不好,父皇命我還是回宮住,好時刻照看母妃。”
楊驁心中不免冷笑一聲,心想,當初柳美人慘死,那人都沒有親自來和歡宮看一看吧。
楊素走后,房里的曹征大步迎了上來,問道:“不知二殿下來都護府有何事?”
“劉大都護可在?”
劉丹,京城都護府大都護,從二品。
“回殿下,劉大人身染重病,已向陛下告假,殿下不知嗎?”
楊驁濃眉一皺:“這……確不曾聽過。”
這時,落風走到楊驁身后,抱拳輕喚一聲:“殿下。”
楊驁微微搖了搖頭,向曹征說道:“多謝曹都護告知,西方部族可又有動靜?”
曹征皺了皺眉,沒有吭聲,而是望了眼站在一旁的張耀,似是有難言之隱,向他求救。
楊驁看出了曹征的擔心,于是說道:“父皇旨意,讓我協助都護府調查。”
張耀也走來,解釋道:“曹大人無需擔心,陛下確有旨意,讓二殿下協助調查。西方部族著實讓人不安,異休理部前后與二部聯姻,后又滅了兩個小部族,再聯想那日清水樓一案,只怕是來我大驪京城探查民情。”
曹征皺了皺眉,嘆道:“正是如此啊,于是老夫正準備進宮稟明陛下。”
……
楊驁和落風快步走出京城大都護府。
楊驁話鋒一轉,直接問道:“如何?”
“陛下讓楚王殿下暫時接任京城都護府大都護之職。”
楊驁一驚,追問道:“你可看清楚了?當真是陛下圣旨?”
落風點頭回道:“確為陛下圣旨。印有國璽,千真萬確。”
楊驁下意識地言道:“怎么會?”
落風倒沒有驚訝:“難道不是陛下想早日立儲,故而讓楚王早些熟悉政務,有了實權。”
楊驁搖了搖頭:“西方部族爭執不休,若當真有一人將其統一,西境之大,后果不堪設想。如此重要之事,重要之職,陛下不會給一個沒有半分經驗的人去管,更不可能讓楊素當了這京城大都護。”
“但是國璽之印無法造假。”
楊驁頗為不解,雖然他之前把自己的父皇說成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君王,但內心深處除了對他的恨意,也有一絲難以言明的敬畏。此事當真不像是他所做的決定。
……
皇宮之中,永安宮內。
楊素走了進來,站定在珠簾外,向對面雍容華貴的女子行禮道:“兒子參見母后。”
那女子動了動唇:“圣旨送到了?”
楊素恭敬回道:“是。”
女子緩緩站起身,旁邊的兩個婢女連忙將珠簾掀起。
只見,面前之人四十左右,發鬢中的金釵,還有一身橘紅色的華衣表明了她的身份,也更加襯托了她的氣質。
此人正是永安宮的主人,皇后花氏。
她慢悠悠的走到楊素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那便好。”
不同于宮宴時的溫和慈善,今日的她雖仍面含笑意,眼底卻藏著掩不住的冷意與倦色。
她往前緩緩走了幾步,背對著楊素,聲音不緊不慢地接著說:“有了這個職位,等于是掌控了三個都護府,日后西方和北方的事都會經過你的手,你可明白母后的用意?”
“兒子明白。”
皇后轉眼一想:“對了,貴妃如何了?”
楊素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閃過一絲深沉,嘴上卻淡定回道:“還是老樣子。”
“今日陛下去清華宮了嗎?”
那是她每次都要問、每次都不肯死心的問題。其實皇后心中早已知曉答案,只是抱著一份僥幸,或許這一次楊素會給她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可事與愿違……
楊素回道:“是。”
短短一字,卻讓皇后回歸到了現實。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會有別的答案呢?他那么愛她——從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那份獨一無二的深情,皇后從未擁有。她曾渴望,卻終究明白,隨著時間流逝,終究是——不會了,這一生,都不會了。
表面上的大度,不過是給天下人做個樣子罷了。試問,哪個女子不想得到夫君一心一意的寵愛?
當初那個讓自己奮不顧身的少年郎從始至終只愛一個女子,而自己或許只有守住手中的權力,才能讓他再多看自己一眼。
想到這里,她不免諷刺地笑了笑。
這時,楊素突然想到一事,開口道:“對了母后,我今日去都護府得知西方部族極不安分,異休理部的布日固德娶了朔邵部首領的女兒后,二部聯手拿下了旁邊的兩個小部,而再過幾日,異休理部又要與含阿爾部聯姻。曹都護與張侍郎將此事聯想到清水樓一案,覺得西方有意謀反。”
皇后轉過身來,神色已然平靜,仿佛先前的情緒從未存在過。她目光落在楊素身上,緩緩道:“你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楊素想都沒想,直接回道:“自然是壞事,若有一部能將西境統一,日后豈不和三國并列?那便是我大驪又多了一個敵人。”
皇后平靜,而不失威嚴地問道:“那我們的敵人是誰?”
楊素明白了皇后的意思:“是陛下和……貴妃。”
皇后又露出了往日慈善的笑容,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說道:“我們或許可以找那個布日固德談一談。”
“母后?”楊素不解地看向眼前那個帶著鳳釵的女子。再怎么樣,她都是一國之母。
皇后卻抬眸問道:“怎么?”見楊素不語,于是又追問道:“你難道忘了是誰當年棄你而不顧,讓你落入人販子手里?”
良久,才聽楊素開口,與往日不同,語氣罕見地有些動搖:“當真是貴妃嗎?”
皇后走到楊素旁邊,看著他那一雙明亮的眼睛,似乎關切地說道:“素兒,你不信母后?”
楊素連忙搖頭否認:“不是素兒不相信母后,只是我每一次去清華宮貴妃對我的關心不像是假的,而且……”他的眼神越來越迷茫,到最后不知道說些什么。
皇后看著他的樣子,義正言辭地說道:“她對你的關心當然不是假的,你是她的兒子,更是她唯一的依靠。那日大火,陛下和貴妃為了保全他們自己,一點都沒有顧及尚在襁褓中的你,這才使你落入江湖十幾年,后來他們是派人找了,但那是為了什么?那是因為多年之后貴妃久病不起,無法再為陛下孕育龍子,而陛下除了廢太子侍女的兒子再無皇子公主。就在這個時候,他們才想到這世界上還有你這么個兒子。”她嘆了口氣,又道:“原本以為母后已經跟你講的很清楚了,你卻心中動搖,搖擺不定。難道每一次都要母后把事情原委講給你聽?”
楊素低頭道:“母后息怒,母后說的是,是素兒的錯,還請母后寬恕。”
皇后笑著搖了搖頭:“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是非對錯,青紅皂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