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至午時,太陽升至頭頂,昕芮終于來到了闊別已久的永安城。在巍峨雄偉的凱旋門前,透著車簾看著人來人往客商,川流不息的車輛,聽著城里傳來斷斷續續的叫賣聲、吆喝聲,仰望城門上站崗守衛的士兵,昕芮的心情無比激動。
“張伯,我們要跟著他們排隊進城嗎?”昕芮透過車簾問張伯,她看見過往的客商都要排隊通關接受檢驗,每個人手上拿著官府的通關文碟,驗證身份來路。
“姑娘,我們不用排隊,直接進城即可。”
張伯隨后指了指馬車頂上的金色標志,驕傲的說:“姑娘,凡是侯門將相的馬車,都有明顯標識,這是當今圣上給的恩賜。”
昕芮撩開車簾抬頭看,果然有個金漆的祥云蓮花紋圖案刻在馬車頂。
“姑娘,坐穩了,我們很快就到了。”張伯驅馬出發。
只見門口的守衛查看了文碟,立即畢恭畢敬的將文碟遞回,領隊之人拱手作揖,做了個放行的手勢。
昕芮坐著車上,心情愉悅,撩起車窗簾一條縫,明亮的眼睛不安分的左顧右盼。只見街上的商鋪鱗次櫛比,整齊有序的排列著,商品品目繁多,單是茶葉、絲綢、陶器、古玩、食肆等,就看到好幾家大的商號。路上的男女,衣著鮮艷亮麗,女子盤發高髻,額貼花鈿,黛眉朱唇,高腰拖地的裙子,有些年輕的少女微裸酥胸,更有些女子穿胡服帶著丫鬟騎馬飄然而過,男子頭帶幞頭,身穿窄袖長衫,下穿褲子,十分利落。
轉眼間,張伯駕車拐彎一條大街,街道兩旁栽種槐樹,道旁有寬兩米五以上的排水溝,街道寬一百余米,可以容得下八駕馬車并排行駛。回頭瞥見到姑娘的好奇眼神,他介紹道:“這是天門街,整條街將永安城平分為東西兩半,東區和西區。永安的商業區集中在東市和西市,東市對內貿易,西市對外貿易,有很多阿拉伯、波斯人、匈奴人、吐蕃、突厥等少數民族在西市經商,每天集市營業到午時開市,太陽落山時結業,非常熱鬧。”
張伯見姑娘認真地聽著,繼續說:“永安城有一百零八個坊,我們公國府在親仁坊,附近住的都是權貴之家,姑娘要記住位置,以后報了在哪個坊里居住,就可以相互找到。清晨有人負責敲鐘,鐘聲一響坊門才開,晚上有宵禁,百姓必須呆在坊中,有專門的士兵負責查夜。”
說話間,張伯駕車已經進入親仁坊,沒一會就停在一座大宅院前,張伯跳下車,二門的小廝見到立即上前牽馬車入內,待馬車挺穩,另一個小廝搬出下馬凳子置于車旁,張伯溫聲說到:“快告訴老爺和夫人們,說姑娘回來了。”然后轉頭打簾攙扶昕芮下車。
昕芮深吸了口氣,躬身出車,手搭在張伯的手臂上下車。腳剛著地,就聽見一把銀鈴般的聲音:“姐姐,姐姐,你可回來了。”
只見拱門內出現一道亮麗的身影,鵝黃色的齊胸襦裙,搭配翠綠色的半臂小襖,頭梳雙環髻,發髻正中別著一朵金色花鈿,粉腮桃紅,臉型嬌小,彎彎的柳眉,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昕芮朝著拱門的方向一笑,燦若星辰。關昕妤奔向昕芮的懷里,一把抱住,眼淚再也抑制不住,豆大的晶瑩掛滿了臉頰。
“姐姐,你可回來了,嗚嗚嗚........”
“好啦,我回來你不是應該高興嗎,怎么哭的稀里嘩啦的,快帶我進屋里見家里人。”昕芮一邊替妹妹擦干凈眼淚,一邊摸著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少女。
雖然兩人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但自出生以來,昕芮當這個妹妹是同一房的。與其他家族的幾方妻妾相比,關正賢,關國公只有一個正妻,一個妾。而這個妾是正妻程玥的大丫頭,昕芮稱春姨。正妻程玥是永康候的侄女,生了大公子關國華和長女關昕芮,春姨娘生了二女兒關昕妤,小公子關國安。春姨娘對程夫人唯命是從,比對公爺還好,所以兩房關系都很和諧,加上程夫人秀外慧中,視二房子女為己出,所以關家從來沒爭風吃醋,明爭暗斗的腌臜之事。
而昕妤從小就只有昕芮一個姐姐,看著別人家的姐姐一大堆,心里羨慕不得了,她無比思念昕芮,希望她早日回來,當然,聽母親和姨娘說的,有可能姐姐永遠也回不來,所以今天真真切切看到昕芮,她恨不得粘在昕芮身上不下來,好好聽一下姐姐這幾年在外的經歷。
她拉著姐姐進入內院,一邊走一邊對著府內亮點介紹。國公府占地很大,占了親仁坊五分之一的面積,毗鄰蔡國公、鄭國公和兵部尚書的府邸。府內亭臺樓閣交錯重疊,初春回暖佳木蘢蔥,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畫。院內綠植疏密有致,青翠欲滴,偶爾一兩聲鳥鳴打破寧靜,為這清幽的院落增添幾分靈動。
院內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再進數步,三間垂花門樓,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整個院落給人清新脫俗的韻雅。
昕芮隨著昕妤來到母親居住的留芳院,前腳剛進門,一個身著大袖對襟衫,紫紅色長裙,頭頂高髻,兩側飾以珠花的娘子迎面而來,尖尖的臉蛋,雙眉修長,雖然已是半老徐娘,但典雅端莊,氣度非凡。
昕芮立即奔跑上前,緊緊的摟住眼前女子的腰,整個人埋在她懷里,“娘.....,我回來了。”
程夫人摟著懷里的嬌俏女子,眼淚不爭氣地留下來:“我的兒啊,為娘還以為一輩子見不著你了。”說完兩人抱頭痛哭。
旁邊的春姨娘和眾丫鬟也偷偷的抹淚,眼看時辰不早,昕芮用手掌輕輕拂過母親的臉頰,溫柔地替她擦拭淚痕,她看著母親說:“娘,我還沒見過父親和祖母呢,我想他們了。”
經此提點,程夫人立刻收了淚水,稍微紅腫的眼睛淚光閃閃,微微點頭道:“還是你想的周到,娘親一見你什么都忘了。”
這時候春姨娘走到大夫人跟前:“姑娘回來了,夫人當然高興,剛才前門的來報,老爺回來了,在老夫人的房里候著,要不現在讓芮娘子過去請安。”
昕芮從母親的懷里轉頭一看,一個婦人俏立在母親旁,程夫人拉過昕芮的手說:“芮兒,這是春姨娘,你還記得嗎?”
昕芮從母親懷里走出來,退后一步,向春姨娘福了福,春姨立即向前托住昕芮,詫異的說:“姑娘,你這是干什么,你不是要折殺奴婢嗎?”
“春姨,我不在府里的日子,多虧你替我把母親照顧好,理當受一禮。”昕芮眼睛明亮,誠懇的說到。春姨娘用手帕抿了抿眼角的淚花,轉頭向夫人說:“夫人,大娘子如此知書達理,您和老爺可以放心了。”
程夫人滿意的點點頭,拉過昕芮的手,帶著眾人向關老夫人的榮禧居走去。穿過九曲回廊,走過小橋假山,昕芮一路向母親打聽家里的事情。祖母現居榮禧居,老人家喜靜,又愛吃齋念佛,所以居住在園子的西面。母親、姨娘以及我們兄弟姐妹居住在院子里的東南方。哥哥的書房和父親的書房在園子里的西北邊,東北方向有一塊跑馬場,專門給他們練武騎馬。現在父親關正賢繼承了國公的爵位,在朝里任執金都尉,正四品上的官職,負責京城防衛,每年冬季要率兵到北中軍操練,輪番守衛京師。哥哥關國華跟著晉王在河西走廊抗擊突厥,過些時候就會歸來。妹妹林昕妤在永安城的太學學習,弟弟關國安只有六歲,家里請的私塾先生教書。說話間,眾人已經來到祖母居住的榮禧居。
只見門外一片翠竹林立,微風拂過,發出“沙沙”的聲響,一群人越過前門,來到了正堂。關老夫人早就在榻上坐著,閉目養神,手里轉著佛珠喃喃自語,關侯爺則在堂內踱來踱去。昕芮放開程夫人的手,小跑入內,一下子鉆進祖母的懷里,老夫人早就知道大孫女歸來,張開雙臂緊緊摟著,關正賢看了,湊上去,焦急的看著。
“祖母,父親,昕芮回來了。”懷里的小腦袋抬起頭來露出一個燦若星晨的笑容,眼睛彎成個小月牙,非常俏皮可愛。
老夫人捧著昕芮的腦袋,摸摸臉,摸摸頭,淚水再也抑制不住涌出來。
“我的乖孫啊,不枉我這些年吃齋念佛的,菩薩憐憫我這條老命,讓我在歸西之前看到你平安平安的。”說完哭聲越發悲切。
關侯爺無奈的嘆了口氣,和進來的程夫人對上眼神。臉上皆露出慚愧之色。
想當年侯爺為了立軍功,帶兵對抗吐蕃,程夫人也是將門之女,堅持要同行,祖母當時并未制止,沒想軍隊被圍困在瘴氣多發的盆地,吸入毒霧,程夫人當時并不知自己已懷身孕。等昕芮出生時,渾身烏黑,只有一雙黑得發亮的的眼睛明亮有神,遍尋名醫皆無計可施,最后由國醫圣手孫世茂用金針刺穴,外敷內服的辦法將毒素祛除,但殘余的毒素積聚在眼睛里,昕芮一歲的時候已經視力模糊,看不見事物。對此一家人都深感慚愧,特別是程夫人,由于自己的任性和疏忽,導致女兒如此狀況,心情郁結了好久,經常背著侯爺默默落淚。但是昕芮卻很懂事,三歲的小娃娃已經會安慰父母,說自己雖然目盲,但是腦袋聰明,耳力過人,勸父母親不用太多擔心。到了四歲的時候,有一次祖母從能仁寺上香回來,叫侯爺和程夫人去西市旁的懷遠坊尋找一個叫萊恩的郎中。
四處打聽之下,在一小小巷找到了擺地攤看病的游醫郎中,侯爺和母親看著這個大小眼睛,蒜頭鼻,蓬頭散發,牙齒發黃,下巴一顆毛痣的“神醫”,表示深深的懷疑。但不敢忤逆老太太的意思,把神醫接回府里給昕芮看診。萊神醫檢查過昕芮的情況,保證能治好她,但不能確定什么時候能完全治好,還必須把昕芮帶走,留在身邊醫治。當時全家人都反對,但是老夫人卻力排眾議,讓萊茵把昕芮帶走,她還意味深長的說:“萊茵說能治好她,就絕不食言。我相信昕芮丫頭福大命大,一定會病好的。”結果一走就是十個春秋。
昕芮走的時候還很小,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略知一二。想起陪在自己身邊,治好了自己眼疾的萊茵師傅,不由暗地里翻了個白眼。八歲之前,由于眼疾未愈,昕芮只能聽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偏偏萊茵整天對昕芮說:“丫頭啊,要不是慧能那個禿驢把我出賣了,我本來還能大隱隱于市,在永安城逍遙快活幾年。偏偏象我這樣出色的男人,無論躲在哪里,都像黑夜里的螢火蟲那樣的鮮明、那樣的出眾。我一雙憂郁的眼神、唏噓的胡渣子,神乎其技的醫術,還有那顆性感的毛痣都統統出賣了我。”
所以八歲之前,師傅在昕芮的心里都是高大威猛的中年美男,但是八歲之后,師傅治好了昕芮的眼疾,也點燃了昕芮逃跑回家的星星之火。可惜師傅說,他救了昕芮,連本帶利要昕芮當六年的藥童,所以昕芮在外一呆就呆了十年。
想到慧能大師,昕芮從衣襟里掏出一串佛珠遞給祖母,說:“祖母,這是慧能大師給您的禮物。您大壽他不能前來,所以特地托付我帶給您的”
老太太接過佛珠,朝西南方面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慧能大師有心了。”昕芮突然想起什么,環顧一下四周,不解的問程夫人:“母親,今天不是祖母的壽辰嗎?怎么不見家里的親戚來人?”
程夫人尷尬地看了一眼老太太,微微一笑:“老太太今年在佛祖面前許愿,如果你今年能平安回來,她愿意用她的壽辰換你安康。”
昕芮轉頭抱著祖母,抿了抿嘴唇,哇的一聲哭了“對不起,祖母,都是孫兒不孝。人生七十古來稀,本來應該大肆慶祝的,卻因為我….”昕芮哭得稀里嘩啦的,連話都說不清楚。
老夫人拍拍昕芮的肩膀,風輕云淡的說:”這有什么的,等祖母活到八十大壽,你再給我辦個大宴席,我老骨頭命硬著,時間長著呢。”
老太太掃視了一眼滿堂的兒輩、孫輩,“只要你們健康平安就好,哪怕拿我的陽壽也抵也沒問題”。
程夫人忙上前打住老夫人的話,“老夫人,您大吉大利萬壽無疆的,今晚雖然不擺宴席,但是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吃飯也是要的,所以今晚老祖宗要打起精神,大家都要向壽星敬酒的。”
短暫的團聚之后,昕芮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昕園,兩個丫頭笑臉相迎,規規矩矩地向大姑娘行禮,“歡迎主子歸來。”
兩個丫頭跪地一福,昕芮溫和地說“都起來吧,母親既然把你們派來照顧我,定是妥帖之人。三跪六叩的大禮我不喜歡,以后你們盡心伺候我,我一定讓你們生活無憂,越過越好!”
兩丫頭對視了一眼,瞬間明白自己跟對了主子,心里頓時笑開了花。
昕芮慫了慫微酸的脖子:“起來伺候我更衣,我要歇會。”
“是的,姑娘!”承尚和啟夏,她們不敢怠慢,立即為姑娘打點一切。
昕芮是真的累,昨晚折騰了一宿沒睡好,耳垂隱約傳來的痛感又讓她想起了那個素不相識的男子昕芮嘴角不由撇了撇,剛才相聚又哭又笑的,好費精力啊,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晚上吃頓好的,倒在臥榻上,不久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