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速度極快，二人追得頗為費力。

不知何時，風沙終于停了下來，秋水這才發現他們到了一片方圓不過百米的綠洲，綠洲上稀稀拉拉有十幾戶人家。

小娃娃甩開大漢，徑直走了。大漢已經快要口吐白沫，癱在地上半天沒有動彈。

秋水剛一抬步要跟上，空塵沖他搖了搖頭，隨手摘下兩片葉子，“戴身上，掩蓋氣息。”

他點頭接過，握在手心。

一路上，小娃娃行為有些古怪，不言不語，不哭不鬧，周圍的喧囂似乎與她無關。她沒有孩童的活潑天真，只是一直走著，一直走著，不知她要走到哪去……秋水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孩子，眼睛漸漸發酸發漲。

“丫丫。”

一道男聲如清泉流淌，小娃娃立即回頭，轉身飛跑向男子，撲進他懷里，“爹爹。”

男子微微彎腰，穩穩接住小牛犢一樣沖過來的小娃娃，遞上一串糖葫蘆，“丫丫今日又揍孟良叔叔了？他又惹丫丫不高興了？”

小娃娃攥著糖葫蘆，面無表情，“他欠揍！”

男子笑著捏了捏小娃娃的鼻子，“下次要揍他，爹去揍。”

秋水呆滯如石雕。小娃娃方才聽到聲音轉身的那一剎那，大大的桃花眼里無一絲情緒波動，不是她心如止水，而是她似乎根本不知何為喜怒哀樂，但她又確實表現出了對男子的不一般。

父女二人越過他，他這才看見那男子僅著一身淺灰色布袍，背影高挑纖細，雖是溫文爾雅的性子，卻是冰泉冷冽的氣質。

小娃娃攥著糖葫蘆，咬了一口，又遞到男子面前，“爹爹，吃。”

淚水瞬間模糊了秋水的視線，他不受控制地顫抖出聲：“請等一下。”

那男子駐足轉身，“這里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早些出去吧。”

空塵微微蹙眉打量著小娃娃，又看了一眼情緒有些崩潰的秋水，“我們是……專程來找這孩子的。”

空氣瞬間凍結，本熾熱無比的天氣瞬間冰天雪地，男子微微蹙眉，看了一眼二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秋水與空塵怔愣片刻，迅速追上男子。父女二人穿過兩條小巷，在一處小院停了下來。

秋水守在門口，猶豫著沒有進去，一日又一日，日漸萎靡、消瘦。

空塵悵然長嘆，他這個做師父的，尚且覺得被人奪了所愛，更何況他這個當爹的了……

可那人，已為秋生的殘魂重塑了肉身，還給了她新的身份、新的家，對她愛護有加。等于她已經是一個全新的人，除了元魂是秋生的，已與秋水無任何關系。

“回去吧。”秋水呆滯道，“回去看思慎醒了沒有。若是沒醒，再想想其他辦法。”

空塵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秋水剛一站起，突然昏倒在地，面無人色。空塵驚訝一瞬扶起他，同時聽見木門吱呀一聲。

木門輕輕打開，小娃娃站在門口，一瞬不瞬盯著他，“爹爹說，讓你們進來。”

空塵摸了摸小娃娃的腦袋，苦笑道：“多謝。”

……

數十日過去，秋水不僅沒有好轉的跡象，臉色反倒越來越差，囈語不斷，甚至七竅溢血。

男子每隔幾日便要出門一趟，有時出去一天，有時出去半天。小娃娃每次都乖巧地坐在門檻上等著，盯著門口一動不動，直到男子回來。

男子在家時，小娃娃每日不是睡覺，就是守在男子身旁，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對什么事都興致缺缺，對于家中突然多了兩個人也毫無感覺。

每每夜深人靜，空塵不由潸然淚下。

……

一個月后，秋水已經消瘦得快沒人形，面無人色。空塵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

一日他突然醒了過來，兩眼幽深無神，整日盯著小娃娃目不轉睛，比傀儡還像三分。

小娃娃每日從正午開始，就雷打不動守在雞舍旁，和里面的大黃母雞大眼瞪小眼，一等母雞“咯咯噠”、“咯咯噠”下了蛋，便立即鉆進雞舍撿蛋，再灰頭土臉爬出來，灰撲撲的鉆進男子懷里，“爹爹，吃。”

男子每次都笑瞇瞇接過。父女二人每日樂此不疲。

男子經常做魚，小娃娃很會吃魚，但每次吃魚卻只吃魚頭，把魚肉夾在男子碗里，“爹爹，吃。”

如此幾次，秋水終于明白，她不吃蛋，也許只是舍不得吃；吃魚只吃魚頭，也許是因為喜歡，也許是因為想把自己認為最好吃的留給“爹爹”……她雖然擁有了新的肉身，可還是他的生生，還是那個明明過分乖巧、懂事，卻被他親手扼殺在十六歲的花季里的孩子……

這是他的生生，他的孩子，可他沒資格做她的父親……

這日午飯后，小娃娃正仰躺在男子膝蓋上睡覺，突然有人闖了進來。那人看見秋水、空塵二人，先是驚訝一瞬，隨即迅速恢復正常，朝男子行禮：“那群家伙又開始暴動了。”

男子抿唇看了一眼懷里的娃娃，將孩子輕輕放在榻上，隨那人離開。

秋水機械地走到小娃娃身旁，看著她小肚皮一鼓一鼓的，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小鼻子上甚至有規律的吹起了泡泡，不由輕笑出聲。

他伸出一只手指，輕輕戳了戳小娃娃白嫩嫩的小臉蛋，戳了幾次，被她無意識拂開，他又湊上去吃她小臉蛋的嫩豆腐，被“啪”的一聲拍個正著。小娃娃不堪其擾，小小的肉肉的雙手抱住腦袋，翻了個身繼續睡，用小屁屁對著他。秋水輕笑出聲，笑著笑著，卻淚流滿面……那年，她也是這樣。

“走吧。”良久，秋水恢復平靜，留下一封信，起身對空塵淡淡道。

空塵心中了然，沒再說什么。二人來時，心中充滿期待與不確定，回時卻是一片落寞與死寂。

傍晚男子回來時，便看到小娃娃捧著腦袋坐在門口，一見到他便沖了上來，“爹爹。”

男子輕笑著抱著娃娃進屋，遞給她一串糖葫蘆，一進屋發現那二人不見了蹤影，桌上留有一封信。

他單手抱著小娃娃，一手打開信，看了一眼，眉頭輕蹙。許久，瞇了瞇眼，風化了信，神情恢復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