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搭佯裝思考，表情意味深長，“家母根本不知道我是誰，家父更別提了，他連我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見白衣男子眉頭緊蹙，白搭冷笑一聲，轉(zhuǎn)身離開。

“老白，你還有父母？原來你不是孤兒啊？”蕭苻好奇不已，話不經(jīng)大腦，脫口而出。

雷霄忙捅了捅他，眼神嗔怪。蕭苻忙捂嘴封聲，見空氣安靜得詭異，吐了吐舌頭，眼神移向別處，不敢看白搭。

白搭無所謂地聳聳肩，“瞎編的。”

“思慎。”

姜夢暗嘆一氣，左右為難，好不容易感性戰(zhàn)勝理性，剛欲抬步，便被人叫住，只得駐足行禮，“秋伯父。”

白衣男子望著姜夢，抿唇凝眉，“你留下，我有事與你商議。”

姜夢僵住一瞬，心情無比復(fù)雜，余光悄悄瞥了一眼渾身散發(fā)著“與我無關(guān)”氣息的白搭，抿直嘴角，拱手道：“我……”

“去吧去吧，我看你岳丈臉色不太妙。”蕭苻湊近姜夢耳語，說完，推了他一把，勾著白搭沒心沒肺地走了。

白衣男子看了一眼和蕭苻勾肩搭背的白搭，又看向姜夢，微微蹙眉道：“你今日怎的與白仙士在一起？”

姜夢抿了抿唇，慶幸昨日沒被他看見他們走在一起，但是趙程那個嘴巴把不住門的，希望這次能靠譜點兒。“我昨夜收到傳送的解藥，白仙士幾人無法接收傳送，我便親自過去一趟，今日一早一同回來的。”

“為何會收不到傳送？”白衣男子眉頭不展。

“天都山內(nèi)有禁制結(jié)界。”姜夢淡淡道。

“禁制結(jié)界？”白衣男子詫異道。

姜夢輕輕點頭，“在第三道宗門內(nèi)。”

“既然解藥是你送去的，白仙士方才為何會索要解藥費？”白衣男子眉頭緊皺。

“時間耽擱得久，秦大公子中毒頗深，解藥只夠救他一人。白仙士另取了千結(jié)草，才救了她徒弟。”

話音未落，秦滄瀾驚訝接道：“白仙士取到千結(jié)草了？如何取得的？”

姜夢搖了搖頭，“我趕到時，他們剛好取了千結(jié)草出來，并未得知他們是如何取得的。”

“這幾個孩子本事不小。”秦滄瀾感慨道。

反正無人看見，無人作證，還不是隨他怎么說？這孩子一貫是這個性格。白衣男子望著姜夢，一陣氣惱，“白仙士此人品行如何？”

姜夢僵硬一瞬，頓了頓，道：“她，很好。”

“很好？”白衣男子眉頭皺成死結(jié)，“這白仙士身份神秘，性情陰晴不定。雖說是性情中人，更多的卻是乖戾多變、桀驁不馴；雖也嫉惡如仇，行事卻沖動魯莽、不計后果；凡事雖喜率性而為，卻又舉止粗魯、毫無禮數(shù)。”

“如此這般人物，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不知哪日就又闖下什么禍端。你日后還是少與他接觸。”

說到最后，白衣男子的語氣有些不耐，甚至隱含一絲厭惡。

然而，聽在姜夢耳中，驚駭蜂擁而來，漫天的荒唐感襲上心頭。他下意識看向正走向飛行器的黑衣少年，纖細(xì)單薄，一瘸一拐，故作鎮(zhèn)定，一種說不出來的復(fù)雜情緒刺激著他的心臟。

心疼，抽痛，憤怒……可他如今哪來的資格？

秦滄瀾戳了戳白衣男子，附耳悄聲道：“這么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動怒。不過，這是你女婿，可不是你兒子，他老子還什么都沒說呢。”

白衣男子輕嘆一氣，神情緩和，“我是怕他識人不清，平白沾了禍端。”

“交個朋友而已，不至于。”秦滄瀾淡淡道，“白仙士身邊，還有蕭澈的兒子和雷昊的兒子呢。若他品行真有什么問題，且不提蕭夫人，就雷夫人一人，就夠他受的了。”

白衣男子啞然失笑，余光看著靜默而立的少年，他不是個沒主見的。“罷了。”

三殿下輕笑一聲，“‘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嫉惡如仇是多少人做不到的，率性而為是多少人不能做、不敢做的，白仙士卻輕而易舉做到了。不顧世俗眼光，活得瀟灑自在，我倒是很欣賞他的率真。”

秦滄瀾暗暗打量姜夢，打趣道：“你們的秋老師，是個追求完美的人，他入了眼的人，是見不得瑕疵的。”

姜夢嘴角抿成一條直線，余光瞥著漸行漸遠的飛行器，面色晦暗。

三殿下朝著姜夢揶揄一笑，“看來，思慎日后是少不得要被秋老師訓(xùn)誡了。”

白衣男子又啞然失笑，尚未來得及回應(yīng)，聽見一道女聲柔柔道：“秋叔叔才不會訓(xùn)誡姜少主，秋生幼時如此頑劣，也未曾聽聞秋叔叔訓(xùn)過她一絲一毫呢。”

秦滄瀾與二殿下頓時沉了臉，三殿下的笑容僵硬一瞬間，不知作何反應(yīng)。

白衣男子一攏衣袖，笑意不達眼底，淡淡道：“生生調(diào)皮過頭，天生反骨，越是管教越是對著來，索性隨她。等她鬧騰累了，沒了興致，也就老實了。”

姜夢又是一僵，窒息之感呼嘯而來。

說白了，是不管她。

明知樹苗會長歪，你還偏偏任它隨意生長，最后再來一句，怪它天生反骨。

因為沒有人在意她，沒有人顧慮她，沒有人需要她，所以“白搭”。

因為有人關(guān)心她，有人保護她，有人需要她，所以“白仙士”。

他曾經(jīng)不明白，空塵師叔和他說的那番話；他曾經(jīng)不明白，為什么一開始她認(rèn)出他來，卻裝不相識，甚至厭煩于他；他曾經(jīng)不明白，她為什么拼了命，去做一件希望渺茫的事……現(xiàn)在他全明白了。

她做了選擇，九死一生，其猶未悔。

她放棄了老天在她出生時便賦予她的一切，錦衣玉食的生活，只手遮天的權(quán)勢，無憂無慮的人生……

她甚至連自己都放棄了，生死不戀。

如今，她重獲新生，所以才拼命勸告別人，不要放棄，要好好活著。

潑天的榮華富貴，名門的本宗身份，這些在她眼里一文不值，她寧愿隱姓埋名，混跡于蕓蕓眾生。

她會回頭嗎？她肯回頭嗎？她愿意為他回頭嗎？

若是她不肯回頭，那他呢？他們之間呢？

他想尊重她的想法，可他也想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fù)宗門不負(fù)她。

望著了無飛行器痕跡的藍天，姜夢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悵然、寂寥與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