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亞軒和宋一鳴到的時候，宋明禮已經站在電梯門口等著了。

在到之前，父親宋明禮先打了個電話，問他們到哪兒了，似乎是想來接他們。

宋亞軒在電話里說不用等，他們很快就會到了。

可是當宋亞軒看到站在面前的人時，他清楚的知道，宋明禮并沒有打算聽他的。

宋亞軒上一次與宋明禮見面，還是在年初春節的時候，依然是在這棟房子里，只不過他并沒在電梯口等著。

那次出來接他們的，是母親何憶媛。

只是在剛見到對方的那一刻，空氣中仿佛已經有什么被凝結住了。

一股微妙而尷尬的氣息彌漫開來。

“爸。”最終，宋亞軒恍若無事般的，率先開了口。

很顯然，宋明禮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見到二人后，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遲疑的驚喜，不過又很快就會恢復了鎮定。聽見宋亞軒叫自己時，宋明禮臉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與宋亞軒又簡單地說了兩句后，三人一起進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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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禮與何憶媛現在住的這套房子是夫妻二人十幾年前到北京發展后買下的第一套房產，已經有一些年頭了，盡管后來又買了新房，他們還是住在這套房子里，家居擺設和宋亞軒從前還在家里生活時的記憶里的所差無幾。

從某些方面來說，宋明禮與何憶媛他們夫妻二人，還是挺念舊的。

從玄關進去便是客廳，再左拐便是飯廳和廚房。廚房門是透明的推拉門，此時正開著，宋亞軒能看見廚房里何憶媛正在忙碌的身影。

宋亞軒清瘦，身量長是隨了宋明禮，而長相上卻更像他的母親何憶媛。

何憶媛是個很利落干練的女人，在管家處事上，有屬于自己的一套方法，她完全可以擁有屬于自己的事業。盡管到后來辭了工作，當了家庭主婦，可有她在的地方，所有事都被她安排處理得井井有條。不過，何憶媛并不屬于女強人的類型，何憶媛漂亮而有氣質，顯得溫婉而沉靜，充滿反差的是，何憶媛不笑時，卻顯得陰郁而沉悶。她看起來總是心事沉沉，可又什么也不說，讓人既看不清楚她的喜，也看不清楚她的憂。

宋亞軒總覺得，自己的母親比父親更難以接近。他對宋明禮會有自己的脾氣，可對何憶媛，盡管有著什么樣的情緒，都是不合時宜的。

向廚房的位置慢慢走近，抽油煙機運作的聲響也漸大，飯菜的香味也愈濃。這屬于飯菜的香氣與何憶媛忙碌的身影勾起了宋亞軒一點關于兒時的記憶。

那時候宋一鳴還沒出生，宋明禮也沒有做現在的生意，家中只有他一個孩子，爺爺奶奶的身體也還好，他們一家三個人還是住在一處的。宋明禮沒有經常要忙碌的應酬，何憶媛哪怕也有工作，可夫妻二人總會抽時間將兩位老人接過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一頓晚飯。

那時候的宋亞軒，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仿佛有著無盡的分享欲，他同他們講在學校里和老師，同學發生了什么事，在大人眼中那些孩童間瑣碎平凡的小事，一家人也能坐在一起聊很久很久。而這樣的生活，已經是再也無法回到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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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來的時候，何憶媛已經將飯菜準備的差不多了，宋亞軒也在廚房里幫著打下手。宋一鳴和父親宋明禮則在客廳閑談。

雖然高中以后宋一鳴便被送到外地讀書，沒在宋明禮的身邊，時間久了沒見，也只不過有短暫的片刻覺得尷尬與不適應，很快宋一鳴就與宋明禮聊了起來，說起了很多這段時間以來的事。

宋一鳴盡管對宋明禮將他一個人‘丟’在霖市念書的事頗有怨言，可耐不過宋明禮是對自己有生養之恩的父親，從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出發，宋一鳴是很想與父親親近的，哪怕這個，是對他，以及自己的哥哥都充滿了虧欠的父親。

可是，宋一鳴又時不時的會覺得，宋明禮對他，與對待宋亞軒的態度和方式比起來，他真的是幸福了太多了，哪怕有一點點的不滿與怨氣，宋一鳴也會很快地自我消解掉。年歲漸大，經過這半年來的經歷，他更能體會到宋亞軒的感受了。

哥哥不愿意和宋明禮他們親近，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問了你的哥哥，說這學期你的成績有很大的進步？”

面對宋明禮的問話，宋一鳴只是笑著打了個哈哈。他很不喜歡和父母討論起成績的話題來，許久不見，本應就是敘舊，說些開心的事情的，聽宋明禮這么一問，宋一鳴心中很是不快，可還是耐著性子回應：“嗯…我是轉過去的嘛，老師就對我難免多關照一些……”

家長和孩子之間，最容易談起的總是與成績有關的話題。即使平時很忙，宋明禮也還是會偶爾關心起宋一鳴的學習來。但是很顯然，他這一次的問候，來的太遲了一些。

早在上個月期末成績出來前就應該問的事，這時候再提起，只會讓人徒增不快。

些許是察覺到了宋一鳴的不耐，宋明禮沒再多說些別的，父子兩人又就著別的事閑扯了幾句。很快，何憶媛在宋亞軒的幫助下，終于將晚飯做好了。

因著這一次是繼新年后，四個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飯，何憶媛今晚準備的飯菜十分豐盛。許多菜，都是從前宋亞軒宋一鳴愛吃的。

年歲越大，對待事物越是不喜形于色，與見到喜歡的菜而十分欣喜激動的宋一鳴比起來，宋亞軒則很是平靜。他向費心準備飯菜的何憶媛輕輕說了聲謝謝后，本來已沒了下文，可又在母親何憶媛殷切地希望得到回應的目光中，宋亞軒將筷子伸向了自己小時候愛吃的那道菜。

一道很簡單的家常菜。

盡管后來和父母分居，和爺爺奶奶一起住后，老人也會經常做給他吃，可今天的這道他最愛吃的菜，是自己好多年未曾親近過，甚至感到陌生的母親，親手做給他的。

宋亞軒很少會從何憶媛的眼中看到這種希望得到回應的目光，這讓他覺得既突然又惶恐。分明只是想簡單地吃完這一頓飯的，之后見面的事也是以后再考慮的了，可現在，宋亞軒竟然感覺到了幾分，幾乎從未有過的，微妙的而難以言喻的幸福的感覺。

曾幾何時，這種突如而來讓宋亞軒覺得陌生又誠惶誠恐的名為幸福的感覺，他也是實實在在的擁有過的。

“好吃。”他對上母親期盼的目光，“我很喜歡，謝謝。”

得到來自兒子的肯定與感謝，何憶媛只是微微一笑，好像剛才那個露出期盼需求回應的眼神的人并不是自己，她還是那么寡言少語，淡然的，點了一下頭。

飯桌上又恢復了沉默。

從進房子開始，何憶媛似乎就沒什么話是要和宋一鳴說的，她對自己的兩個兒子都是毫無例外的沉默，她從不發脾氣，只對緊要的事偶爾給予一下關心。

而作為父親的宋明禮，似乎并不能忍受這樣安靜怪異的氣氛繼續持續下去，“我聽你弟弟說起，前段時間你去了霖市一趟，還多呆了幾天？”

宋明禮打破了飯桌上的沉默，主動開了口。

這話是對宋亞軒說的。

宋亞軒點頭：“嗯。”

自己主動提起的一段話，得到的只是兒子的短短一個字的回應，宋明禮有些吃癟，他忍住心中的淡淡的不悅，繼續道：

“我聽說你最近工作很忙，在那邊多呆了幾天，是不是因為你弟弟。他在那邊又惹事了？”

很顯然，宋明禮也實在找不到什么話講了，話語里已經透露出了不滿，隱隱有針對宋一鳴的意思。

突然被拉進話題的宋一鳴一下停了筷子，他去看坐在斜對面的父親。宋明禮本就生得嚴肅，情緒不佳時，緊皺著的眉更能透露出他此刻的不悅，他勢有將宋一鳴拉入局中的意思。

說句實話，宋一鳴其實很慌。他知道宋明禮只是對宋亞軒的敷衍而不滿，可他實在怕宋明禮將火氣轉移到自己的身上來。因為宋亞軒在霖市多待的那幾天，的確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原因。

是他自己小孩子心性，趁著網課時間偷懶不按時完成作業，只是為了試驗宋亞軒是否真的對自己的英語老師有不一樣的感情。事實證明，他們的確是認識的，可更多的是，是他的哥哥一直對他的英語老師念念不忘。

盡管這只是一個頑皮的試驗，可也的確有他自己懶惰，耍小性子的成分在。

是他做得不對。如果宋明禮要責罰他的話，他也實在沒什么話可以辯駁的。

“也沒什么，就是多呆了幾天。”

默契地是，宋亞軒并沒有對宋明禮如實相告的打算，幾句話又將話題轉向了別處。

宋明禮沒再問，只是口頭上又數落了宋一鳴幾句，讓他再聽話懂事一些，不要給大人惹麻煩。

雖然宋明禮講的都是自己不愛聽的，但宋一鳴還是答應了下來。他知道宋明禮不是個會說漂亮話的人，他的表達方式總是不那么合時宜，也并不恰當。有時候聽起來還會讓人產生不適。

可是出于對自己父親的了解，宋一鳴是知道的，這些不過都是他的父親，表達對他的愛的一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