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畔。
那座從海底破水而出的海島之上,有一座堂皇富麗,由四根繞龍玉柱打造的白玉宮殿,聳立在島中央。
這是昔日那位萬妖國國君的行宮之一。
歲月變遷,滄海桑田,自妖族被大湯鐵騎自萬妖山驅逐北荒之后,這座行宮已經空置數百年。
如今,萬妖國七位妖王之一的木丘白狐,白心妖王,手持妖族共主的手令,重啟行宮。
這座行宮才得以重見天日,從海底秘境之中浮出水面。
此刻。
行宮之中,幾個腦袋上長著毛茸茸狐耳,容貌俊美的白衣少女,正在充當行宮宮女,手腳麻利的打掃著行宮里的塵埃苔蘚。
她們皆是木丘白狐一族的狐妖修士。
木丘白狐,相貌具是俊美精致。在千年之前,人族與妖族還算和平相處之時,白狐女子,還是許多文人墨客書中的‘顏如玉’,傾慕追捧至極的人間尤物。
只不過,總歸是人妖殊途。
妖族修行理念與人族相差甚遠,白狐一族,生性善良歸善良,可依舊是妖,妖與凡人相處,多有不便。
因此,那些落魄書生與癡情狐女的凄美愛情故事,大部分只能存在于話本故事之中。
千年下來,人與妖族女子成婚的事例,已經不可查了。
妖王白心,慵懶地坐在宮殿正首的琉璃椅上,手里捧著一本書,時不時用天然嫵媚且清幽的嗓音,指揮著那些忙碌的狐女,將哪兒擦拭一下,將這里規整一下,顯得有些無聊。
白心確實有些無聊。
剛剛晉級三品,歸位妖王之列,就被幾位族中長輩從北荒趕了出來。
從東海以南,繞過大半個中洲,長途跋涉來到這座妖國的行宮之中。
國師有令,讓她在這里收徒,暗中吸納那些隱藏在中洲各國之中的妖族,以壯大妖族實力,為接下來妖族重返中洲復起做準備。
因為,他們萬妖國昔日那位死在人族大修士手中的國君子嗣,如今也已經成長了起來。
已經具備“威嚴”,不久之后,便可以重振萬妖國的朝綱了。
她此行,只是打前鋒而已。
有妖王的那塊兒神兵寶天鏡,遮掩這座行宮,倒也不會輕易被中洲上的人族山巔修士發現。
更何況,她本身便是三品妖修,戰力在諸位新晉妖王之中,屬于前列,逃命的本領更是一流。
按照諸位長輩們從隱匿在人間的探子們的說法,如今的人間,各洲的圣人們大多數都陷入了沉睡,二品修士山巔修士,更是屈指可數。
人間氣運古怪,似是不再凝實,零散萎靡。
那位萬年前被人道仙祖封印在中洲地下,‘深淵’之中的神魔,也有了復蘇的跡象。
這對萬妖國來說,正是重新登陸這片富饒土地的重要契機。
妖族雖然與神魔也是敵非友,可在如今的天地之主,滅國死敵,人族面前,亦可以結盟。
在它們看來,那位龍屬的遠古神祇,和他們妖族先祖也算同一位格,對于如今的人族,自然要站在統一陣線,應當同仇敵愾。
因為兩者所需不一樣。
神魔需要的是人間香火氣運,而它們妖族所圖的,無非是這片土地上用之不竭的充沛靈氣罷了。
兩者有結盟的可能。
而作為中洲氣運最為特殊的大湯——如今的長歌王朝,自然成了他們的首要攻克目標。
——
念及這些,修行三百余載,以人類的年齡換算的話,正當芳華之齡的妖修天才白心,伸出芊芊玉指,有些頭疼的捏了捏眉心。
“那位存在根本就神志不清嘛,簡直無法交流。”
她嘟著紅唇,不滿的嘟囔了一句。
下屬不在面前時,她就會放下所有偽裝,像此時這般,流露出一副小女兒的作態。
而在妖修從屬面前,她便是那個高高在上,發號施令,強大、威嚴且美麗的妖王了。
這時候,在自己的行宮里,附近都是她親近的本族妖修,自然不必在強撐著威嚴了。
一個月之前,她隱藏氣機,偷摸潛入了長歌境內,按照寶天鏡的指引,前往了那座深淵裂縫之中,見到了那位神魔的意識具現化。
然后……
就差點回不來了。
那條臭蛇不知為何,一言不合的,竟然想要吞噬她!
如若不是她當時自短一尾,強行動用白狐一族的天賦神通,差點就出身未捷身先死了!
想到這里,白心琥珀色的眸中,眼里閃過一絲心悸和幽怨。
“那條蛇肯定是沉睡太久,睡傻啦,放著那白生生的人族仙師不收拾,可勁兒欺負我一個可愛的小白狐!”
想到那個長相一般的人族將領……那似乎是個很年輕的修行者,氣息不算強大,卻給她一種頗為危險的感覺。
當時那個男人率領著一群修為不高,氣勢卻很足的士兵,攻打那神魔溢散出來形成的妖物時,發號施令的樣子,像極了萬象國國師。
年幼的記憶中,那位萬妖國的國師,似乎就是一位擅長領兵打仗的將才,北荒那些冥頑不靈,不愿意被妖族統治的本地居民,都是她率領著,一塊兒山頭一塊兒山頭啃下來的。
兩人的氣質很像,都很有本領。
只不過相貌也都很一般,遠遠看上去,古板呆滯,一點也不有趣。
長得太丑了。
“哎。”
想到這里,這位萬妖國殘部最為年輕的妖王,嘆了一口氣,第一個見到的人族,令她有點失望。
不過,旋即,她一雙琥珀的眸子之中,就又繼續露出了期待之色:
“都說這中洲人族,年輕俊彥,相貌不輸我白狐一脈,且個個都是能歌會唱,寫得一手語境優美詩詞的雄性,也不曉得真假。”
——那個遠遠驚鴻一瞥的人族將領,很自然而然的就被她排除“年輕俊彥”的行列了……
這其實也是她雖然“不太情愿”,卻還是很順暢接下妖族君主命令,千里迢迢來這里的主要原因。
出于好奇——
不然,以她如今的修為戰力,沒有妖能夠真正逼迫于她,做她不想做之事。
從出生便在族內修行長大的白心妖王,從未見過人族男子。
倒是那些人族流傳進北荒妖族的話本書籍,她修行之余,背著長輩,偷偷看過不少。
尤其羨慕那些書本故事記載中,與人族成婚,婚媒嫁娶的妖族女子。
因為那些書生啊、俠客啊,對女子都很好呢,會作流芳千古的詩,嘴巴還很甜,會哄人……
不像他們妖族雄性,尋找配偶,慣例都是比拼氣力大小、肉身強橫與否,乃至修為高低,粗魯野蠻的沒眼看。
正在妖王殿下,百無聊賴想著這些事情之時,殿外——距離還要更遠。
來自這座島嶼之外的中洲臨海邊緣,有妖修激活了妖族傳音符。
白心好整以暇的坐正了身子,側耳傾聽片刻。
下一刻。
這位年輕貌美的妖王,化作一道白色流光,從宮殿內消失。
……
——
“諸位道友請留步!”
聽著身后這道聲音,已經快要奔行至海邊的陳虎薛鹿花蓉蓉三個妖修,道心終于崩潰。
他們猛然轉過身,擺出了架勢,死死盯著身后百丈外,凌空而立的那個年輕人。
虎頭人身的陳虎,血紅著眼,嘶吼道:
“你待如何?!”
“追了我等一路,打又不打,一路喋喋不休念念叨叨,煩不煩?!”
“要殺要剮,我等應著便是!”
生著兩只鹿角,手持木杖,老人模樣的薛鹿,攥了攥掌心的傳音符箓,同樣陰沉著臉,一雙綠色的眸子,此刻都有些綠油油的。
這是他發怒到極致的表現。
另一位,衣衫有些凌亂,香汗淋漓,肌膚上布滿蛇鱗的花蓉蓉,此時也不由自主的甩動尾巴,做出了前撲的姿勢。
一雙豎瞳,緊緊鎖定著空中那道身影,嬌聲道:
“這位仙師,仗著修為,這般戲弄我等,實非高人所為。”
半空中。
李祗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折扇,輕輕在身前扇了兩扇,好整以暇道:
“這話說的無甚道理。你等妖修仗著修為,肆意屠戮我長歌百姓,在下不過是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罷了。”
“要說,仗著修為,羞辱你等……”
李祗微微一笑,收起折扇,居高臨下道:
“你咬我啊?”
妖修陳虎受此挑釁,再加上先前一路緊繃著神經遠逃,終于控制不住體內獸性,嗷嗚一聲長嘯,虎頭人身,化為一頭丈余長,毛色油亮的斑駁大蟲,掀起一陣沙塵,飛撲向半空中的李祗。
“呀,小貓咪生氣了。”
李祗輕輕一笑,豎起一根手指,遙遙一點。
嘭!
嗷——
那頭現出原形的妖族修士,發出一聲慘叫,龐大身形,從半空中猛然栽倒,在沙林中砸出一個大坑。
虎頭埋進沙土里,撅起虎臀,粗壯的四肢著地,拼命掙扎,試圖將腦袋從地里拔出來,卻是如何努力都無用。
甚至,連幻化人形都做不到。
那副掙扎求生的凄慘模樣,看的不遠處的薛鹿和花蓉蓉二妖,眼角抽搐,心中大駭。
碾壓!
毫無反抗之力的碾壓!
這就是人族修行者的神通嗎?!
兩妖心底拼死一搏的念頭,都散了不少。
緩緩收回手指,李祗滿意的點點頭,視線落在人身蛇尾的花蓉蓉身上,笑道:
“姑娘,在下幫你報了一抓之仇,要不要謝謝我啊?”
花蓉蓉嘴角抽搐一下,露出一個僵硬的笑臉:
“多,多些仙師……”
她知道這位境界高深,沒有一點高人風范的人族山巔修士,說的是什么。
那是在山谷之中,因為發生口角,她同那個腦袋埋在地底下的無腦家伙,內斗了一番,她挨了那白癡陳虎一抓。
想來都被這個看著年紀不大,實則定然是個修道百多年的老怪物給看到了。
一位三品超凡境修士,神識何其強大。
他們一路奔逃的言行舉止,定然都在這老怪物的注視之中。
只是她沒想到,這位人族山巔修士,竟然還有著如此的喜怒無常。
似乎……也是個腦殼有病的——
就在此時,只見那個年輕人,忽然抬起頭,朝著他們身后看了過去,滿臉喜悅道:
“正主可算現身了。”
遠處。
海面之上。
一道腳踏虹光的身影,向岸邊疾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