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塘渡口嚴格意義上來說,處在鄧州的邊緣地域,而并非一州中心,算是鄧州三郡之中,最小的那個。
大江淮水于東南方向,夾雜著雷霆之勢,奔騰直下,倒灌汪洋東海之中。
以至于斜塘地處獨特,得天獨厚,方圓百里,靈氣濃郁,土地肥沃,不但是凡夫俗子眼中的魚米富裕之鄉,長歌糧倉之一。
也是修行之人開宗立派,建選仙府宗址的不二之選。
玄文宗那位開山鼻祖,眼光就是極好的。
那位玄文宗老祖宗于三百多年前,以閑散野修的身份,僥幸拜入乾文廟中,學成術法神通,學成歸來,遂游歷天下,出海訪仙。
經由此地之時,一眼便相中了斜塘的七絕峰,作為傳道授業的仙府。
前朝大湯王朝之時,開宗立派,建造仙府,需要一張類似“通關文牒”的東西,也就是需要經過朝廷加印,出自每代君王之手的一紙文書。
再經由乾文廟山長一錘定音,靖武殿點頭認可,方可視為仙家正統。
那位出身天下術法集大成者,有教無類的乾文廟,自稱瑞陽道人的山巔修士,看好山頭之后,只身前往皇都,撒潑打滾向當時的大湯皇帝老兒,討來一紙封赫,耗時十一年,建成護山大陣。
之后便立下門規,廣開門庭,四處收取真傳弟子,開枝散葉,以將一身仙家術法神通傳承下去。
縹緲峰,便是七絕峰其中一座。
真傳弟子九人,外門弟子三十余人,負責俗務地雜役奴仆若干,攏共六十七人。
這些出世之人,在七絕峰上朝飲晨露幕飲霞,潛心修行,學之以術法神通,只管一心一意證道長生,不食人間煙火,極少下山。
任其山下俗世改朝換代,滄海桑田,人事更迭,我自追尋大道長生。
山上山下,兩世界。
涇渭分明。
可在那位開山鼻祖遠游海外,百年未歸,杳無消息之后,七絕峰玄文宗一脈的真傳弟子,境界突破一事,便開始出現難如登天的境況。
仿若被一道無形枷鎖,鎖住了修行上限。
玄文宗當初天賦最高的第二代真傳弟子,便是卡在了三品陰陽境巔峰,最終心有不甘的將壽元走到了盡頭,落的個身死道消的落寞境地。
再那之后。
玄文宗的真傳弟子,更是一代不如一代。
哪怕天賦再過妖孽,萬中無一,修行前期破境神速,如有神助,可一旦越過六品龍門境,便如海潮力竭,空有濤聲,盛勢不小,卻是后勁兒不足,細沙拍岸,難成大道。
兩百多年下來,如今的玄文宗當代宗主更是只有四品寶丹境,比之江湖之上,修行資源匱乏的山澤野修,猶有不如。
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祖師堂會議開了不止一場,更是遠游整座中洲,同其他仙家宗門那里尋求答案。
可那些曾經的中興仙府,如今比之玄文宗,也好不到那里去。
在道統傳承皆不曾斷層缺失,修行功法也未曾出現任何問題,修行資源雄厚的情況下,于破鏡一途上,砸進雪花般茫茫多的天材地寶,供弟子修行,仍舊無甚作用。
同樣霧里看花,撲朔迷離。
最終,玄文宗諸多長老,艱難得出結論:
此事,似乎與凡俗世人眼中,虛無縹緲,修行之人格外重視的‘氣運’一詞,有著莫大關系。
人間煙火,可能是破除玄文宗這道修行關卡的關鍵所在。
于是,到了柳月盈這一代的玄文宗真傳弟子這里,那位宗主,便一改老祖宗傳下來門內不問世事的規矩,令門下弟子下山,入世游歷。
嘗遍人間煙火氣,砥礪道行,以尋求破解之法。——
廳堂中,李祗腦海之中,復盤了一遍有關柳月盈的出身跟腳,以及其身后涉及的天下修行界秘聞,旋即不動聲色的開口問道:
“不知柳仙子一大早的前來尋我,有何要事?”
從一開始眼前女子突然上門的愕然無措,到現如今的泰然處之,李二公子可謂收放自如,表現出了游刃有余的過人城府。
以往確實在你手底下吃過虧,那是本少爺不樂意和女子一般計較,錯了就是錯了。
可如今,這里是我李府,是我李祗的道場,豈能被你一個傲慢無禮,自持貌美,氣質絕塵的丫頭給小瞧了去?!
話音落罷,李祗將深邃的目光,落在一側捧著茶杯,小口飲用茶水的柳月盈身上。
柳月盈聞言,輕輕放下茶杯,一雙清潭一般的漆黑眸子之中,閃過一絲詫異之色,旋即收斂。
她落落大方的抬起頭,腦后豎起的馬尾一跳,面向李祗,
“受人之托,前來問李公子一個問題。”
“受誰之托?是何問題?”
李祗皺眉應聲問道。
隨著兩人的對話響起,一旁的李財神爺同李母,也將視線挪了過來,目光之中滿是好奇之色。
先前因著長子李長生造反,朝廷那邊又持著晦澀不清,極為曖昧的態度,兩人心中難安擔憂,糟心不已。
如今一位長相不俗,氣質更是非同一般的女子突然到來,便將那種沉悶氣氛,稍微沖淡了一些。
他們需要一些時間,理清思緒,想出應對之策。
此刻外人在前,倒是不好太過悲愴難過了。
也需要年輕氣盛,又格外敬重其兄長的李祗,冷靜一下。
畢竟,如今的李家,還沒到那般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的境地。
另外。
那玄文宗,他們也是聽說過的。
在李財神爺的印象中,那是一座前朝大湯王朝時期開創的仙家門派,勢力頗為不俗,門內弟子眾多,尚有有七座山頭。
如今門下弟子,更是一改往日做派,入世修行,與凡夫俗子,連同江湖中人,打成了一片,似是在尋求人間大道。
長歌歷來有三妻四妾之說,雖說自家幼子已然入贅姜家,可如若另外相中了其他優秀適齡女子,他夫婦二人,倒也樂見其成。
哪怕是在此時長子身處囫圇,遭奸人誣陷的期間,時機不太對……
——他們顧不得太多了。
畢竟,人家姑娘都找上門來了。
眼前這姑娘毫不扭捏地找上李家來,落落大方地自報家門,又是出身那仙家宗門,品行自然不必去說。
而樣貌……同姜丫頭一般,皮膚白皙,身段高挑窈窕,卻是不差的,可入李家門庭。
眉眼如山,一副江湖兒女打扮的柳月盈,對一旁夫婦二人挑選兒媳的打量,心中所思所想,自然一無所知。
可出于修行之人敏感的直覺,還是察覺到了身上被注視的目光,多了幾道。
柳月盈對此,卻也不甚在意,她今日前來李家,是有要事要辦,既然姓李的父母恰好在場,于她而言,更好!
也算是一場見證。
“我且問你,你對郡守之女姜真靖,到底持何態度?”
既然打定主意,柳月盈也就直言不諱了。
目光直視李祗,試圖從他臉上瞧出其心中所想。
她本就是清冷爽利的性子,對閨中密友姜真靖一直心系眼前這個紈绔子弟,極為不解。
自她下山歷練以來,見了不少人間冷暖,看慣了市井凡夫俗子的人生百態,對于性子純真善良,更是救她于一場江湖算計之中,有著救命之恩的姜真靖,有著深厚的感情。
這幾年以來,明里暗里,打探到了不少有關這位財神爺的二子傳聞,同那位享譽天下知的李家長子不同,這李家二子李祗,可謂不學無術,紈绔子弟中的典范。
仗著家中財富,兄長攢下的威名,欺男霸女,調戲良家,還時常出入烏煙瘴氣的顏值之地,滿身銅臭,心中惡俗,隔著幾條街,都能嗅見。
當初對她……更是極盡輕浮之色,荒淫本性一展無余。
這般人中敗類,是怎么都配不上姜真靖的。
如若不是姜真靖三番五次哀求于她,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這等人得逞的!
人間情愛一事,果真如師父所說,是那虛假面具,是修行路上的大忌。
“你來尋我,便是為了詢問此事?”
李祗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神色認真的女子,心中涌起了極為荒謬的感覺。
這位仙子,你是否管的太寬了一些?
我李祗做事,何須旁人質疑?
再說了,我同那姜丫頭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何時……
想到了某種可能,李祗微微皺眉,眼眸斂起,“是她讓你來問的?既然她有此疑慮,為何不親自問我?”
柳月盈見狀,干脆搖頭,坦然道:“其實,此事并非姜妹妹所托,而是我柳月盈心中的疑惑。”
“如此,倒是說的通了。”
李祗眉頭舒展開來,心中暗松一口氣。
這次回家,本就是他和姜丫頭商量好的,讓他獨自歸家一趟,緩解個一二日,再回到姜府,安安心心做那郡守大人的乘龍快婿。
理由牽強且無理,可姜丫頭卻是欣然同意了。
岳父岳母……兩位老人雖然沒給他好臉色,可看在姜丫頭的面子上,竟也同意了。
他原本是打算偷偷回李家的……
斜塘雖小,可郡守府距離斜塘李府,也隔了兩座縣城,近百余里地的距離。
對于馬車出行的長歌人而言,也算一段不近的路程了。
往返快馬也需多半日呢。
“李公子莫要岔開話題,你還未回我,你到底持何態度?!”
柳月盈見狀,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神情不滿地看向李祗,昂起尖尖的下巴,提高了嗓音,嬌叱道。
如此簡單的問題,你姓李的卻是如此推三阻四,左顧其它,這就很不男子氣概了。
姜真靖怎會看上這般男子?
橫眉豎目的樣子,卻是有些可愛。
一旁看戲的李財神爺,見狀,險些笑出聲。
這丫頭樣貌不錯,直來直去的性格,也對他胃口,可這般當著他的面,大呼小叫地質問自家倒霉兒子,就很善……
就很不妥了!
“咳咳……”
瞥了一眼夫人皺起的眉毛,李財神爺連忙斂住幸災樂禍的表情,將裂到耳根的笑臉收起,拿出了家主風范,咳嗽一聲,笑道:
“柳姑娘,坐下喝茶,喝茶,莫要大動肝火嘛……”
他準備先做個和事佬,因為此間事,似乎牽扯到了姜丫頭,他作為李祗父親,小輩之間的事,倒是有些不好多言了。
另外,他這才想起來,眼前這丫頭竟是有些眼熟,似乎是姜老兒說的那位做客之人。
當初拜堂之時,幕后制服兒子的,似乎就是這位姑娘……
他一邊勸慰著柳月盈,一邊還有些心虛的觀察著自家兒子的臉色。
李母卻是狐疑的打量了一眼此刻本應暴跳如雷的李財神爺,心想你這死人何時轉性了?
竟然允許一介晚輩在面前如此無禮。
眼角余光暼了一眼鎮定自若,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打量著那姑娘的兒子,李母定下心神來。
且看你父子二人,有何貓膩。
李祗入贅一事,知其原因,卻知其不詳的李母打定主意,坐上觀了。
你父子二人有何事都不愿與我一個婦道人家商議,獨行其事。如今有了麻煩,你們自個收拾后果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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