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舒看著倒在他面前的女孩,一時間像是回到了西滇滅國的那一天,滿目的紅,抬手間他看見自己滿手的鮮紅
阮恬的血濺在他的身上,他后知后覺的想,人死了,原來會流這么多的血啊
他看著殺瘋了眼的江慕白,他突然涌出了一分說不出的情緒來,這個時候他甚至想要跟江慕白解釋
他想說,我沒有想要殺她,我本來沒想殺她的,我只是想要用她來威脅阮肅
但他不會說
宮舒看著沒半點生機的女孩,他想,好在,他有辦法可以救她
他想起那個被九州傳為禁術,招致了滅國之禍的秘術,那個母親用盡半生研究出來,他用來與那個人做交易的底牌,傀
他可以復活她
宮舒是這么想的,他沒再猶豫,就著滿地的血一絲不差的復制當初母親繪制的傀術圖案,隨后看著慢慢向他靠近的那些人,是那個人派在他身邊,名為協助,實為監視的人,但他此刻看向他們的眼神沒半分躲閃與掩藏
活人,他需要活人來為這場禁術獻祭
攔著江慕白的人將他死死守住,他完全碰不到阮恬的尸體
少年的勇氣可抵千軍萬馬,可勇氣從不是勝利的秘訣,江慕白昏迷前看著阮恬的方向,他看到了宮舒在地上繪制的圖案
“住手,宮舒,別動她”
江慕白拼命想要再靠近一點,他大概能猜到宮舒要做什么,他想要阻止他,他不能讓阮恬成為傀,阮肅受不了這樣的刺激,阮恬也不會接受這樣的自己,哪怕是死
可最終他什么也沒能阻止,他倒在了阮恬的尸體前
等他被阮恬變成無知無覺傀儡的噩夢嚇醒時,天已經亮了,他看著滿地的血跡,迅速爬了起來尋找阮恬的尸體,最終,他在墻角的宮舒身后找到了阮恬
不是死去的阮恬,而是活著的,無知無覺成為傀儡的阮恬
那一刻,江慕白只覺得自己腦子里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了,像是變成傀儡的人不是阮恬,而是他
宮舒抬起眼,他不能理解江慕白的情緒
“你不想讓她死,我救了她,你還想怎么樣”
他竟然說,他救了阮恬
想怎么樣,江慕白覺得喉嚨干澀的像是失了聲,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想殺了你,他想
可他終究沒有殺了宮舒,封夕秘術詭譎難測,他不知道如果殺了宮舒阮恬要怎么變回原來的樣子,他不敢賭,他賭不起
他跪在阮恬面前,音色沙啞,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是我的錯,如果沒有我,如果他們沒有收留我,如果不是我”
少年的愧疚在這一刻終于徹底爆發了出來,宮舒看向他目光里滿是疑惑
“阿楚,我不明白你為什么會對踏破國土的敵人心存感激,他們毀了我們的國家,殺了我們的親人,我們才是一起的”
江慕白抬起了頭,眼中的淚水硬生生憋回,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的猩紅
“各國鐵騎踏過封夕的大門,毀了我們的國家?你是這么想的嗎?可我從沒見過誰真正的傷心,我從密道逃出來那天遇上了收養我的嬤嬤,她那個時候說,封夕的根已經爛透了,那個時候我不明白,我原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明白。后來我逃出來的路上遇上的全是從封夕逃出來的人,他們沒有一絲抵抗外敵的志氣,只顧著四處逃竄,封夕是由內而外的腐壞,這一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稍頓一會,他看著阮恬的方向說
“因為你自己曾親眼見過”
“你懂什么!”
“我的確不懂,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懂小姐究竟為何心軟要收留我,封夕的人殺了她最愛的母親,可她卻從不曾將怨恨發泄在任何人身上,哪怕是我們這樣的人。這世上的人,果真都是不同的”
“她救了你,可她從沒救過我,你覺得愧疚,可我不懂你為什么要愧疚,我想殺的人從來都是阮肅,就算沒有你,我也不會放過她的”
“封夕的傀綁架了她的母親,她看著自己的母親死在自己的面前,可她卻依然救了從封夕逃出的我”
“那她不是很蠢嗎!是她自己非要發這樣的善心,仇人血統,哪怕有絲毫的關聯也不該有一絲的心軟,是她自己蠢,關別人什么事。
江慕白再說不出來一句話。他無法認同宮舒的想法,正如宮舒理解不了他在想什么,他們是不同的。
江慕白看著他,再次抽出了劍。
“把小姐變回來。我知道你有辦法。”
感受到他的殺意,一直靜默待在宮舒身后的傀站出來直接用手握住了他的劍鋒,江慕白甚至沒來得及收劍,劍鋒劃過阮恬的手掌,卻沒有一滴血流出。
這一刻江慕白真切的感受到阮恬變成了傀。
“如果小姐還是小姐,她寧愿死,也不會愿意保護你這樣的人。”
“你剛剛才說過他連你這樣的人都愿意救。你怎么又知道他不會愿意保護我?”
江慕白眼里再沒有任何情緒,像一汪死水,對宮舒也再沒有任何的辯駁,他偏開了頭,又看到滿地的血跡
注意到他的視線,宮舒微微抬起了頭,像是在宣揚自己的勝利
“不管你再怎么恨我怨我,有一件事你始終無法否認,我救了她,這世上也只有我能救她”
救?那從不是救,是牢籠
“封夕傀術,封夕王族一生都在研究他們的執念,但到最后也沒有一個人真正解除過傀術,殿下”
江慕白想,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叫他殿下了
“我只想問你,傀術可有解法”
封夕傀術,至陰至邪,人死為祭,從無解法
宮舒知道,江慕白也知道
宮舒沒有應聲,避開了他的視線
“阿楚,我現在真的不懂你,你剛剛還在聲嘶力竭的與我爭吵,下一秒又平靜的和我論理,現在你又是什么意思,你現在喚我殿下,是在挖苦我嗎?”
“你知道嗎,你從小就有一個習慣,當你想否認一件事情的時候,就會轉移話題”
宮舒有一瞬的愣神,像是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對著江楚頤指氣使的從前,那個他不管有多傲嬌都會永遠為他兜底的江楚終于在這一刻和眼前的人重合了
“阿楚”
他下意識的喚出聲,竟然讓人聽出了著委屈
但下一刻,他就收起了所有的情緒,他現在沒有任何委屈的理由了,也再沒有任何人會去溫聲哄他了
他失去了他的國家,他的驕傲,失去了最后的摯友
江慕白哪里也沒有去,守著阮恬再不敢離開半步
入夜江慕白聽見外面的動靜,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守在阮恬身邊,卻沒想到外面突然爭吵了起來,外面突然沖出了一個黑衣人,江慕白將阮恬護在身后,抽出了劍,在他準備動手時,宮舒從外面沖了進來先他一步,攔在他們中間隨后不由分說的跟人打了起來
江慕白沒有要幫任何一方的想法,他想現在是最好的時機,逃跑最好的時機
宮舒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江慕白背著阮恬跑了,可他沒再阻攔,他最清楚,江慕白會回來了,為了阮恬
江慕白背著人跑回了府,卻在入府前害怕了,他脫下外杉圍住了阮恬的脖子隨后將人安置好去買了頂帷帽給她帶上,等他再回到將軍府的時候,就看見阮肅等在門口,就像曾經的阮恬等他一樣
說不出是什么情緒,害怕,恐懼,愧疚或許都有,他不敢再向前踏出一步
不知等了多久,將軍府前的燈籠被風吹的四晃,更夫的鑼聲從空曠的街道傳到江慕白耳邊,他向外看了看,阮肅終于回去了
江慕白看著被他護在身后的人,動作輕微的撩開阮恬的帷帽,像是個怕冒犯姑娘的青澀少年,他扶著人坐下,隨后自己慢慢蹲下
“小姐,我們要回家了”
可他卻沒帶人從正門回去,他把人帶到后門,自己翻了墻后,又打開后門悄悄的帶著阮恬進了府,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偷偷摸摸的帶著阮恬回家
江慕白帶著阮恬去了阮肅的房間,那個時候阮肅正坐在桌邊發呆,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拿起手邊的茶水慢慢喝了一口,又開始發呆,江慕白敲了門帶著人進了房間,一句話沒說,先跪了下來
阮肅看著江慕白這一套的動作,又看到了他身后被帷帽擋住面容的人
“起來”
江慕白沒有起來
“小恬,扶他起來吧”
阮恬也沒有動靜,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不對勁,阮肅朝著人走近了些,試探性的喚了一聲
“小恬”
依舊沒有動靜,他輕輕取下阮恬的帷帽,看見眼前的一幕時,像是定格了一般,再沒有動靜了
房間里誰也沒有說話,一時靜的可怕
帷帽被取下的少女,面色慘白,頸間是還未縫合的傷口,她瞳孔散大,像是不能聚焦一般,眼睛里再沒有半分神采
她看著眼前的人,不解的微微偏了偏頭,像是想要扯出一個微笑給對面的人,但最終也沒有成功
“為什么小恬會變成傀”
阮肅聲音遠不如平日里沉穩有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
“是…是封夕的人,綁架了小姐想要…想要找到您的行蹤,小姐不愿意成為您的拖累…后來,后來”
“小恬真的做出了和長安一樣的選擇,到最后,我誰也沒有護住”
“對不起將軍,是我把人招來的,是我害死了小姐”
“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將軍,我想問您,為什么當初要收留我,收留一個會給您帶來禍端的封夕余孽”
阮肅的思緒回到了很多年前,在他剛失去酈長安的那一年,他萬念俱灰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只有阮恬,他看著眼前的人,又想起了他埋在心底的愛人
“江慕白,收養你是因為小恬覺得,如果長安還在,長安會做出這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