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之前與段聲競價的包廂里,此刻坐著的赫然是陸啟云。
此時陸啟云競價失敗,他下頷緊繃,垂眸不語,一手握著桌上的白釉茶杯,要喝不喝。
旁邊站著的是一直跟著他的陸如枚。
陸如枚見陸啟云有些失神的模樣,安慰他:“爸,沒關系,是六爺拍得了。您如果實在太喜歡白梅居士的話,不如我們去找找六爺,和他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拿別的跟他換一換。”
陸啟云喜歡白梅居士作品也是人盡皆知的,畢竟他的畫作學的仿的也是白梅居士的筆跡。
聽到陸如枚建議,陸啟云微微陷入沉思。
手中杯子轉了轉,陸啟云抬眸,一張風流俊逸的臉又恢復往日的溫和:“確實,如兒說得對,我們可以想想辦法。爸爸先去六爺那看看,你去找找你裴伯父,問問今天是怎么回事。”
“好。”陸如枚體貼的點頭。
等陸如枚離去,陸啟云也起了身,腳步緩緩地往外走。
窗戶下方的楠木桌上,剛才陸啟云捏的那杯白釉瓷杯暗面,此時一道翠色茶水正緩緩沿著桌面下流,一滴一滴滴到青石地面,沒一會兒又被矜貴的紅絨地毯吸收消散了。
然而這一幕陸如枚沒有看見。
……
雨水漸漸停了,冷氣卻愈發濃烈,從拍賣會場出來的人都不同程度地感受到了秋的冷意。
今夜似是難忘的,行走的人里還有的在隱隱談論。
無疑,今年上流圈的談資又有了。
秋郁寧邊聽,邊反著人流去了衛生間。
不久前,她知道了陸啟云要找段聲洽談,便早早離開了沒有參與,但也能料到他們不會談攏。
秋郁寧對著衛生間鏡子笑了笑,冷白燈光下,笑容有些詭異。
秋郁寧及時的止住了。她擦干手上水漬,扔了紙巾推門出去。
秋郁寧穿過大廳出了會場,沿著廊道走了幾步,找到段聲停在廊下不遠外的賓利。
車旁站著的只有阿成和余海,兩人低著頭交談。
秋郁寧走過去,掃了眼后座,無人。
“段聲呢?”
煙味嗆到了她,秋郁寧忍不住咳了咳。
阿成和余海趕緊將手上的大半截煙熄滅。兩人避而不答,阿成拉開車門:“太太,爺讓你先回車上。”
秋郁寧不理會阿成,她視線越過余海。方才余海悄悄挪了幾步遮住她,這個動作沒逃過秋郁寧眼睛。
秋郁寧遠遠望去,只見前方林子陰暗處,隱隱有兩個人影躍動。
燈光不甚明亮,可也認得出是一男一女。
秋郁寧了然,她沒說話,順了阿成的意上了后座。
阿成和余海相視一眼,二人俱皆擦擦腦門不存在的汗。他們之前才出的會場外門,陸如枚就追了過來,段聲便讓他們把車開到這,其余的也沒多吩咐。
不過阿成和余海兩人心懸啊,雖然知道兩人沒啥關系,可畢竟是個女人不是,萬一秋郁寧誤會了呢。
所以余海是真的下意識一擋。
可現在看來,好像更糟了。至少兩人是這么認為的。
另外一頭,段聲和陸如枚兩兩相對。
此時的陸如枚目光怔怔地看著段聲,對方一如既往的溫潤清貴,風度翩然,像畫中走出的名貴世家公子。
有匪君子,如切如琢。
陸如枚眼眶不自覺濕潤,與此相對的,段聲卻顯得近乎淡漠疏離。
他用手背拍拍胳膊上外套的水汽,說:“陸小姐,很抱歉給你帶來的誤解。雖不知他人是如何誤會的,但我自認沒做過任何過度的舉動,也沒有給你任何暗示。現在我已是個已婚人,更不適合姑娘戀慕。陸小姐年輕有位,大方漂亮,以后定有比我優秀適合的人出現。”
“才幾個月!”陸如枚急急喊住段聲欲要離去的背影。
段聲頓住,回首:“什么幾個月?”
“你們,才幾個月,你就認定與她一生了嗎?”
這話一出,四周陷入短暫的靜寂。
段聲一怔,他目光定定望著陸如枚焦切、執著等待的臉,一錯不錯。時間有點久,久到陸如枚覺得段聲不會回她了,才聽到淡淡的,語氣不急不緩平穩無常的一句:“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不是一生,還是不是幾個月?陸如枚不解。
她愣愣地望著段聲逐漸遠去的背影,看到他坐到那輛車子里,因他們在明,陸如枚能清楚地看見逐步升起的車玻璃,能從那尚未遮擋的縫隙內窺見,兩具身影彼此纏綿親吻。
這一幕不禁讓陸如枚眼眶生疼,淚水似翻江倒海般源源溢出。她驀地回想這些天反復聽到的,一個個見過的沒見過的都在繪聲繪色傳段六爺的新婚嬌妻。
起初她不信,可后來某個瞬間腦子里突然涌出那天送拍賣會邀請函時,在門口女傭人驚呼出聲的那句“太太”。
饒是她再能勸慰自己,再能抱著僥幸心理,都在今晚這場交談中全身性粉碎了。
陸如枚近乎癡然的想,她這幾年守著段聲,小心翼翼的呵護著這段心里的隱秘,一步也不敢走錯的等著,到底是為了什么?
她以為的默默陪伴,以為等日后了,再久一點,那個人就能發現她的好了,便會反過來陪她了。
如今看來,還真像是一場夢。
陸如枚癡癡的念著。
雨水又不合時宜的淅瀝淅瀝的下了,飄飛到陸如枚發上,衣服上,濕了一片,涼颼颼的,陸如枚卻仿若未覺。
她的目光緊盯著遠處早已行駛不見的車身,雙眸似有什么一閃而過。
……
雨下了兩日,第三日便放晴了。
那日拍賣會后,秋郁寧將拍賣得來的《山間亭瑤圖》收進了保險柜。
這日天氣晴好,風朗氣清,段聲攜秋郁寧去南城郊外的大峰山。
車沿山道開進,停在半山腰一片露天車場。
大峰山素有菊山之稱,金秋十月,恰好是山上秋菊遍地開的時候,平時這個季節,觀光旅游人數絡繹不絕。
然而今天卻安靜異常,不見三兩人影。
秋郁寧回首看段聲。段聲一笑,握住秋郁寧手:“只玩半日,下午我們回去。”
言外之意就是清了半天場?秋郁寧抿唇。
她由著段聲牽她手腕,隨他步子一路停停走走,走了三十分鐘,至一段黑暗狹窄的路段。
秋郁寧隨著段聲力道緊跟其上,穿過狹窄口,光線赫然大亮,一道清新香氣驀地撲鼻而來。
秋郁寧放眼瞭望,只見大峰山上下,漫山遍野一片金黃。朵朵秋菊迎風綻放,嬌蕊滴滴,羞澀含眉。
每一朵都在努力綻放自己生命。
“段聲……”秋郁寧回頭,方意識自己不覺沿著石板小徑走了大段路,而段聲赫然佇立在十步開外面目含笑地看著她。
“謝謝你。”秋郁寧真心道謝。
段聲眉目溫柔地凝視秋郁寧嘴角清淺舒悅的笑容,他眉眼舒展,嘴角笑容不覺擴大,灼灼如沐春風。
小徑沿路圍有一人高的白色欄桿,一株重瓣金菊不知怎的,半個身子長到欄桿外,被路過的游客不意踩踏,臟頹得快變成爛泥了。
秋郁寧驟然停住腳步。
她蹲下扶起那搖搖欲墜的半邊花身,默然擦拭花瓣泥漬。直到頭頂淋下一道水柱。
是段聲拿買來的礦泉水幫她沖洗。
秋郁寧抬頭,“干凈而美不該被污穢容身。”
“嗯,”段聲溫溫應道:“我們幫它洗干凈。”
秋郁寧和段聲把半盞幾欲糜爛成泥的秋菊洗干凈,把它安置回欄桿內,段聲又替秋郁寧洗凈手方才繼續游行。
兩人由另一條路下山到山腰,瞧見前面花叢草坪聚集了一堆人。有男有女,俱皆扛著攝像機,頭戴鴨舌帽。
其中有個穿燈籠袖白襯衫,約莫三十歲年紀的女人手執筆記本,站人群中央寫寫畫畫,不時指點周圍環境。旁邊的人認真聽從點頭。
旅游區管理人員看到段聲和秋郁寧下來了,趕忙跑上前哈腰道歉,解釋,說是影視公司的來這兒取景拍攝,因為活動范圍不大,又是老早之前兩方就協商好的,所以他們這邊的人也就放進來了。
段聲依舊淡然不語,只低聲問秋郁寧累不累,對景區管理人的小心翼翼誠惶誠恐視若無睹。
反倒是秋郁寧出聲化解了尷尬,說去一趟衛生間。
去衛生間的路要經過拍攝地。秋郁寧一步一步走近圍著的那堆人,在與女導演擦身而過時,秋郁寧側首看了眼女導演正臉。那位被圍著的女導演似有所感,也抬眸掃了過去。兩人四目相對。
彼此似都怔了一下,但很快秋郁寧便移了目光,冷淡疏離的錯身而去。
謝顏微微蹙眉,剛剛那抹冷銳,想是自己感覺錯了。
景區衛生間無人,秋郁寧踏進門口,攤開手掌,掌心因捏得緊有一層細汗。
因沒注意,男廁所突然沖出個人撞了他一下,秋郁寧腳步趔趄,手不小心抓一把對方掛胳膊肘的夾克外套的口袋。
里面硬邦邦的裝了袋東西。
秋郁寧迅速收回手,掃一眼男人面容,遭來對方陰鷙冷戾的眼神。
等秋郁寧用完洗手間出來,正見段聲站在外面等候。
“回去了。”秋郁寧牽住段聲手。
等他們回到停車場地,竟見阿成和余海正和一個人說話。
秋郁寧瞧清了,是周紹庭。
“周警官。”秋郁寧打招呼。
“呵,巧了,還真碰上你倆。”
“怎么來這了。”段聲問。
“要回去了?路上說吧,我坐你們的車。”周紹庭今天穿的便服,開的也是自己的車,他讓余海開他的車回去。
片刻功夫,車子駛進了回城高速。
周紹庭簡單說了說自己是來出任務的。聊到案子,秋郁寧漫不經心問:“周警官,我那個案子怎樣了?”
上次周紹庭見過秋郁寧,和她確認了那天石橋胡同搶劫她的嫌疑人。
那是警方排查大量監控后才鎖定的。嫌疑人叫王根立,本是石橋胡同的老住戶,三年前就因嗜賭還債偷盜入獄,兩月前才刑滿釋放。
讓周紹庭感到意外之喜的是,這次王根立犯案隱約還和金錢的高利貸有關。
他按捺住情緒激動,沒有立刻抓捕,就等著合適的時機,將王根立和金錢等人一并捕獲。
這個時機已經不遠了。
周紹庭挑揀適宜部分和秋郁寧簡要說明,在后座的秋郁寧卻正襟危坐,聽得很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