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的是一男一女。段聲聽聲音辨出是段念鈞和葉筱蓉。葉筱蓉正哭訴怨怪余雅芳,責怪她不當責害了善哥兒,段念鈞呵斥她是無端遷怪,責任不能全擔在余雅芳身上。
兩人爭執不下,段念鈞忽然冷冷地質問她,問她當天為什么不在。葉筱蓉說是去見閨蜜,段念鈞冷笑:“所以,你為什么不怪自己昨天就不該出門?”
段聲默默轉身,轉身前,段聲望了下聲音來源,就在一條長廊,離著余雅芳病房不遠。長廊太過安靜,兩人本是有意壓低聲音,可因了段念鈞聲線低沉,反而顯得葉筱蓉說話聲格外尖銳刺耳。
段聲面色有些凝重,他坐上車,略為疲憊的往后靠。余海在前面開車。
路上湯姆斯博士打來了電話,說已經幫他們聯系上最為優秀、專業的腦科專家。段聲真心的道謝,湯姆斯連聲表示說下次讓段聲再請他吃華國的餃子。
段聲微笑地應了。
回到別墅,天色尚未全黑,卻是華燈初上時。
別墅點了燈火,燈暖光燭,小寶跟秦向暖在院子里烤燒烤,旁邊是一堆給他們打下手的“幫手”。精致的花園洋樓和一堆煙火炭味格格不入,可他們一個個卻樂此不疲。
段聲看向靜靜蹲一邊的秋郁寧,或許是她第一次做這種事,覺得有趣,唇邊笑容初綻而美好。到底是個孩子,段聲微微笑,所以當有人陪她做一些孩子的事時,她能欣然應允。
段聲又想到今日下午聽到的那幾聲爭吵,聯想到善哥兒,內心升起一種命運的神奇,無措,虛幻,無端來。
人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葉筱蓉出外應約的那一刻,她一定怎么都想不到再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不會說不會笑的兒子。
如果知道,段聲相信,她這一輩子都不會選擇在那天出去,必定死死守護著。
他和秋郁寧不該是那樣,他們已錯過了很多個年頭,更時刻珍惜當下才是。段聲拉秋郁寧去一只藤編的搖椅坐下,“過了這些事,我們出去玩怎么樣?”他無論什么時候白天都忙,能陪她的其實就一小會兒。
秋郁寧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有了休假旅游的想法。段聲仔仔細細地想了想,覺得可行,笑著把日程提上了。
段聲叫了那頭正跟大家熱熱鬧鬧燒烤蘸醬吃烤腸的余海過來,讓他記得安排這事。臨了前,段聲又跟余海耳語幾句,余海臉上表情立刻變得鄭重,放下烤腸馬上就要走。
段聲讓他把烤腸帶上,路上吃,一群人跟著齊聲哄笑。
等確定了那邊專家的聯系方式,段聲把它發給段念鈞,和他解釋了原由。善哥兒愿不愿意出國治療,還要他們拿主意。
另一邊看著手機的段念鈞微怔,他之前本還想親自去請段聲幫忙,沒想到段聲先主動解決了。
段念鈞去把這事跟葉筱蓉說了,葉筱蓉喜出望外。段念鈞冷著臉,顯然是對下午的事還有氣。
他轉進了另一間病房,那里余雅芳也正昏睡不醒。段念鈞守著坐了一會兒,男人特有的陽剛與溫柔籠罩著余雅芳,余雅芳眼角悄悄地流下一滴淚。
待段念鈞走了后余雅芳才睜開眼,眼角中的淚水更抑制不住的往下流。
這是一間VIP病房,偌大的空蕩蕩的病房只余雅芳一人。
余雅芳下午時候便醒了,她開始回憶葉筱蓉和段念鈞的爭執。葉筱蓉說得沒錯的,都是她的錯,余雅芳自己對自己說。
她掙扎的坐起來,手伸向床頭按掉病房的燈。空蕩的病房頓時一片漆黑。夜即將過半,四周靜極了,靜得能聽見外面走廊護士輕悄悄的腳步聲。
余雅芳摸黑尋向柜子抽屜,里面恰有一把水果刀。
刀子段泊堂晚上來時剛拿過,余雅芳眷戀的撫摸刀柄,溫柔極了,仿佛那就是戀人的手。
余雅芳嘴角輕輕劃過一抹淺笑,對不起了,泊堂哥,還有,他們的孩子。
人生若只如初見……那真是個美好的夢啊。
夜靜悄悄的,世界好似沒了聲兒。
外面輪值的女護士盡職盡責地一一走過每一間病室,到達VIP房門。
女護士眉頭皺皺,屋內燈光全無,病人是睡了?因為顧忌到VIP病房病人身份的特殊性,女護士不敢敲門怕打擾里面病人休息。
她悄悄扭動門把。嗯?女護士眉頭皺更深,怎么往里面反鎖了?
女護士隔門聽里面動靜,沒聲兒。難道病人發生什么事了?
女護士擔憂的想踹門,腳到門跟前又停住了,須臾,女士皺著的眉頭展平,腳放了下來。
自己真是小題大做,能有什么事呢,那樣身份地位的人,他們這樣的人一輩子也享受不到呢,興許有錢人就是愛玩。
女護士把腳收回,拿了病歷卡,再次邁著悄無聲息腳步輕飄飄地走了。
待下半夜時候,羅院長特來查房。至余雅芳病室,他反復敲門不應,擰門把門把也擰不開。
羅院長深深蹙眉。他感到有點奇怪,想起晚上之前余雅發醒來趕走所有人,說夜里一人靜靜,不要任何人陪房。
腦里有什么一閃而過,羅院長直覺不好,失聲驚恐。
他慌里慌張召集人撞門,不管三七二十一急著各處打電話求助。
門撞不開,一直等消防員來了才開門進去。此時又已過去大半小時。
屋里燈光驟亮,所有人都被見到的景象震住了。地上滿地的血,白色床單上早已染成濕噠噠的紅布。
那位原先巡房的女護士直接昏死過去。
事情突然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羅院長心都要快嚇死了。他搶著將余雅芳送進急救室,搶救無門,段念鈞等人趕到時只收到一張死忙通知書。
段念鈞眼眶赤紅,眼底冰渣浮動,怒喝:“尸體呢,為什么不通知病人家屬就送去停尸房,誰給你們的膽子?”
一干醫護人員戰戰兢兢。此時,一個低沉冰冷的聲音從后面傳來:“我給的。”來人聲音極具力量,充分安撫住在場所有恐懼不已的人。
段念鈞一身寒氣外泄,他冷冷地逼視段聲。段聲亦冷冷注視著他。眼里的濕潤逐漸流溢至眼眶,直至視線模糊朦朧,段念鈞方緊繃唇角,緩慢的仰起臉,似極難以承重的把眼閉上。
葉筱蓉憋緊著嘴巴嗚嗚的哭出聲。
“冷靜了?冷靜了跟我來。”段聲聲音一如往常沉緩。他把段念鈞直接帶到他車里。
段聲簡明扼要的把重點挑揀給段念鈞。良久良久,約莫足足有了半小時,才聽到車里幾欲窒息的空氣中傳來段念鈞一句沙啞至極的道謝。
段聲把頭靠向后座。他沒有回答段念鈞,也沒有說任何別的話。
時間過去幾分鐘,余海帶了人回來:“爺,那位段二爺想要去停尸房鬧,被我們的人攔下了。另外段家的其他人也去了,想要停留太久恐怕不行。”
“控制在一刻鐘。”
“是。”
“我回去看看。”段念鈞開車門下車。
段家親情淡薄,來的人也只面上盡盡心意,哪怕真有心,也不會過久留在停尸間。大家都只惋惜,嘆余雅芳想不開,不該為善哥兒的事輕生。
很快段家諸人散去。余海繼續跨步回來,朝段聲點點頭。
車子離開,一路駛回別墅。
別墅的院子里,一個人正趴伏在樹底下哀聲痛哭。旁邊是幾個彪形大漢,似在看守他。幾人見到段聲,俱讓出一條路。
地上的人絲毫不顧他的到來,他兩手用力捶打地面,時不時“啊”聲痛哭,哭得狠了,直接拿頭撞擊地面。
段聲讓人止住他。余海將人帶起來翻了個身,露出一張正臉,正是段泊堂,只是往常風度俊朗的面龐此刻鼻涕眼淚橫流,衣服也臟兮兮的,毫無形象。
段泊堂哭得泣不成聲,他抬起一只手捂住臉,恨不得此刻自己也死去。
“二叔。”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至耳邊,段泊堂聽得微微恍神,他睜開眼見果真是段念鈞,段泊堂癡癡的笑:“念鈞,你來了。那你一定知道了。你媽媽去了,你不要怪她,是我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們,呵,呵呵……”段泊堂又哭又笑:“這是報應嗎,對我的報應,大哥,一定是你用這種方式來報復我,對不對……”
段念鈞聽到他提自己父親,氣得一把將段泊堂掄起。段念鈞深深倒吸一口氣,手一甩,狠狠將段泊堂扔至地上。
段念鈞終是控制了自己。他明白自己沒有資格去指責什么。
今夜實在是太冷了,段念鈞感到渾身充滿無力,鐵硬的軍裝似乎也在這刻化成森森寒水。
段念鈞褪去一身剛強熱血,只除了余下軍人特有的持重冷硬。
段泊堂依舊在地上吃吃的哭笑,模樣如同癡傻。
“二伯,起來吧,”段聲移開目光:“我帶你們去個地方。”
這段感情到底沒有誰對誰錯,段聲想,如果有一天,他和秋郁寧也如同段泊堂跟余雅芳那樣,那他也會這么做的。只不過,他不會像段泊堂這般畏畏縮縮不敢向前,他會用自己的方式,直接向世人宣誓禱告,去強力守護她的世界。
但命運終究是眷顧了他,沒讓他走向那個局面,過得太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