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給母親的一封信談起

人的一生當中，會有許多重要的關口。這些關口大多關乎一個人的命運，怎么做出選擇，一定程度上取決于一個人的智慧。選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乃是心態(tài)、器量、學識、境界、環(huán)境、才華等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總之，不同的選擇將成就不同價值的人生。

對于我來說，人生之第一大關口就是高考。

高考對中國的學生來說，意義之大難以想象。人的一生隨高考而改變，境遇也隨高考的勝出而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么說絕非夸張。高考在大部分考生眼里絕對是改變命運的重要關口，而且相對來說公平公正。

通過一場考試，窮困可以變富有，落魄可以變騰飛，農村人可以變城里人，平民有希望成公務員，國內的學生可以有機會去留學……雖然說擴招已經大大降低了大學生的待遇，從而使高考蒙受了一定程度的非議，但高考仍然是中國人心中一個不可抹殺的情結。它猶如一座千軍萬馬奮勇爭先的獨木橋，過之則喜，不過則憂憤交加，頹廢不可終日。

這就是高考的現(xiàn)實，也是人生的現(xiàn)實。

對于我，卻選擇一條與眾不同的人生之路——我拒絕了高考。也就是說，我在人生的第一大關口上，選擇了與大眾相反的方向，并且無怨無悔。

拒絕高考這件事發(fā)生于我在洛杉磯留學的時候。所以，請允許我先把留學歲月里的相關事情剝離出來，先睹為快。

遙想當年，時光流逝得總是很快，如白駒過隙，讓人難以把握。我尚且來不及思考和享受，日子就悠然而逝了。但絕非不值一提。

我自始至終秉持兩種人生立場：興趣與會玩。興趣是最好的老師；會玩能把興趣轉換為才能，進而為成功助力。這兩種因素對我來說，缺一不可。就像水和氧氣之于生命一樣，同等重要。總之，我認為在有興趣的領域玩好，才能贏得人生。

如果說國內的教育環(huán)境對我的立場稍有妨礙的話，那么，我在洛杉磯的兩年留學生涯則完全卸掉了那種束縛。我變得自由了，更貼近理想。整天都能沉浸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我認為這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情。你或許嗤之以鼻，覺得無所謂，那你絕對缺乏對自由創(chuàng)作的如饑似渴的乞求。

魯迅先生在《燈下漫筆》中曾將中國歷史劃分為“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和“暫時坐穩(wěn)了奴隸的時代”。這句話讓我警醒。我雖閱世未深，涉世尚少，但我也知道這兩句話的分量。我想起王小波的一篇文章《一只特立獨行的豬》。里面那頭豬比現(xiàn)實中的人強多了，因為它很自我。我常常問自己，一個喪失了自我的人，還叫人嗎？

我要努力成為一個人！

當這種思想占據我的頭腦的時候，那些限制自由的條條框框就變成了我的死敵。當然，我并不是憤青一族——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不是，我不是莽漢，我是有良知、有著獨特追求的特立獨行的人。雖說如今的社會特立獨行的人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但是，我豁出去了，無怨無悔，就是這樣。

我認準的道路，絕不輕易妥協(xié)。

面對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我的諸多陋習（諸如不寫作業(yè)、故意搗亂、創(chuàng)作三俗歌曲……）全都被摒棄了。我可以說做到了痛改前非，洗心革面的程度。這一點兒也不夸張。

于是，一個嶄新的張伯宏誕生了。

我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把西方流行音樂的體系、流派，以及風格、手法、創(chuàng)作規(guī)則，包括特別細致的技藝方面的知識，學習思考，融會貫通，雖稱不上行家里手，但感覺找到了，興趣點在逐步發(fā)掘、增加。

其實，成為個中知識高手并非我之所愿，因為大路貨的知識任何圖書館都能滿足。我需要的是手藝，以及令我手藝精純的興趣點。幸好，我很有感覺，對自己也很有信心。

對了，這里我要闡述一下我關于手藝的看法。有人認為藝術是純心靈、純精神層面的東西，全靠一時的靈感迸發(fā)，偶爾的靈光閃現(xiàn)，否則，決不會誕生優(yōu)秀的作品。其實，這是一種比較偏執(zhí)的觀點。我理解，手藝是通往藝術圣殿的必經之路。手藝精純到一定程度，就稱得上藝術的范疇。古話不是講嗎，這個人還真登堂入室了。就是說這人水平到了，手藝高到“堂室”的層面，有了大批擁躉。

在我看來，精純技藝是成為藝術大師的先決條件。說白了，先會打鐵，然后才能鍛造兵器。要不然給你一堆鐵，再有靈感，你也不知道如何下手。

手藝！我最先追求的肯定是這個！

當我在追求手藝的道路上突飛猛進的時候，背后卻傳來一絲絲冷水澆頭的旋律。那是父母的一些想法跟我的不合拍。首先，不可否認的是，他們的想法絕對是為了我好。可憐天下父母心，沒有誰的父母不疼自己的子女，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好。而且他們閱歷深，見識廣，所獲得的經驗以及遭受的挫折都要超乎我們的想象，所以，他們看待事情的出發(fā)點會跟我們不一樣，他們求的是穩(wěn)，不希望兒女們大風大浪地折騰。

正因為他們見證了社會的險惡，所以他們變得因循保守。他們堅持認為，我所在的這所音樂專科學校不過是個中轉站，解決的是暫時的中轉簽證的問題，事情的最終解決還是要沿著“從這個專科學校轉到普通中學，然后正經八百地參加高考，然后考上一所美國正規(guī)的大學，然后畢業(yè)，然后留在美國工作，做一名充實的中產階級……”只有按照這個軌跡運行，他們才覺得踏實。

穩(wěn)定壓倒一切。父母成功地進行了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移植，可惜的是，錯誤地移植在了他們的兒子身上。

在洛杉磯的歲月里，正當我對音樂制作幾近癡迷的時候（我向外界投了幾個作品，雖說應者寥寥，但還有極少的得到了答復，我為此感到十分非常以及特別的高興），他們多次打來電話，苦口婆心地勸說我放棄不切實際的想法，回歸理性的正途。

說實話，我對這樣的電話十分反感。怎奈父母情深，我也只好唯唯諾諾。只是我的內心是堅決反對他們的觀點。我把自己的作品跟外界的反響（當然是好的反響）拿給他們看。他們的態(tài)度略有緩和，但根本沒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后來我覺得這種事情不容妥協(xié)，于是，我給母親寫了一封信，其中大論我的主義以及充斥著反駁他們的觀點。略記于下。

爸媽，你們好！

祝你們身體健康，心情愉悅！我在學校挺好，無需掛念。

舅舅時常來看我，還帶我去Pasadena（注：帕薩迪納）的中國新年游行。我頭一次看到現(xiàn)實生活中的舞龍舞獅。感嘆這些文化在國內都少見了，卻依然在海外華人中不斷流傳。

關于我的人生道路問題，我想跟你們好好談談。雖然說我覺得沒什么好談的，但我還是要平心靜氣地跟你們談談。

首先，我有我的規(guī)劃，我有我的目標。可以說，我從來都不是盲目的，包括出國留學，包括選擇音樂，包括我拒絕你們的好意。因為我知道，人生只有一次，如果不為夢想與興趣而活，那無異于行尸走肉。

其次，我覺得我有責任，可以莊嚴一點地講，我肩上擔著一種道義，那就是把中國的流行音樂推廣到全世界。我知道，我的想法很可笑，很自不量力。但那就是我的道義，我將為此而奉獻終生，哪怕最后失敗得無地自容，我也無怨無悔。

第三，那些作品我也發(fā)給你們看了，怎么樣？你兒子還行吧？我對自己是有信心的，你們也應該對自己的兒子有信心。我想說的是，沒有你們的支持，我飛得再高，也是只風箏，也不是翱翔于天際的雄鷹。

最后，關于你們在乎的我的“穩(wěn)定狀態(tài)”，我覺得現(xiàn)在還不適合我。或許，我不敢保證將來不，有一天我真的需要穩(wěn)了，發(fā)自內心的需要這種狀態(tài)，我可能會穩(wěn)下來，但現(xiàn)在絕對不會。我要把我的游戲玩好，我要拓展我的興趣，我要走得更遠，飛得更高！

祝福你們的兒子吧！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告訴我，有夢想的孩子才能有所成就，但是，我想告訴母親的是，光有夢想是不夠的，還需要勇氣。沒有勇氣去實踐的夢想，不過是一個虛殼，禁不起一擊。

我的勇氣來源于自我，也來源于你們！

此致

敬禮

永遠愛你們的阿龍

阿龍就是我啊，是我的小名。現(xiàn)在看來，這封信多少有些狂妄，缺乏一個基督徒（我在美國成了基督徒，后文有詳述）最基本的理性，但是我認為，這就是我當時的心跡剖白，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假成分。

人生只有一次，如果不為夢想與興趣而活，那無異于行尸走肉。我就是這么認為的，我始終都這么認為。

直奔夢想，不兜圈子

很快，我收到了母親的回信。怎么說這封信呢，感覺母親也做了深刻的思想斗爭。之前那種固執(zhí)己見甚至有些霸道的語氣不見了，代之以協(xié)商的口吻，但不可否認字里行間仍充滿著對我能“回轉正途”的期冀和希望。摘錄如下：

阿龍：

收到你的來信，媽媽很受震動。這些天也想了很多。媽媽感覺你長大了，變得成熟了，很有自己的想法。這也就是所謂的個性吧。你能有自己的想法，媽媽很欣慰。我希望我的兒子是個有主見、有理想，并為之孜孜以求的人。

談到理想，媽媽也有理想，可是媽媽缺乏你這樣的勇氣。當你在信上說，你要為了自己的理想奮斗不息、拼搏不止的時候，我仿佛也看到了我當年的影子。熱烈，勇敢，充滿激情，不向困難低頭。這是對的。有了這股精神，任何困難都嚇不倒。

我想說的是，奔向理想的途徑有很多條，有直奔主題，有迂回前進，但殊途同歸。所以，媽媽想給你一個建議：你可以轉到普通高中，然后通過高考，謀求一次正規(guī)的關于音樂的高等教育，那樣對你未來的道路也大有裨益。你現(xiàn)在選擇的道路，我也支持，但是道路會非常曲折，你會吃很多苦。不知道你想過沒有。

當然，媽媽一點強迫你的意思也沒有。媽媽尊重你的選擇。

如果你下定決心要走這條路，那么，就要義無反顧地走下去，不能輕言放棄。堅韌，是所有成功者必備的素質。

今后，在你的奮斗之路上，肯定會遇到困難重重的境地，你準備好了嗎？你打算怎么戰(zhàn)勝這些困境？媽媽幫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救自己。媽媽給你講一個故事。

你讀過不少書，你知道拿破侖在滑鐵盧一役是被誰打敗的嗎？

答案是英國的威靈頓將軍。這位打敗英雄的英雄并不只是幸運而已，他也曾嘗過打敗仗的滋味，并且多次被拿破侖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

最落魄的一次，威靈頓將軍幾乎全軍覆沒，只好落荒而逃，逼不得已藏身在破舊的柴房里。在饑寒交迫中，他想起自己的軍隊被拿破侖打得傷亡慘重，這樣還有什么面目去見江東父老呢？

萬念俱灰之下，只想一死了之。

正當他心灰意冷的時候，突然看見墻角有一只正在結網的蜘蛛，一陣風吹來，網立刻被吹破了，但是蜘蛛并沒有就此罷休，它再接再厲，努力吐絲，立刻開始重新結網。

好不容易又快要結成時，一陣大風吹來，網又散開了，蜘蛛毫不氣餒，轉移陣地又開始編織它的網。

像是要和風比賽一樣，蜘蛛始終沒有放棄，風越大，它就織得越勤奮，等到它第八次把網織好以后，風終于完全停止了。

威靈頓將軍看到了這一幕，不禁有感而發(fā)，小小的一只蜘蛛都有勇氣對抗大自然這個強大的勁敵，何況自己一個堂堂的將軍？應該奮戰(zhàn)到底，怎能因為一時的失敗而喪失斗志呢？

于是，威靈頓將軍接受失敗的事實，重振旗鼓，苦心奮斗了七年之久，終于在滑鐵盧之役一舉打敗拿破侖，一雪當年的恥辱。

威靈頓將軍贏在堅韌不拔的品格上。

世界上如果說有一種藥能夠救人于失敗落魄的境地中，那么這劑藥的名字就叫堅韌。

堅韌能成就人生。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如果你想在音樂這個領域取得驕人戰(zhàn)績，必須有吃苦的準備，更必須有戰(zhàn)勝磨難的堅韌精神！

好了，不唆了，希望你好好思考一下我的建議。做好決定后，通知我一下即可。

自己注意身體！

祝進步！

永遠愛你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