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內，僅有一盞油燈長燃，但其微弱的光亮并不足以劃破黑暗，那繚繞的火苗反而將夜襯的更黑了。

在書桌兩側，主客分明的對坐著兩人，位于主座上的男人約摸三十多歲，戴著副考究的金絲眼鏡，正怡然自得地靜坐在夜色之中。

他的眸子深邃而晦暗，像是藏著兩處望不見底的深淵，再搭配上嘴角揚起的弧度，眼含笑意地看著眼前的身子輕輕顫抖的年輕人。

“簽啊，只要在契約上簽上你的名字，你的愿望就能實現了，你的妹妹就不用再受疾病的侵擾，她能健康地過完余下的人生。”

金絲眼鏡的聲音輕柔而醇厚，充滿誘惑，但在這份溫柔背后卻藏匿著一股不加掩飾的迫切。

聽出這絲含義后，年輕人將頭埋得更低了，他不敢抬頭與主座上的男人對視，只能將視線死死地望向眼前的“契約”，在他的右手手心中，因為不安與恐懼，那只原本用不順手的羽毛筆被攥的更緊了。

所謂的契約，被撰寫于一張發黃的繪卷上，其上文字晦澀難懂，并非年輕人所熟知的漢字，反而更接近遠古時期的象形文字，這些怪異的文字在年輕人的注視下，仿佛群魔亂舞般在跳著一曲荒誕的舞蹈。

簽，還是不簽？

年輕人有些掙扎，在他聽過的那些故事里，惡魔偏愛利用不幸者的弱點，收割他們的生命，這讓他本能地有些退縮。

但是此時在年輕人的腦海中，顆顆記憶不斷地閃回著，早逝的父母，病重的妹妹，還有如同寄生般揮之不去的孤獨感，凡此種種讓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在經歷了一番掙扎之后，年輕人做出了決定，他心一橫，抄起羽毛筆在繪卷上留下了兩枚大字，墨跡暗沉如血，還泛著些許腥咸的氣味。

林澤。

當“澤”字的最后一筆落下，繪卷無火自燃，霎時化作灰燼。

而對座的金絲眼鏡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他恣肆地狂笑起來，額頭綻裂出兩處血洞，蜿蜒而猙獰的犄角從洞口生長出來，嶙峋的蝠翼也從他的背后緩緩展開。

他猛地撲向林澤，涎水肆意流淌，聲音也早已變了調，好似銹鋸劃過枯木般的滯澀。

“作為代價，你的生命就由我收下了。”

......

林澤目眥欲裂，身子猛地后仰，想要逃離魔鬼的束縛，卻撞到了一處堅硬的阻擋——隔壁空蕩的病床。

看著身后的病床，林澤似乎想起了什么，雙眼飛速地瞟向四周的場景，當眼中所見與記憶逐漸靠攏，林澤心中的余悸逐漸撫平，刺鼻的消毒水味將他從虛無的環境中拖拽出來，徹底歸于現實。

之前發生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場噩夢，他并非身處地獄，只是在一間普通的病房之中。

但知曉了這一切的林澤卻笑不出來，他解鎖手機，看著屏幕上的時間默默地嘆了口氣，現在是四月二十九日的的早晨九點半，距離公正科技的人給予他的最終考慮期限還有兩個半小時，他需要在正午十二點之前給予公正科技一個確切的答復：那份合同他究竟簽還是不簽。

若是不簽，林澤極大概率會喪失唯一治愈妹妹的可能；但若是簽了，他的下場相比起被惡魔收走靈魂或許好不到哪里去。

諸多念頭就如同一根根毛線在他腦子里糾纏，最終匯成了一個大大的毛球，再也分不開了。

短時間內理不出個頭緒，林澤索性將這些煩惱拋諸一旁，將視線轉移到了眼前的病床上，那個安靜躺著的女孩的身上。

當看到林小晚的時候，林澤頓時換了副面孔，眼神中滿滿都是寵溺，他用手輕輕梳理著女孩被風吹亂的發梢，用略帶歉意的口吻說著：

“小晚，這兩天我有點忙，很抱歉沒有陪在你身邊，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找到了賺錢的幫辦法了，你一定可以康復的，你以后的路還長著呢。”

自說自話間，那些過往的記憶仿佛在林澤眼前閃過，他帶著半人高的林小晚跑過數個街區，只為在夜間吃上一顆熱乎乎的糖炒栗子；還有他背著小晚，在空闊的田間放風箏，卻被風箏糊了一臉，二人雙雙跌倒在泥坑里的尷尬往事。

自從父母離世后，林澤除了盡到哥哥的責任外，在生活中更多的是在扮演一個父親的角色，當種種記憶襲來，看著病床上陷入沉睡的林小晚，林澤情不自禁地濕潤了眼眶。

“17號病患家屬，林小晚的家屬在嗎！”

林澤的回憶被一聲刺耳的叫喊打斷，看著病床前的值班護士，他舉起右手，略顯后知后覺地做出了應答。

“我，我是林小晚的家屬。”

護士白了林澤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你去樓下繳費窗口把住院費交一下，林小晚卡里已經沒錢了。”接著，護士無視了隔壁的空床位，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漠，“麻煩你盡快湊齊一下手術費和后續的治療費用，我們這里的床位是很緊張的，很多人都等著入院看病呢。”

說罷，護士便不愿在林澤二人身上多費口舌，轉過身一扭一扭的離開了。

“沒錢了嗎？”

林澤又是一聲輕嘆，但林小晚的病早已花盡了父母留下的積蓄，現在林澤身上說是身無分文也不為過。

此時，查完房的護士和她的同事在病房外匯合了，她們絲毫沒有壓低聲音的意思，在不遠處肆無忌憚地評論著林澤兄妹。

“你看他那妹妹，一副短命鬼的樣子，得趕快把她趕走，不然那個病房又要死一個人了，真的晦氣。”

余下的護士也在一旁附和著，其中一個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歪著頭思考了片刻，才有些疑惑地開口說道：

“不過我看她哥哥前幾天都沒有出現，是不是找到了什么賺錢的門路啊？”

“他一個普通人，能找到什么門路，我聽賈醫生說，想要治好她妹妹的病，少說也得一百萬。”

“呵，一百萬，再給他二十年，他也賺不到這么多錢。”

負責林小晚病房的護士還在夸夸其談著，全然沒有注意到她的同事早已收音，瘋狂地擠眉弄眼想要提示她些什么。

“你們怎么了，眼睛不舒服？”一吐為快后的護士總算是發現了一絲不對勁，她轉過身去，卻在看到林澤的瞬間臉色大變，腳下因為恐懼不自覺地打了個趔趄，好在有一旁同事的攙扶才沒有跌倒。

“你，你，你想做什么？”

“放心，我什么都不想做。”

林澤臉色平靜，看不出喜怒，他只是一字一頓的對著眼前的護士說道：

“小晚一定會活下來，而且她會有一個比你更加光明的未來，我保證。”

說完這些話，林澤留下驚魂未定的護士們，毅然離去。

林澤從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機，對著一串陌生的號碼按下了撥打建，在幾聲“滴滴”的響聲后，電話接通。

“喂，凱文嗎，我是林澤，我同意簽署那份合同。”

他的聲音平靜異常卻透露著無比的堅定，一如睡夢中與惡魔簽訂契約前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