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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世事無常 親情永恒(二)

  • 平靜就是幸福
  • 景兒豆豆
  • 16897字
  • 2021-05-16 06:00:00

去往省城的路好遠好遠,彭路一路上都在努力調整心情,可那匆匆而過的一草一木,一不小心就惹她心酸流淚。老天,你有什么道理可講!

五個小事后,吳鵬和彭路到達省三院。

揣著一顆無比忐忑且焦急的心,彭路和吳鵬乘坐電梯來到了病房。國慶那顆炯炯有神的眼睛望著剛進門的彭路:“你姐你媽都還沒有吃飯,我們都在等著你倆。”

那一雙眼睛,望著彭路從出生到結婚,從來都充滿著期待和驚喜。那一副面龐,已然不再年輕卻依然威嚴端莊。瞬間繃不住酸楚的淚水,彭路趕忙走進了衛生間。

轉過頭,國慶對同一病房的病友及病友家屬說:“這是我家二女兒和女婿。今天,全家都到齊了。”

彭路深呼吸后,重新站在國慶面前:“爸,你中午想吃點什么?”

“我頂多喝半碗粥,走吧,出去曬曬太陽透透氣。”國慶很利索的下了床。

“葉國慶家屬,這是你的住院清單,需要續費了。”護士交代。

“好的好的,下午續費可以嗎?”彭紋問。

“今天一天都行。”護士轉身進了另一間病房。

“你哥昨天感冒了,今天他沒來病房。下午你哥去續費,咱們先下去吃飯”。

彭路攙著國慶,粉蒲和彭紋跟在其后。

“病房里你看到的那位叔叔是肺癌,做了手術,那可是很可怕的大病。沒辦法,病房緊張,沒得選,只能住這兒,可是爸一看見他吃飯就惡心難受。他一天吃的可真多呀,啥都能吃下。”國慶邊走邊和彭路說。

“寶寶呢,你上來孩子怎么辦?”國慶繼續問彭路。

“跟我婆婆回鄉下了,我決定給她斷奶了。”彭路回答國慶。

“正常情況下,因該給孩子吃夠一年母乳的。”

走出醫院大廳:“咦,吳鵬呢?”粉蒲疑惑的問。

吳鵬氣喘吁吁跟上來:“媽,我去續費了。”

“單子都留著,爸誰的錢都不花,回去都給你們。”國慶感激的對吳鵬講。“飯店我就不去了,你媽和你們出去吃,我跟你姐回旅店做點,中午就在旅店休息。病房里一整天開著燈,鄰床的病人還總是在吃,我也沒法睡。”

飯后,彭路匆匆和粉蒲回到旅店,兩間簡陋的房間里,一間床上坐著國慶,一間床上躺著安旭。

“彭路,你和吳鵬來啦?”安旭拖著很重的鼻音開口。

“天哪,哥,你感冒怎么這么嚴重啊。”

“誰知道呢,突然就感冒了。”

“姐,爸今天還檢查嗎?”

“檢查全都結束了,不知道今天下午還用不用輸液,明后兩天醫生放假,估計周一醫生才能給方案開始治療。”

“那要不你和我哥回家一趟吧,回家好好洗個澡,睡個覺,下周一你們再上來。這里有我和媽,還有吳鵬呢。”彭路對正在洗碗的彭紋說。

彭紋想了想:“確實也行,這兩天也不干什么。”又低頭擦碗,決定征求一下父親國慶的意思。

“國慶,你看呢,要不彭紋和安旭回去一趟,洗洗衣服洗洗澡再來,你說呢?”粉蒲替彭紋問出口。

國慶的眼神流露出些許猶豫,但依舊爽快的說:“行,要回去就抓緊時間走,不然回去就天黑了,安旭一個人開長途可要當心。”

“爸,你放心,需要跟醫生溝通什么我和彭路也都可以。”吳鵬寬慰國慶。

“爸,那我們收拾東西回去一趟,周日下午就來了,你放心,真有需要的時候我在電話里也可以和鄭醫生溝通。就兩晚上,回去換些衣服就來了啊!”

“好,你們回吧。”國慶給了彭紋一個肯定的眼神,目光中充滿了理解。

“彭紋的包還鎖在病房柜子里,還有一條被子需要拿回去,要不我現在過去病房,拿上以后直接送到地下停車場。”粉蒲說著,便先走了。

“媽,我幫你拿,吳鵬追了出去。”

彭路到安旭的房間里幫忙收拾行李箱。安旭關上門問:“爸怎么跟你們到這里來了呢?”

彭紋正好推門進來,安旭再次關上門。

“爸說一看見同病房的那個病人吃飯他就惡心,而且病房里燈老亮著他也沒法睡。”彭路對安旭講。

“頂層那間病房爸住著挺好,你姐非要轉下來。不行再和醫生說,還住以前那間家化病房。”安旭表示對彭紋的這一決定很不理解。

“那里是舒服,可是一晚上六百還不報銷,我是想把錢省下來給爸用最好的藥。”

“啥事情不能省,你非得在住院這事兒上省!以后不該花的少花就是了,你掙錢是為啥呀?”安旭一句句反問彭紋。

“關鍵是咱現在手里沒錢,錢都賠流金理財里了,如果最好的藥能多維持爸幾年,我們何必把錢浪費在病房上呢。”

“你倆別說啦,小心爸聽見了。我和吳鵬帶了信用卡,也能先用著,真不行就把爸的錢用上,既然已經轉到兩人間了,就別來回轉了,先問問醫生還需要住多久再說,好吧。”彭路望著安旭和彭紋憂慮的臉。

“別用信用卡,錢的事兒你們別管,我明天回去結幾家帳,錢沒有問題。”安旭清清嗓子,拉上了行李箱。

“爸,您休息會兒,我們走了啊。”安旭戴上口罩和國慶告別。

“爸,周日我們就來了,你踏實休息!”彭紋再次和國慶強調。

“好,我知道了,路上注意安全!”國慶的目光里流露出對彭紋的依戀和不舍。

彭路坐上床給國慶捶背,國慶反復對彭路說:“沒想到會和腫瘤掛上鉤,好可怕,這些天累壞了你哥你姐,他倆輪流捶背,哪個都沒休息好。”

“爸,放輕松點,你的腫瘤是良性的,會好的。”

“幸虧是良性的,要是惡性的,那還了得?”

“爸,你看寶寶這些天又長大了呢。”彭路掏出手機,岔開話題。

“說斷奶就斷奶啦,不知道孩子晚上有沒有哭。”

“什么時候斷都得哭兩天,必經的過程。再說我上了班喂奶也不方便。”

“咱倆光顧著說話了,也沒去送送你姐,要不你給你姐打個電話,看她走了沒有,沒有的話爸出去送送。”

彭路分別撥了彭紋和安旭的電話,都無法接通。

“一定是還在地下停車場。”國慶突然從床上下來,火速穿好了鞋子:“跟爸去送送你姐。”

從出門到醫院的路上,風呼呼吹起了國慶的卷發。國慶走的飛快,彭路緊張的小跑跟在后面,都沒能攙扶著他。彭路明白,國慶是擔心他來不及目送安旭和彭紋回家。

走進醫院大門,國慶站在噴泉池邊急切的望著一輛輛排隊駛出的汽車,他望了好久。彭路有意站在風吹來的一側,擔心國慶感冒,卻無意間發現,國慶的眼里,已噙滿了淚水。

等了好久也看不到彭紋的車子,國慶眼神漸漸變得失望,彭路瘋狂的輪番撥打安旭和彭紋的電話,終于打通了。國慶的目光頓時又有了神采。雖然信號不好,但彭路聽見彭紋說車子還在地下車庫口堵著。

安旭的車終于排在長長的隊伍里開了出來。彭紋遠遠的看到迎風等候的國慶,不加思索的從副駕駛上跳了下來。

“爸,沒事的,我就回去兩天,洗個澡換身衣服就來。”彭紋看到國慶眼中閃爍著淚花。

國慶頻頻點頭,有些哽咽:“快上車吧,后面的車在按喇叭。”

彭紋的目光一刻不離國慶,直到車子越走越遠。

出乎預料的是,鄭醫生為了不耽誤病人時間,周六早上主動到醫院加班。和顏悅色與國慶商量:“我們開始化療吧?”

國慶像看到了救命天使,頻頻點頭。

化療開始,國慶痛苦難耐,豆大的汗珠擦了又流。彭路看在眼里,心如刀絞,她最終沒能阻止醫生化療,她不想使國慶期待的眼神變的灰暗,又無法面對國慶化療時的痛不欲生。

彭路努力的給國慶按腿按腳,盡量分散國慶的注意力。粉蒲一遍遍用毛巾為國慶擦試滾落的冷汗。化療結束后,彭路給彭紋打電話,講述了父親國慶分秒煎熬的化療過程。彭紋心急如焚,掛掉電話又坐上了開往省城的大巴。

彭紋剛到就找鄭醫生詢問了基因檢測結果,靶向治療的可能性。醫生的回答是否定的。

當晚凌晨一點半,國慶所有的液體輸完,頓覺病情減輕,信心倍增。說想下地走走,還想喝些玉米面糊糊。

“我會,我回去做。”吳鵬立刻奔回旅館里做國慶想喝的玉米面糊糊。

粉蒲給國慶換下濕透的衣裳拿去洗。

彭路陪著國慶在醫院長長的走廊里走著。每一步都沉重而深刻,彭路一刻都不敢往后想,但她知道時間的腳步從不會停下。

國慶經過護士站,有意識的測了體重,然后對著彭路說:“足足瘦了二十多斤。”

彭路默默聽著,她想父親對自己的病是明白的。

“爸,回去吃藥吧,我給你帶的那些藥,都是增強免疫力的。”

“好。”

“很多顆大大小小的藥粒從彭路手心放在了國慶手心。”

一向事事都要搞的一清二楚的國慶此刻什么都不問,直接吃下了所有的藥。

彭紋一刻不停的盯著手機,偶爾出去打個電話。

吳鵬端來了熱乎乎的玉米面糊糊,國慶喝了整整一碗。

“真舒服,好久沒這么痛快的吃碗飯了!做的真不錯,這就是爸想要的味道。今天不早了,你們回旅店早點休息,這兒留你媽一個人就夠了。”國慶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回旅店后,彭紋失望的對彭路說:“爸沒有基因突變,醫生說吃靶向藥也沒用,但姐還是想試一試。爸住院期間,姐添加了一個微信群,群里每個人都是肺癌患者的親屬,相互交流可取的辦法和經驗。今天在朋友圈看到一個女孩說她給媽媽買的靶向藥剛到,媽媽就去世了。姐改天聯系她,把她的靶向藥買回來讓爸試試。”

“行啊,可是她在哪兒,人家處理完母親的后事再給我們郵寄的話,我們會不會等好多天。”

“那沒辦法,只能盡量讓人家快點,好多醫生朋友我都聯系過了,這藥醫生都不好搞到。”

天亮以后,醫生通知可以出院了,國慶坐在靠墻的沙發上講:“昨晚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得了癌癥,醫生用一根很長的管子從我的喉嚨直插到胃里給我治病。還夢見了果良,他用扁擔挑著蘋果來看我。我現在想啊,那根管子直插胃里應該是對癥下藥的意思。果良名字中的‘果’和我的‘國’諧音,所以夢里的果良代表著我自己,而‘良’指的是良性腫瘤,蘋果則寓意平安吉祥。所以說這個夢一定是個好兆頭。”國慶說著,目光捕捉過病房里每個人的神情。

“這夢不錯,病一定會好!”粉蒲為國慶鼓勁。

國慶信心十足,與病房里另一位患者及家屬握手道別,粉蒲和彭路站在國慶身后,微笑著鼻子就酸了,粉蒲跑進了衛生間,彭路走出病房胡亂的揉眼睛。

“彭紋,給你伯父打個電話,告訴他爸中午到家,讓他早點把你奶奶接回去。”

五個小時的長途顛簸,終于到了家。粉蒲攙著國慶走出電梯進了家門。沙發上坐著白韻蓮,還有葉國忠、曾華英和葉勇。國慶提起精神徑直走進自己的臥室,啪的一聲鎖上了門:“你別出去了,我想休息會兒。”

吳鵬從后備箱里一趟趟往樓上搬東西。白韻蓮有種被忽視的挫敗感,國忠花英也感到很意外。

“不是,這啥意思呀,進來一句話都沒跟我說,我就是等著想問問國慶啥情況。”白韻蓮朝著彭紋急起來。

“我媽一個人把這家都攪和亂了。”國慶躺下來,對陪在身邊的粉蒲說。

粉蒲瞪大了眼睛看著國慶,意外到以為自己聽錯了。

“奶奶,我爸他身體虛弱,又坐了五個小時的車,累了,想安靜的休息會兒。”彭紋忙著解釋。

“好人坐那么長時間車也累的想休息,何況是剛化療完。去收拾你的東西走吧,過斷時間他頭發還會掉光呢。”曾花英一臉不屑嘟囔著白韻蓮。

“媽,你別多說話,收拾東西就是了。”葉勇回頭看看彭路,很是不好意思。

“什么,頭發還會掉光,那還能長出來吧?”白韻蓮似乎有些緊張。

“沒事兒的,奶奶,能長出來,我爸會好的。”彭路板著臉投給曾花英警告的目光。

“我說你別等,你偏要等,一輩子了啥事兒都由著你,改天你也去化療化療試試,你就知道是咋回事了,別老問,我們也給你講不清楚。”國忠埋怨起白韻蓮。

白韻蓮瞬間拉長了臉,閉緊了嘴巴,一股勁兒的收拾東西。

“太多了,葉勇那車哪能給你拉下這么多東西,把你必要的生活用品帶上就行,儲物箱里的衣服先摞在陽臺上,隨后讓安旭給你送過去,人家車大能放下。”曾花英每一句談吐都充斥著尖酸刻薄的氣息。

彭紋聽著很不舒服,父親國慶得這么大的病,曾花英沒有一句體諒和關心也就罷了。幾個儲物箱還要指使安旭去送,安旭為父親的事兒忙的焦頭爛額,生意都無暇顧及了,這些閑人,頭一回管奶奶就把自己當圣上下旨了。

“要不這樣,光拿這幾天穿的衣服,天熱了我再回來拿單衣,到時候順便把厚的再送回來,你家也給我騰不出這么大地方。”白韻蓮對曾花英說。

“行行行,隨你便。”曾花英不耐煩的講。

“吳鵬,伯父下樓和你一起拿東西吧。”國忠看著一趟趟來回跑的吳鵬,覺得吳鵬挺辛苦。

“最后一點了,我一個人能行。”吳鵬說著又按電梯下去了。

國忠將鍋碗瓢盆統統提進了廚房:“剩下的伯父也不知道放哪兒合適,你們自己收拾吧。”

接著叫花英和葉勇:“咱們這就走吧,走了好讓國慶休息會兒。”

“走走走,葉勇提著兩大包東西,國忠抱著一箱衣服,花英跟在白韻蓮身后,一起進了電梯。”

“你們路上小心,奶奶,我們有空了就過去看你啊!”彭紋等電梯門關上,才合上了家門。

“你給我做口稀飯吃吧。”國慶對身邊的粉蒲說。

“行,你想吃什么?”

“酸菜拌湯。”

“那你稍等會兒,元向家里今年有腌的酸菜,我讓吳鵬過去拿一些回來。”

“嗯。”

“吳鵬,你騎車快,過去你元向哥家里要點酸菜回來,你爸想吃。”

“好的,媽,我這就去。”

彭路輕輕走進國慶臥室:“爸,醫生說了,你這病應該多吃新鮮蔬菜水果,腌制品對身體不好,咱不吃,你聽話好不好?”

“好!”

“那你再想個喜歡吃的,我讓我媽給你做。”

“不吃了,什么都不想吃。”國慶說。

國慶還是和從前一樣的倔勁兒,彭路一點辦法都沒有。

“那就吃酸菜拌湯吧,少吃點也沒事兒。”彭紋擔心國慶不吃飯,趕忙拉出了彭路。

接下來的日子,粉蒲每天做給國慶想吃的飯菜,彭路則攙著國慶在家附近曬太陽。

國慶的體力一天不如一天,喉嚨依然沙啞。總會和彭路提起她和彭紋已經過世的腰后爺爺奶奶,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依舊耿耿于懷。

這天,彭路又攙扶著國慶散步,國慶用沙啞的聲音對彭路講:“你媽那老家,是個狼不吃的鬼地方,爸可不要去。爸費那么大勁兒給你城里爺爺奶奶找墳地,不光是為了他們,也是為了自己,為了你們。所以,將來爸下世的時候,你得成全爸的心愿。”

“爸,你說啥呢,你這病能好。”彭路極力回避國慶的話題,不單是阻止國慶往壞處想。更因為彭路沒有辦法答應國慶,去更改并失信他當初對粉蒲的承諾。

“一聽化療,誰不知道是咋回事呢!”國慶自言自語。

彭路沉默。

“這次生病住院,我沒想到安旭和吳鵬對我這么好,像對待親生父親一樣好,尤其是安旭,這么多年爸也沒有好好待人家……”說到這里,國慶突然哽咽了。“可是無論啥事,人家總是和你姐有商有量,倆人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相互不埋怨,不指責,也不拘小節。盡管你姐搞丟了一百多萬,可安旭不但不生氣,還能保持好的心態,寬慰你姐。人家倆這日子,只會越過越好,錢沒了,也不過是小坎坷而已,不當回事,也就不是啥事兒了,用不了多久,安旭必定還能掙回來。我們做父母的,看到人家倆相互理解,相濡以沫的過日子,心里真高興,真踏實。將來的日子里,我對待倆女婿也要像對待親兒子一樣,他們遇到困難的時候,我也要盡全力去關心和幫忙,要把關系處成真正分不開的父子關系。”國慶說這番話的時候,目光中投射出一種對美好家庭生活的無限期待。

而彭路,卻不忍直視國慶的目光。此刻國慶憧憬的生活,何嘗不是全家人多年來夢寐以求的和諧美好。但是親愛的父親,為什么沒有早一點明白,讓家人少一些心痛和無奈,多一些陪伴和溫暖呢。

初六是個好日子,粉蒲娘家的親戚以及安旭和彭紋的幾個好友不約而同的前來探望國慶。

就在這個早上,粉蒲突然帶著哭腔嚴肅的對國慶說:“不到說這個的時候!”然后眼里噙滿了淚水,匆匆從國慶臥室走出。

彭路上班后,安旭和彭紋帶著國慶去做第二次化療。一路上,國慶躺在后排一直枕在粉蒲的腿上。

彭路和彭紋,一邊為國慶的病百般焦慮,一邊又感受著做夢都想要的家人團圓、平靜和溫暖。

這次化療之后,國慶的身體大不如前,國慶已無法獨自散步,體重急劇下降。脾氣變得浮躁起來。

寶寶回家呆了兩天,無憂無慮的在學步車里盡情跑,盡情笑。可每次國慶伸手想抱寶寶的時候,寶寶都會歇斯底里的哭,國慶一次次淚往心里流。幾個月的寶寶總哭著面對身患絕癥的國慶,哭聲使得家里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絕望和無力。

安旭和彭紋悄悄找人定做棺材,要了最好的柏木板,請了資深的木匠。

每一個晚上,彭路都會準備一盆熱水。感謝老天留有這樣的機會,讓自己坐在父親面前為他洗腳,盡孝。

第三次化療的前兩天,安旭和彭紋已借好了商務車,準備讓國慶躺在車里前問省城化療。

可就在即將出發的前一晚,粉蒲在幫國慶洗澡的過程中,發現國慶的左腿突然不受控制,邁不了步。一絲不掛的國慶在衛生間里急眼了,恐懼的喊:“這是怎么回事?”

守在衛生間門口的彭路不知國慶發生了什么,一時間顧不了那么多,直接打開門沖了進去。

“你咋進來了!”國慶看到突然沖進來的彭路萬分羞怯和緊張。

粉蒲大汗淋漓的將國慶的一條胳膊搭上肩,摟緊國慶的腰:“你出去吧,媽不行再叫你。”

彭路又慌忙關上了門。

“該上路了!”國慶在衛生間里自嘲。

“別瞎說,腿不能走了我也能伺候你,我什么苦都能吃,但是你自己不能放棄。”粉蒲用最后的精神稻草強撐著對國慶喊出這樣的話。

終于把國慶挪到凳子上坐下。粉蒲趕忙給國慶穿上了背心內褲,國慶哭的像個孩子。

彭紋聯系了鄭醫生,并照鄭醫生的囑咐抓緊帶國慶到縣醫院做了腦部核磁。結果又一次讓家人沉重,腫瘤已經轉移到了腦部,醫生提醒彭紋隨時注意意外情況。

征得國慶同意后,彭紋立刻安排國慶住進了縣腫瘤醫院,靶向藥終于寄回來了,彭紋第一時間給國慶服下。粉蒲又開始跟著國慶沒日沒夜呆在了醫院。

住進縣腫瘤醫院的第一天是個周日。因空病房不少,彭紋和安旭征得醫生同意后,將國慶安排獨自住進了兩人間,然后忙著開車回家拉鋼絲床。彭路則留在醫院和粉蒲一起守著國慶。吳鵬跑去單位完善了周一的緊急工作并和領導了請了一天假。

這個下午,輸著液的國慶說要上廁所。彭路擺好了拖鞋,提起了液體,粉蒲異常吃力的將國慶從床上抬下來。可是國慶完全站不穩,粉蒲用力摟住國慶往衛生間挪,幾秒鐘的功夫,國慶和粉蒲臉上都滾下了豆大的汗珠。

“你用力踢你爸的腳。”粉蒲聲音在顫抖,她在用一米六的身高,一百一的體重支撐著只剩一百三十斤的國慶。

彭路用力蹬國慶的左腳,可完全無濟于事。粉蒲立在原地已渾身濕透,國慶支撐的疲憊不堪。粉蒲抿緊嘴唇,用超人的毅力艱難的將國慶挪到了墻邊靠住,喘著粗氣對彭路說:“把液體給媽,給你哥打電話。”

彭路抖著手撥出了號碼:“哥,你快來,我跟媽抱不動爸,爸要上廁所。”說著,彭路就哭了。

彭紋搶過安旭手機:“還不趕緊去叫護士,去別的病房找人幫忙,我們就是飛過去,也來不及呀!”

痛苦中的彭路瞬間被點醒,瘋一樣的跑出病房,大概因為星期天的緣故,唯一的值班護士一時間找不到進了哪間病房。荒涼的樓道里,突然出現了一個端著水杯的老頭兒。

“大叔,幫個忙吧,我爸腿不會動了,他需要上廁所。”彭路的眼淚不聽使喚奔涌了下來。

大叔若有顧慮,可還是跟著彭路走進了病房:“這樣,我幫你們拿液體,你倆幫他前進。”

“行,謝謝你啊!”粉蒲萬分感激。

粉蒲提醒國慶:“有知覺的那條腿要用力支撐,我喊一二,彭路就在下面推一下你的左腿。我們一起聽口令配合好,加油!”

國慶用力發出了一聲:“嗯!”

每一聲“一二”中的艱難前進,都讓蹲在國慶腳邊的彭路倍感人間之難,絕望之深!

國慶坐在馬桶上的時候,羊毛衫已經完全濕透了。粉蒲來不及喘息,頂著一頭凌亂的頭發接過液體,掛在了墻壁掛鉤上,雙臂伸過國慶腋下,國慶像孩子一樣,死死靠在粉蒲懷里。

彭路將衛生間門輕掩上,留給父親國慶最后的尊嚴。一邊不停的感謝大叔:“您稍等一下,再幫我和我媽把我父親抬回床上去。”

此時,正巧國慶的一位小時同學得空進來探望。他摟起國慶的腰,和粉蒲一樣的動作,卻比粉蒲得力很多。護士也正好進來送新液體,幫忙提起了吊瓶,粉蒲慌忙將床單整理平整,國慶終于在大家的幫助下穩穩躺上了床。護士很溫暖的一遍遍叮囑,“下次有困難直接叫我”。而國慶的這位小時同學,正好在這家醫院里做保安。

那一刻,彭路恨自己沒用,樓道里遇見的大叔和父親幼時的同學,烙在了彭路心里,彭路將一輩子銘記于心。

彭紋和安旭趕到病房以后,粉蒲和彭路抓緊出門買回了坐便椅。

次日一早,吳鵬乘大巴再次前往省腫瘤醫院,拿回了國慶所有的病例資料。

一周后,國慶的左腿突然恢復了知覺,動了起來,全家人含淚欣喜。

“看來9291對爸有用,那就堅持吃。爸,你再動一動給我們看。”彭紋輕輕的掀起國慶的被子。

國慶用力的將左腿抬的老高,像蹬自行車一樣不停的動。

“我們看到希望啦,彭路喜極而泣!”

國忠帶了三個包子來看國慶:“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帶多了你也吃不下。”

“我今天想吃魚。”國慶說著,又動起了左腿。

“好嘞,我去買。”彭紋一溜煙的跑去飯店。

國忠望著國慶的左腿:“真神了,這真是個奇跡,美國人是用啥把這藥做出來的。看來還是彭紋有主意!”

不一會兒,彭紋拿回了香噴噴的魚。

“這會兒又不想吃了,怎么辦?一會兒吃行嗎?”國慶像個怕被責怪的孩子。

“行,爸,你想吃的時候我再給你熱。你要是想吃別的,盡管告訴我,摩托車放在樓下呢,買啥都是一會兒功夫,很方便。”

“你今天騎著車呢?爸感覺想吃鐵鍋燉菜,可是買回來也不知道能吃多少。還把你折騰的來回跑。”國慶說著,又差點抽泣起來。

“可以的爸,我不用跑,你常去的那家鐵鍋燉菜可以送餐上門的。我打個電話,他們一會兒就到。”

“那你把魚拿出去吧,爸聞著不舒服。”

“我就先回了,過些天再來看你。你聽彭紋的話,一定能好。”國忠起身出了門。

彭紋端著魚出門送國忠。

國忠停下來,對彭紋說:“你奶奶這段時間又在家不得安生了,鬧著要我帶她來醫院問你爸后事怎么辦,你也知道她會怎么說。伯父斬釘截鐵的告訴你奶奶:‘你要是能去照顧國慶,我可以帶你去,但你想去挑事兒,這忙我可不幫。為了給國慶看病,粉蒲日夜守護,多久沒睡個整覺。彭紋安旭不惜代價,放下生意,帶國慶出去看病,還給國慶用最好的藥。彭路的孩子剛幾個月就斷了奶。你去了啥忙也幫不上,還要亂指揮,你把國慶一家人心攪亂了,你能伺候國慶嗎?你把國慶氣的上不來氣了你能付得起責任嗎?你是當媽的,你兒子躺病床上,你有錢拿錢,有力出力,不出錢不出力也沒人指責你,可你別唯恐天下不亂,沒事找事。國慶有彭紋彭路倆閨女,后事人家姐妹倆會安排,其他人誰也做不了主。’說完啊,你奶奶好幾天不理我,你爸慣著她,我可不慣她。”

“伯父,你說的有道理,我們都忙著給我爸看病,無暇考慮這些問題。既然靶向藥讓我們看到了希望,我們就絕不放棄,我爸一定會好。”

國忠點點頭:“你留步,伯父走了。”腦海里又浮現出花英提醒自己的幾句話:“你可不能由著你媽去管國慶往哪里埋,你就告訴她人家有倆閨女,這事兒誰也管不著。老房子雖然寫過分紙,但是還沒有蓋章,而且上面也明確寫了為你爸媽養老送終才能繼承,否則繼承人或者繼承份額還可以更改。國慶畢竟是上門女婿,他這一走,給你媽養老送終的人可只剩下你了!”

人來車往的馬路邊,國忠蹬著自行車,突覺前方似看不到出口的黑洞。

晚上,葉勇帶了水果來看望國慶。

“叔,也不知道你想吃啥,給你帶了些草莓和櫻桃。”

“我爸今天吃了鐵鍋燉菜呢。慢慢的病就會好起來!”彭路握著國慶的手,很有信心的對葉勇說。

葉勇的目光從半信半疑到撲朔迷離,面容從擰巴的驚喜回到驚喜的擰巴:“聽我爸說叔吃了美國的靶向藥,藥呢,給我看看吧。”

彭紋正猶豫,彭路靈機一動:“葉勇哥,我姐只買了半個月的量,很珍貴的,怕跟亂七八糟的藥一起放在病房我媽疏忽大意搞錯了,我姐就把靶向藥放家了,每天只拿一顆來親自喂我爸。”

“哦,也是,不過我聽別人說可以買到仿版的,價格也很便宜,藥效是一樣的。”葉勇吞吞吐吐,臉色羞紅。

彭路彎下身子抱著躺在床上的國慶:“爸,沒事啊,我姐還有廠子,你和我媽還有工資和兩套房。你只要配合好好吃藥,我們就一定能好。”

“嗯!”國慶很努力的答應。

“葉勇哥,聽說你炒股掙了不少錢,準備換奔馳了?”彭路順勢引開了話題。

“這兩年炒股,不賠就是好的了,哪能掙那么多呢。再說了,哥就是掙了錢也不會換掉QQ車的,別看你哥那奔馳大,他那車能拉下的東西我那QQ都能拉。”

彭路和彭紋對視一笑。

“你們別笑,是真的,我那座位放平,還拉過冰箱呢。好處還不只這些,省油省錢,體積小鉆空子方便,蹭一下一點都用不著心疼。奔馳換個保險杠大幾千,我那車就二百。有段時間,我車后保險杠松動破爛,我是真想換了,可也不想自己掏二百塊,于是計劃著在路上找個結實的好車來個親密接觸,這樣想著,還就真逮著好機會成功了呢。我跑在一輛路虎前面一下子急剎車,給他來了個措手不及,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人家的保險杠啥事兒沒有,我的直接掉地上了,他二話不說,掏錢走人,我的目的也達到了。但凡我的車再稍微貴點,人家掏錢可就沒那么痛快了。”

“這不就是手機視頻上那些碰瓷訛錢的嗎?”粉蒲望著葉勇,一句直白的反問。

葉勇瞬間無語,兩只小眼睛瞪著粉蒲,只差翻白眼了。

“我就是想找有意思的事兒聊聊,轉移一下我叔的注意力,幫他減輕痛苦。”

好景不長,國慶的腿只動了兩天。藥含在嘴里,很難咽下去,可想到女兒彭紋的良苦用心,想到這是活下來的唯一希望,還是努力的吞咽。

“今天周末,一會兒彭紋來了以后她和彭路倆人陪你一會兒,我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換雙鞋,好不好?”粉蒲湊在國慶耳邊輕聲的問。

“去買身新的吧。”國慶皮包骨頭的眼眶里流露出孩子般真誠的眼神。

“我可沒你會享受,啥東西都只選貴的,我選的衣服既便宜,又好看舒服。”粉蒲轉過頭去,突然想起年輕時候,國慶每次出差都會從大城市為她買回幾身漂亮的衣服裙子,這些年冰封的愛情,居然在頃刻間融化,變成滾燙的淚水,滋潤出寬容,滴落出釋懷。

粉蒲剛走,國慶摸摸腦袋,澀澀的,一些頭發又新長了出來:“給爸剃頭吧”。

“行。”剛忙活著收回床單的彭紋回應國慶。順便拿起了剃須刀。

“疼,彭路之前給我剃過兩次,她能掌握好。”國慶皺著眉頭說。

“行,那我來。”彭路接過剃須刀在國慶頭上轉了起來。

“不行,還疼,估計刀片頓了。你們扶我去理發店剃頭吧。”

“爸,刀片頓了,我們可以再買個新的,只有這個才安全方便,你要出去我倆也抬不動呀。要不這樣,我去理發店叫個師傅來給你剃頭,怎么樣,你稍等會兒。”彭路自以為想了個好辦法。

國慶忙說:“你不懂,沒人愿意來醫院剃頭,來了也要比外面貴很多。”

彭路似懂非懂,但很清楚自己說錯話了。

彭紋趕忙出去打電話給安旭:“回家把你最好用的剃須刀拿來,讓爸用。”

半個小時后,彭路用安旭拿來的新剃須刀為國慶剃光了頭。

“用毛巾多擦幾遍,擦干凈,爸還想剃剃胡子呢。”國慶滿意的說。

“好了,爸。”彭路將清洗干凈的剃須刀遞給國慶。

“扶我起來,我要到衛生間照著鏡子才能剃。”

“爸,你腿動不了怎么到衛生間照鏡子呢。”彭路下意識的與彭紋對視,感覺國慶在很認真的講迷糊話。

“你倆扶著我不就可以了么?”國慶的眼神依舊像無辜的孩子。

“我倆扶不動你的。”彭路無奈的告訴國慶這個殘酷的真相。

國慶思考片刻:“那你打開手機相機自拍功能,對著我的臉,我就可以了。”

“天哪,爸,你太牛了,我們都想不出這么好的辦法。”彭路突然又為國慶的樂觀與幽默感動。

“呵呵,辦法總比困難多,這句話不光適用于工作,也適用于隨時隨地的生活,哪怕是身體躺倒在病床上,精神和意志也不能因此而屈服!”國慶既在給自己打氣,也在給倆女兒打氣。

彭路幫國慶舉著手機,彭紋在一旁準備著熱毛巾,倆人望著一邊講道理一邊剃胡子的國慶,突然覺得父親溫暖又可愛。

剃完了胡子,國慶已經體力不支,彭紋捧著國慶的臉小心的擦起來,國慶問:“你媽呢?”

“爸,我媽回家一趟,一會兒就來呀。”

沒等彭紋說完,國慶已經睡著了。

粉蒲返回病房的時候,國慶剛好醒來。國慶望著干凈利落,換了身衣服的粉蒲,頓覺賞心悅目,美的落落大方。國慶轉過頭透過窗簾的縫隙望向窗外,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曾對眼前這個女人一見鐘情,赴湯蹈火,義無反顧,甚至不惜放下男人的尊嚴,跳門檻做了上門女婿,以至于這一輩子的時光,全都輸給了內心的不平衡。

“國慶,轉過頭來呀,看我這雙鞋,你猜猜多少錢?”粉蒲抬起右腳上的平底白色仿皮單鞋,等著從來不買便宜貨的國慶判斷出一個好價錢,很期待國慶的判斷與鞋的實際價格之間巨大的差價,這不僅會讓粉蒲感覺物超所值,從事實上自己賺了,也會打心底得意自己聰明過人。

國慶瞟了一眼:“你能買什么好東西,頂多二十塊,我還不了解你。”

粉蒲顯然失望落空,不過依然不忘強調:“你猜的不對,我這鞋十塊錢。每次見到單位退休的老職工,她們都以為我這得以一百多呢。”

“一百多也買不到啥好鞋,你舍不得穿千把塊的,至少也買個三五百的呀。”

“哼,三五百塊我也不花,我這十塊錢的就挺不錯。”

“你把死忘了嗎?”

粉蒲抬起頭,驚訝的眼神望著床上的國慶:“鄰居給了些桑椹汁,還說她家男人喝了桑椹汁病好了很多,我也喂你喝點吧。”

“行!”國慶立刻答應了,“讓彭路出去吃飯吧,回來再給你帶點。讓彭紋也回家吧,回去休息會兒,照顧好安業。”

“今天怎么舍得讓倆閨女走了呢?那彭紋你回吧,彭路跟你姐一塊兒下去,想吃什么就去吃點什么,不用給媽帶,媽在家把冰箱里凍的餃子煮著吃過了。”

“麗苑的冰箱里嗎,放了三個月了吧。”國慶問。

“差不多吧,過年做的。”

聽粉蒲提起了過年,彭路和彭紋內心咯噔一下,擔心國慶傷心。

下樓后,彭紋發動了摩托,卻遲遲不走。叮囑彭路這段時間辛苦些,因為感覺父親國慶的狀況越來越差,彭紋必須得抓緊時間回鄉下監督木匠做棺材了。

正準備走,彭紋又遲疑了:“彭路,你說爸都病成這樣了,每天花銷這么大,葉勇看在眼里,還錢的事兒卻只字不提,一分不拿,怎么想都說不過去啊。那天伯父來的時候,我本想提一提這事兒,又聽伯父提起了奶奶,心想算了,平靜為好,不能給奶奶出亂子的機會。我想伯父應該不知道葉勇有和爸借的錢,不過伯母肯定知道……

國慶咳嗽,粉蒲拿起枕邊的透明塑料盒接痰。黑紅色的痰驚嚇到了國慶自己:“是血嗎?”

“不是的不是的,是剛喂你的桑椹汁。”粉蒲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哦,不是就好。上次和你說的事兒我還是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我存的那些錢。”國慶頓時又淚眼汪汪。

“親戚們來看你那天,你不是叫幾個年輕人寫好了嗎?”

“寫好了,是平分的,我現在想給彭紋多分點,我看病的錢都是彭紋出的。而且彭紋還搞丟了一百多萬。”國慶盯著粉蒲,落下了一行淚。

“她花的醫藥費給她除出去,那一百多萬是她自己搞丟的,怨不得誰。該平分咱還平分,彭路還小,剛成家,她要有錢的話她也給你花,是不是這道理?”粉蒲平和的與國慶商量。

“行,你認為應該平分,那就還平分吧。”國慶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又不停的搓動起來,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你這動作老讓我感覺你在數錢,想啥呢?”粉蒲問。

“輸液輸了好長日子了,感覺意義不大。我想回家休息兩天,洗個澡干干凈凈的,擔心臭了,連醫生和護士都不愿意進來。”國慶向粉蒲投去期待的眼神。

“我每天給你洗臉洗腳,擦拭身體,扶你起來刷牙,怎么會有味道,別胡思亂想。不過,回家洗個澡人就清爽了,就是不知道醫生同不同意,一會兒彭路回來我去問問吧。”

彭紋和安旭把剛做好的飯菜端上桌,手機便響了,一看是粉蒲打來的,彭紋慌忙放下手中的盤子接起電話:“媽,怎么了?”

“你們吃過飯了嗎?”

“正準備吃呢。”

“你爸想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也想回家洗個澡。媽剛問了醫生,醫生同意了。”

“也行,家里舒服。我和安旭抓緊吃口飯就過去了。”

“不著急,你們慢慢吃,把安業安頓好。”

掛掉電話,彭紋和安旭狼吞虎咽撥拉了幾口飯,給安業留了鑰匙,并告訴他兩點半的時候自己到樓下的輔導班做作業。

國慶很期待的望著收拾衣物的粉蒲。

彭路到護士站借來了輪椅,并通知吳鵬趕往醫院。

吳鵬先坐上車后排中間,彭路扶好車門,安旭抱腰粉蒲抱腿將國慶小心翼翼的放進車廂,吳鵬接住并支撐著國慶的上半身。接著粉蒲將國慶的雙腿也交給安旭,安旭上半身彎進車廂里,與吳鵬一起以國慶的腰部與大腿為支點穩穩的將國慶抬起一點點挪正坐好,安旭撤出。彭路和彭紋一人從副駕駛向后排伸手扶著國慶,一人站在車外,上半身彎進后排支撐著國慶以防倒下。粉蒲迅速換下吳鵬,彭紋和粉蒲分別坐在了國慶的一左一右。安旭開車,吳鵬騎摩托跟在其后。這樣分工明確,配合默契的操作已經是二次了,第一次是在來醫院的時候,誰都沒掌握竅門,國慶經受了好一番折騰。然而這回,效率明顯高了很多。

國慶靠在粉蒲的肩上,面色潮紅,毫無表情,彭紋握著國慶的手,每一次咳嗽,粉蒲都會拿起準備好的小痰盂接著,彭紋則在一邊用餐巾紙為國慶擦嘴巴。

車子到了家樓下,下車又是全家合作的一次考驗。

“抓緊上樓吧,不想讓同一單元進出的鄰居們瞧見。”坐在輪椅上的國慶對粉蒲和孩子們說。

可是電梯外的五步樓梯并沒有想象中容易,本以為強壯的安旭和吳鵬兩人直接抬著輪椅就可以上去,可國慶無力獨自撐穩上半身導致了重心不穩,驚險中安旭和吳鵬趕忙放下了輪椅,全家都嚇出了一身冷汗。吳鵬決定背起國慶,可起身時,國慶喊疼,于是這一招又放棄了。最終彭紋彭路先將輪椅抬上電梯,安旭抬著國慶的上半身,吳鵬抬著腿,粉蒲托著國慶臀部才好不容易解決了五個臺階的難題。

這個過程,又一次深深觸痛了彭路的內心,她感激身邊的吳鵬和安旭哥,瞬間對家里的這兩位男人產生了敬意。她想放下月子之苦,釋懷婚后的一切不如意。她決定用最真摯的愛和最真誠的心來對待自己的老公以及自己的婚姻。她甚至決心一定要要個二胎,否則日后自己或吳鵬病倒時,僅有的一個女兒又該如何面對。她不能理解,電梯為什么不設計為平地而起,多出的幾個臺階,讓多少家庭在最脆弱的時期平添了無助和絕望。

回家的一天半里,床到沙發再到衛生間,粉蒲與吳鵬還有彭路三人合力,將國慶倒騰了好多回。累的時候,國慶想躺臥室床上好好休息。醒的時候,便想在客廳沙發上躺會兒,邊看粉蒲忙碌,邊說說話。粉蒲將幾個靠枕分別墊在國慶的頸椎腰椎還有臀部作支撐,讓其側躺著可以輕松看到家人和電視。可是控制不好大小便的國慶總是沒辦法等到家人將他扶起就已經拉在了褲子上,沙發上還有床上。以至于精疲力竭的粉蒲不得不一次次重新將國慶轉移至衛生間里清洗身體,還有沙發被褥也得一并清洗。

拆換床單被褥時,一本工作筆記從國慶的枕頭下浮出。彭路匆忙翻看,想從中找出關于家人和親情的字眼,可是密密麻麻的每一頁,都完完全全是工作的詳細記錄。

原來擔任第一書記后,國慶一如從前般嚴謹和認真。從后往前翻,突然發現,尾頁上清晰的寫了這樣一段話:“倘若我能活到八十歲,必定到黑虎廟燒香還愿,并捐款2萬元,倘若能我能活到八十五歲,捐款五萬元。”

一種無能為力的失落感如利劍一般直插彭路的頭頂,如果這個世間真的有神話,如果壽命能相借,能抵消,彭路不惜生命的代價,也愿意換取父親的長壽。

周一的早上,安旭和彭紋又將國慶送往了醫院。途經美麗的森林公園,粉蒲對身邊的國慶說:“你這輩子,為咱縣城的綠化事業做出了不小貢獻呢。”

國慶望向車窗外,眼之所及皆是過往。

醫生護士也心疼起了沒日沒夜操勞的粉蒲,多給了粉蒲幾條床單用來備用。

彭路人在單位,心卻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切的等待下班,又擔心時間過的太快,離別的腳步太過匆匆。極度矛盾中,幾次沖動想請個長假,內心卻堅信父親國慶還能撐的久些,想把假期留在父親最需要的時刻。

這天中午,彭路打摩的飛奔向醫院。彭路剛進病房,粉蒲就將食指豎于嘴前,盯著彭路:“噓!你爸今天早上挺乖的,醫生給開了止疼藥,吃了之后,整整睡了三個小時呢。”

“咳……咳……”國慶被痰給嗆醒,粉蒲趕忙拿起痰盂。

睜開眼睛吐痰的瞬間,國慶看到了彭路。

緊接著閉上雙眼,又進入了嗜睡狀態。

三分鐘后,國慶閉著眼睛講:“彭路,你監督并配合安旭,給我辦理出國手續,要抓緊時間,現在就去。”

口齒邏輯都很清晰,卻又不切實際,彭路懷疑國慶在說夢話,又似乎不像夢話。

粉蒲靠近國慶的臉:“你醒了嗎?”

國慶睜開眼:“我吩咐彭路去做事,你們聽清楚了嗎?”

“爸,你現在腿不會動,你怎么出國呢?”

國慶的夢瞬間被彭路的話擊的粉碎,國慶沉默了片刻:“你和你哥攙扶著我,把輪椅也帶上,問題就解決了。”

“那把我也帶上吧,我也想到美國去看看。”粉蒲開玩笑的對國慶講。

國慶很認真的思考著:“就是不知道目前的形式能不能帶你。你可知道辦理我一個人的手續都很不容易。”

“看來怎么伺候你你都是個自私鬼,自己起來走吧,我才不稀罕跟你去。”說著,粉蒲躺到另一張病床上背對著國慶生起了悶氣。

一旁的彭路突然又不知所措起來:“爸,你惹我媽生氣了誰伺候你呀?”

“等我好了我好好伺候你媽。”國慶答非所問的回應彭路。

“你躺床上動不了了才想起要伺候我媽,早干啥去了!”彭路略帶埋怨的對國慶講。

國慶閉口不言,久久沉默,直到彭路離開病房去上班。國慶才開口對身邊的粉蒲講:“唉,彭路不懂,這人老了,就誰也離不開誰了。”

彭紋安旭看著安業進了校門,便抓緊時間趕往腰后村。

“今天漆匠去了吧,得交代他把‘暗八仙’、‘壽山福海’以及‘桃榴壽果’、‘古琴古畫’都畫的細致些。”彭紋坐在副駕駛上邊百度邊說。

手機猝不及防的響起,白韻蓮來電。

“天哪,奶奶這是又要干嘛?”彭紋望著手機屏幕,心跳加速。

“她肯定是要去看爸,你先想好怎么說再接。”安旭下意識的把車停在了路邊。

彭紋終于按下了接聽鍵:“喂,奶奶。”

“你們就不準備讓我去看看你爸嗎,我是他媽,你們怎么也該對我有個交代吧!”

“不是,奶奶,都這個時候了,您還是張口就抱怨。我們全家人都在竭盡所能,爭分奪秒,放下工作孩子給我爸看病,不知道您哪兒不滿意,打個電話都不能好好說話。”

“你們現在過來接我去看你爸!”白韻蓮的語氣稍微平緩了些。

“奶奶,我們現在有事,在外面請醫生吃著飯呢。”

“你要是不來,我就給彭路和吳鵬打電話。”

“奶奶,沒說不去,你也得等我們送走醫生再去不是?”

“那趕快啊,我衣服穿好了,帽子也戴好了。”

“掉頭吧,真是啥時候都不能讓人省心。”彭紋嘆氣。

國忠打開門,看見彭紋和安旭進來,不好意思的解釋:“葉勇車壞了,要你奶奶等等,她偏要給你們打電話。”

“車壞了倆禮拜了也修不好嗎,我看你們就是誠心不讓我去!”白韻蓮使足力氣抱怨。

“行了,彭紋和安旭都挺忙的,人家們既然來了,你就趕緊走吧,別廢話了。”國忠有些不耐煩。

白韻蓮剛上車,便問彭紋:“你爸有沒有交代他的后事怎么辦?”

“安旭,停車。”一個急剎車,車子停在了路邊。

“奶奶,你去可以,可咱說好了,一句泄氣的話也不能講,我們可都是攥成一股勁,給我爸用最好的藥,不惜代價給他看病的。我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把病看好,他可是你親兒子,你就不能念他點好嗎?”

“我當然希望他能好,我是說萬一……”

“沒有萬一,我爸活的好好的,壓根就別往那里想。”彭紋堅決而果斷。

白韻蓮頓時啞口無言。

進去病房,白韻蓮在距離國慶床尾一米處的凳子上坐下。

“爸,我奶奶來看你了。”

國慶用盡力氣猛的抬起頭望向腳頭的老母親:“媽,來啦?”

白韻蓮沒有答應,而是將目光轉向粉蒲小聲的問:“國慶的頭發是剃了嗎?”

“對,剃了,他一看到彭路就叫彭路給他剃頭。”粉蒲說。

氣氛凝固了兩分鐘,病房里出奇的寧靜。“我累了,你沒啥事兒就讓彭紋送你回吧。”國慶突然用盡力氣對白韻蓮講。

白韻蓮繼續靜坐了幾分鐘,然后對彭紋說:“你爸想休息我就回吧,我坐這兒也沒啥事兒。”

這幾分鐘出奇的平靜令彭紋和粉蒲無比驚訝,彭紋以為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會無法接受不足六十的兒子躺倒在病床,以至于難以承受這最后的母子相見,哭天喊地,聲嘶力竭。粉蒲以為白韻蓮會抓住國慶的手捧起國慶的頭,心受重創,痛不欲生。

可是白韻蓮面對自己的骨肉,像是隔岸觀火的外人,從進病房到走,都未曾接近國慶。

“我媽走了?”國慶睜開眼問粉蒲。

“走了,你安心睡覺,她還有你哥,你目前顧好自己就行,別多操心。”

“不操心不操心,我媽根本就不用我操心,人家不光身體好,心也大的很,人家活到一百歲沒問題的,我跟人家可沒法比,我連七十也活不到。”

“別瞎說,頂多就是好不利索,拄拐也好,坐輪椅也好,我做飯,你吃飽,咱倆掙的夠咱倆花,不再去為孩子們操心了。”

“行。”國慶眼神中依舊有期待。

周五的中午,彭紋叫彭路回家一趟。姐妹倆一起按照國慶的囑托打開了保險箱。多少年來,國慶開保險柜的時候從來沒有人敢接近,保險柜里的東西,自然便是家里最神秘的物件。

幾個厚實的檔案袋,封皮上都寫清楚了袋子里的物件名稱,彭紋和彭路一一掏出來過目:父母的結婚證、醫保本、工作證、見義勇為證;父親的知識青年下鄉證、東方紅學校畢業證;姐妹二人的準生證、小學到大學的畢業照以及畢業證;房產證、房產協議、分紙;還有糧票、幾張一分錢、幾個字錢,以及讓彭紋和彭路拿在手中顫抖落淚的十萬元借條,寫借條的人正是葉勇。

“爸把這么多錢借給葉勇又有何用,最終病了,除了自己的老婆孩子,還能靠得住誰。住進醫院快仨月了,人家壓根就不提還錢,咱也不必去評判人家的道德底線,這事兒還是怪咱爸,總防著家里人,相信外頭人,好在還有欠條。”

一張兩年前的銀行卡,包在白色復印紙里,打開后發現,這張紙是彭紋和彭路姑父的身份證復印件,彭紋隱約感覺不對:“爸告訴我保險柜里沒有銀行卡,他會不會把這張卡忘記了呢?”

“那你下午過去醫院一趟問問爸吧。”彭路說。

“我從來都不想當爸的面去問關于錢的事兒,他健康的時候我都沒主動要過他一分,病了,就更不想去問他錢的事情。他攏共就掙這三瓜倆棗,能走能跑的時候既怕媽知道,又不舍得給我們,一心就想著退休后周游世界呢。不過,哪怕他一分不掙,或者把自己掙的都花完,咱們做女兒的都會不遺余力的去盡孝,只是,悄無聲息的借給葉勇這么多,躺在病床上才明白不值得。”

“這張是什么,保險單,姐,你看一下。”

“稍等,我給你哥打個電話,讓他下午拿這張卡去銀行問一下,先看看這里面有沒有錢。沒錢的話好說,有錢的話又是麻煩事兒。”

彭紋接過保險單,粗略的一看:“那天親戚朋友來看爸的時候,爸叫人給他代寫了一份遺囑,你還記得內容嗎?”

“不就是啥都給咱倆平分了嗎?”彭路一臉惘然。

“遺囑上寫了個理財保險,說的就是這。去省城的前一天爸還讓我往這個卡上打了十萬塊現金,我當時都不知道用來干嘛,這下明白爸為啥除了六萬塊,一直沒再自己拿錢看病了。原來爸把錢全都買了理財保險,按約定交足五年錢,十年頭上取現分紅,而現在正好五年,只是剛剛交完了所有本金。現在看來,爸的每一項計劃,都是在為幸福晚年做準備。”

這天晚上,彭路躺在病房的鋼絲床上久久難眠,彭紋發來微信:“爸今天吃了多少,睡著了嗎?”

“姐,媽說爸只吃了止疼藥,飯幾乎沒吃。媽還說,爸的左腿左腳微微腫起來了些,不是好兆頭。”

“那你和媽輪流睡,時刻注意著爸。”

“知道了,姐,那張卡上有錢嗎?”

“有,不多,但是不知道密碼,卡是姑父的名字。”

“明天問問爸吧。”

“行,不過姐估計爸也不一定能記得。唉,重要的是把爸照顧好,做好我們該做的,其他的,順其自然吧。明天一早姐給爸燉點魚湯送過去,媽也睡了嗎?”

“閉著眼睛呢,應該睡著了,媽白天太辛苦,夜里我一個人看著吧,反正明天也不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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