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回京
- 凌霜盡歡
- 初雪見
- 4618字
- 2025-08-24 22:00:00
不知不覺十月了。
秋意更濃,鴻雁南飛,庭院落滿枯葉。此時正淅淅瀝瀝下著雨,眼前煙雨朦朧,更顯蕭瑟。
細雨綿綿,伶仃樹下的枯枝敗葉被掃成一團。
學院懲罰的花樣又多了一項——掃落葉。相比站木樁、比劍招、和罰跑圈,這個懲罰堪稱“悠閑”。
琴絕的目光漸漸飄向了遠方。
前些天中秋休假,一家人能和和氣氣地坐下來吃頓飯。
一到琴府林管家就迎上來:“兩位小姐先休息片刻,廚房已備好飯菜,待家主回來便可以用飯了。”
二人于是回閣樓小憩一會兒。
祖母近日狀況不大好,一早就歇息去了。
飯桌上,琴絕抬眸掃了一圈。即便圍坐一起,氣氛仍舊怪異,詭異的沉默。家主琴墨時不時問候一下琴府近況,步月梓簡略回應,除此之外也未提其他。
琴絕一言不發(fā)夾一塊鮮魚送入口中。
霜羽壓下睫羽,興致缺缺地吃著飯。
琴墨看向二人,隨口道:“近來有什么事就和盛叔說,他若解決不了就來找我。”
霜羽點頭道謝。
飯后二人回閣樓休息,這么久沒回來,樓閣上的物什也沒落灰,疏秋泯冬隔段時間都會大清掃一次。霜羽簡單收拾了一下,姐妹二人坐在院子里坐下。
院中柳樹四季常青,冷風徐徐,吹得枝丫亂顫。眼下辰時未過,天灰蒙蒙,月亮尚未出來。
桌上擺著府中準備好的酥餅,琴絕咬了一口,甜得有些膩了,勉強吃了一個。她又看一眼霜羽,對面人咬了一口就放下。
霜羽蹙眉,這酥餅太甜了,她又想喝酒了。
琴絕調笑她別喝上癮成酒蒙子了。
不過這酒最終也沒喝成,因為她這里根本沒酒,她從前沒有喝酒的習慣,但及笄那天偶然間一嘗,竟然覺得還不錯。
不知道過了多久,霜羽低著頭,分明未飲酒,眸光卻漸漸渙散。
中秋佳節(jié),親人團聚。對于家親團圓的日子學院是一向慷慨的。可惜就算是回家,也只是吃頓飯而已,除此之外,與平常也沒什么不同了。
琴絕心中百感交集。
霜羽低著頭,喃喃低語著什么,但她沒有聽清。她忽然抬頭看天,夜色漸濃,風不知何時停了,帶走一切喧囂,萬物回歸沉寂。
但是沒有月亮。
夜幕低垂,這云層厚重,烏云籠罩天邊,遮得不見半點月光。月隱星藏,風息云靜。
中秋佳節(jié),可惜沒有月亮。
——
又一陣涼風襲來,吹得窗邊少女不禁一顫。琴絕攏了下衣裳,將窗戶關上。
琴絕回身坐下,霜羽正在看書,那是一本從學院藏書閣里借來的劍譜。琴絕看看她,再看看她手上的書。終是沒說什么。
日子過得無聲無息,生活的痕跡卻處處可尋。
近些日子,不知道從哪處傳來個消息。這消息傳的半真半假,但在京城能引起不小轟動。
琴絕猛然推開門,湊過去向屋里坐著的人耳語。
霜羽端茶的動作一頓,側頭看她:“你說什么?”
“砰”一聲,屋內只余在原地打轉的茶杯,以及竹門掩下的翻飛的裙角。
練武場上已經沒什么人。賀賢甫一從梅花樁下來,準備收拾收拾回聽蘭山,一張俏臉陡然出現。
“你說的是真的嗎?”
什么?賀賢被嚇一跳,身形一抖,腳后抵著木樁,半個身體向后倒去。琴絕眼疾手快把面前霜羽往后一拉。
賀賢終于穩(wěn)住身形,瞪眼急道:“你倆干什么呢?”
霜羽重復剛才的話:“你說的是真的嗎?”
賀賢:“什么真的?”
霜羽:“琴霜夫婦將要回京。”
賀賢恍然:“哦,應該。”
“這消息是誰傳出來的?”
“不知。”
“你從何得知?”她又問。
賀賢賤兮兮一笑:“秘密。”
“............”
霜羽轉身就走,賀賢手一揚試圖“挽留”。琴絕又是疑惑,“你先前明明跟我說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怎么現在又不確定了?”
賀賢笑:“這不是十有八九么?”
琴絕氣得頭也不回走了。
聽蘭山。
琴絕環(huán)胸來回踱步:“我就說賀賢這人不靠譜,十句話里九句都是瞎扯。還說什么拿他的人格信譽擔保。不過也是,若是爹娘真的回來,我們怎么可能不知道?倒讓他搶了先。”
霜羽沉默不語。
也是,上次回琴府,府內一點動靜也沒有,飯桌上也是談些瑣事。
但事實上,幾天之后,賀賢那點微乎其微的信譽也算保住了。因為這個消息,是真的。
十月二十八,琴霜夫婦率軍回京。
琴將軍要回京的事瞬間傳遍京城,大街小巷無不為之歡慶。
霜羽仍是不解,她們和爹娘已經近大半年無書信往來了,而且往年他們都要年底才會回來,今年似乎早了些。
霜羽暫且壓下心中疑慮,隨之而來的便是欣喜。她大概一算,學院要讀滿一個月才能休假,爹娘回京那天還沒到時候。于是賀賢攛掇她們那天偷偷溜出去看,這回霜羽沒拒絕。
奈何霜羽才因為這件事有點賴學的念頭,就被師父凌天“斬于刀下”。二十七日那天凌天突然把姐妹倆喊去笙簫殿。
笙簫殿中二人默默站著,凌天從宮殿里間走出來,霜羽知道他是在守著追靈池,凌天看他們兩眼,不經意開口:“你們來了,入學這么久了。為師也沒怎么查過你們的功課。這樣吧,明天你們早些去練武場后山那塊空地上等我。霜羽,我看看你的劍招。”
他又笑瞇瞇一指琴絕:“我考你修靈的功課。”
“............”
霜羽:“師父...”
凌天好似沒聽到,擺擺手:“走吧。”
“我們......”
凌天:“還有什么事嗎?”
“............”
二人灰溜溜離開了。
琴絕嘴里不停念叨,惱怒這抽查不是時候。霜羽沒比她冷靜多少,一路上都沒說話。
心里細細地想,明天爹娘回京的消息在學院里從來沒在明面上講,但按照賀賢的意思,現在全京城都知道這件事,那么凌天就沒理由不知道。那師父就是專門攔著不讓她們去。
這是為什么?
雖說賴學這行為著實不太好,可為什么專門壓著她倆,大可以明天舉行個大范圍的測試,畢竟以賀賢的性子,但凡不是把他抓到面前看著,再嚴的懲罰也唬不住他。再者,萬一她倆明天根本不會去呢,就安安分分在院里。
不過確實猜對了。
其實她們只是想在街上遠遠看一看,明天琴軍回京街上定然熱鬧。并且,混入人群中以民間百姓的身份一覽大將風采,亦知民心所向。
可惜,霜羽幽幽嘆氣。還是好好準備明天師父的檢查吧。
翌日一早,二人依言去了后山。凌天早已在那等候。琴絕一看,頹然之色更顯,徹底沒戲了。
另一邊,閔春閣。
茶座上熙熙攘攘坐滿了人,茶館老板面上堆滿笑容,熱情招待每位客人。近幾月的閔春閣都沒這樣熱鬧過。
此刻一樓臺上坐著位年老的說書人。他講的繪聲繪色:“要說這霜夫人霜緒音,可是位不可多得的妙人。她年少成名,游走江湖。此前世人多稱其一聲‘霜女俠’。后與琴澈結識,十年前與東霖的那一戰(zhàn),霜緒音手持名劍斬音,引半身靈力,揮出的浩然一劍于斷崖上鑄起一座百丈冰橋,使那五千援兵成功度過嵐谷關。那一戰(zhàn)贏得漂亮,霜夫人功不可沒。”
“所謂‘一劍凝霜寒,千軍萬馬度嵐關’就是這么來的。”
四周一片嘩然。關于霜緒音嵐谷關的事跡,多數人早已聽過數遍,但仍不乏有好些初聽者,聽完心中只余震撼。
臺下有人吆喝:“楚先生,霜夫人東霖這事兒您老說了幾十遍了,有沒有什么新鮮的?”
聞言,那位楚先生笑瞇瞇的,一副難以言喻的樣子,開口:“新鮮的么,倒是也有,只不過這......”
到底是熟客,知道他的意思。他手中多了錠銀子,掂量一下,扔在臺前的銅盤中。
楚老頭心滿意足,也不再賣關子。悠悠開口:“都知琴霜夫婦性情淡泊,不忮不求。婚前婚后都很低調,鮮少現身筵席酒會,偶爾出現,雖是成雙成對地出入,相處卻跟平常人沒什么分別,看不出情意。當初風頭無兩的兩人,成婚后卻極其平淡。久而久之,便有些昏言昏語甚囂塵上。”
“要知道,霜女俠當初可謂名動江湖,仰慕之人甚至超過琴將軍。多數追求者追至伏音一聽說這么個情況,或多或少的有些忿然不平,登門拜訪對其示好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拜訪時更是一臉和煦地稱其‘霜姑娘霜女俠’。日子一天天過去,可兩人都沒什么反應,似乎不為所動。”
他情緒逐漸高昂起來:“直到某次宮中貴人舉辦的一次尋常的宴會,二人又是雙雙出席。期間到一作詩的環(huán)節(jié),霜緒音被眾人擁著作首詩。以何為題以何為意我尚且不知。只不過,或許是為止住外面那些無厘頭的言論,好徹底斷了某些人的念想。或許是為應付那些貴人們試探與關注,又或許,她只為借此真正表達些什么,霜緒音沒頭沒尾地作了句詩。”
他越說越激動,仿佛置身其中,見證一雙璧人:“便見霜緒音寫道:‘余為人婦,心似澄江水,伴君天涯去,心心復心心。”
楚先生頓了一下:“有意思的是,一向訥口少言的琴澈緊接著就對了一句。”
“余為人夫,豈為朝朝顧,悠悠系琴音,結愛務在深。”
“自此之后,外界那些亂七八糟的話隨之消失,再無人質疑或是置喙這段‘姻緣’。”
音落,座下一陣唏噓。這件事楚老頭之前很少說過,如今趁著這重要日子說出來,震撼之余又不禁感嘆二人故劍情深。
“皆是性情中人啊。”
“.........”
二樓茶室雅座,按理說閔春閣為滿足部分客人的環(huán)境需求,雅間部分應是相對安靜的。但今日茶間人實在是多,加之那說書先生特意拔高了聲音。一樓的說書聲也能聽得大差不差。
有一錦衣少年靠坐在窗邊慢悠悠聽著。他長腿伸開,腳尖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地板,手里搓著花生,時不時往嘴里送一粒。
忽聽有人一聲高喝:“琴將軍來了!”
閔春閣仿佛靜了一瞬。
賀賢拍拍手,端起一杯茶,眼睛往窗外前方瞟。
街道烏泱泱的一群人此刻迅速散開,退到兩旁讓出道路。前方約有數千人馬正浩浩蕩蕩地襲來,為首的兩人為一男一女。中年男子身穿玄甲,手握韁繩,與這身穿著和氣質相違和的,是他的長相。仔細看去,便會發(fā)覺其人五官端正,眉眼甚至稱得上清秀。多年沙場征戰(zhàn)培育他一身的威嚴氣質,遠遠看去,只覺氣勢逼人。
另一位女子身騎雪白駿馬,身穿黛色短襖。她臉色寧靜,端坐馬上,眉眼靚麗,風姿綽約。
有孩童指著雪亮馬尾好奇詢問,有老人頻頻垂淚以戰(zhàn)痕解釋將士的英勇。百姓歡呼聲此起彼伏,萬人空巷,熱鬧非凡。
“琴將軍威武!”
“有此良將乃我國之幸啊!”
“明君識人,廣納賢才,國富民強,定能長治久安!”
“.........”
霜緒音看著眼前夾道歡慶的無數百姓,回想近日種種經歷。神色似終于緩和,在他們熱情的叫喊中,慢慢地勾唇笑起來。
閔春閣斜方的一所奢華酒樓此刻亦是熱鬧非凡,二樓室內,坐著兩位年輕人。其中一人手握白玉杯,時不時小酌一口,明明是在喝酒,卻裝的像品茗一般。
年輕人低眉斂目,靜靜注視著這番熱鬧場景。樓下酒客此時皆放下碗筷,全然聚在外面,迎接琴家軍的到來。
對面人忽然含笑開口:“琴霜夫婦此刻入京,此等陣仗,不知伏音皇是何感想?”
“琴霜夫婦戰(zhàn)功赫赫,威名遠揚。十年前若不是.....”奕君嗤笑一聲,“只是如今局勢已然不同,琴澈竟還在如此情形下回京,只怕邊境那邊也出了問題,逼得他不得不提前回來。可惜有君如此,天威難測。
“琴澈掌軍,是民之所向。因為他真的能保國民長治久安。有此良將,是伏音之幸。”
年輕人垂眸不語。
眼前隊伍漸漸駛離,淡出視線。有百姓注目相送,久久不曾回頭。
———
伏音學院后山。
霜羽雙手環(huán)膝,坐在平地上。眼前是凌天正在抽查琴絕的功課。
霜羽剛剛練完劍,脖頸間尚有些酸痛。她眼睛一眨不眨,心里兀自想到,爹娘現在應已經回府了吧?不知一年未見,他們可有什么變化?她倏然碰了下自己的臉,我又有什么變化?
片刻后,凌天突然喊她:“霜羽,你過來,我也問你幾個問題。”
“………”
沒說過兩樣都查啊…
秋日多風雨,萬里無云。幾天下來,學院四處的落葉又多了起來。
通往學院膳房的那條路落葉尤其之多,如今已入深秋,紅葉染上枯色,窸窸窣窣落了一整條路,霜羽一步并兩步,無所事事般踩著落葉。
霜羽心中一陣煩悶。
爹娘回京熱鬧沒看成不說,凌天抽查的問題也沒答上來,又被說了幾句。
驀地聽見一聲叫喚,很輕的一聲。
“霜羽。”
她回頭,是冷付雪。
“怎么不去吃飯?”來者問。
“我不餓。”霜羽回。
冷付雪又提:“賀賢回來了,他要被罰了。”
霜羽嗯一聲。
冷付雪沒再說什么,看了幾眼她腳下被踩的細碎的枯葉,而后走了。
片響,霜羽仍低著頭,猛然發(fā)覺眼下似落下一片陰影。
她抬頭去看,遠處站著一個人。
冷付雪依舊淡著一張臉,用手比了個數:“已經過去一刻鐘了,去吃飯。”
說著就向她走來,拉著她往學院膳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