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在中國江西贛州的生產基地可以說是蘇林玲一手建立的,她花在這上面的時間和精力比花在自己兩個孩子身上的還要多得多。邁克當時為節約成本,隨大流把生產基地轉向中國,圖便利就在廣東東莞的服裝城邊上買了一家廠。設施和工人全是現成的,的確是省了很多事,但也花了很多不必要的銀子。整理賬目時,蘇林玲心里就有八九分底。這基地廠長可不是省油的燈,充分利用邁克是外國人,不熟悉中國這邊運作的弱點,下狠勁地拼命挖錢。桑蒂有沒有參與其中,蘇林玲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隨著公司銷售額擴大,蘇林玲覺得有必要給基地廠長一點顏色看看。
東莞廠長沒有意識到危機在眼前。蘇林玲來公司也不止一兩天,還到基地來考察過,相對于桑蒂對他報的支出的問都不問,蘇林玲是要啰嗦一些。但他一般是先想好理由再設這個名目。所以相處幾年下來,他并沒有覺得蘇林玲有多厲害,反而挺喜歡和這個小巧個子、長得漂亮的蘇林玲打交道。
公司銷售業績越來越好,那么僅靠加班肯定不行,廠房要擴大,工人要擴招,機器要增添。這一系列的東西全是要錢的,東莞廠長也正好借這個茬,獅子大開口。邁克拿著他的申請報告咆哮:“我們還不如不要增加銷量,讓這個家伙去死吧!”
蘇林玲坐在邊上默不作聲,心里想著讓他去死真的是很有效的解決辦法。東莞廠長從報告遞上去起,就期待美夢早日成真,可是左等右等,總公司一點回音也沒有,問桑蒂,桑蒂說:“我哪里會知道這些高層的東西,只是蘇林玲這一年幾乎全在中國,你見著她,干嗎不當面問她?”
蘇林玲來了中國?!東莞廠長連她影兒也沒有見著。他有些著急,莫非事情真的砸了?但他還是有底氣的,難道他們就不怕我斷貨嗎?生意不做了?別把我逼急,到時一不做,二不休,大家一起魚死網破。在他的幾次催促下,總公司終于回了報告,費用砍得只有兩成,說具體操作自己去想辦法。東莞老板氣得砸碎了好幾個煙灰缸:“我就停產試試,看誰耗得過誰?”
幾天之后,總公司一紙公文公告全廠,工廠移址江西贛州,愿隨行的員工去人事部登記,不愿者可以領取兩個月薪水自行離開。邁克和蘇林玲隨后從天而降,處理賣廠房和機器的事宜。東莞老板才覺大勢已去,無力回天,見到蘇林玲一個勁地問:可否讓他追隨去贛州?
蘇林玲淡淡地說:“你想去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只是贛州沒有一點油水的。”說得東莞廠長的臉變成豬肝色,依然犟著嘴:“我在這里干活不也是一樣拿死工資。”
這些場景經桑蒂一渲染和夸張,再加上翻譯的不精確,公司里一片軒然大波。有人敬佩蘇林玲心思縝密,料事如神,做事有魄力。有人覺得這也太狠,大概就是中國的武則天類型。風平浪靜中讓你淹死,你都不知道是淹死的。桑蒂也想不明白,東莞廠長的殺手锏怎么在蘇林玲面前一點殺傷力也沒有。直到做賬時發現付給另一家服裝加工廠的手工費,恍然大悟,蘇林玲做事真是滴水不漏。邁克是無條件支持了蘇林玲的這次行動,雖然臨時找加工廠干活費用激增,但他明白,這是暫時的,不拔掉這個毒瘤,遲早付出更多。當他長途跋涉來到贛州邊上的小鎮,看到新蓋的廠房的規模時,見過大世面的他都不由得對蘇林玲產生了崇敬之情。
當時公司各部門頭一起討論生產基地的去從問題,很多人覺得換一個廠長就可以解決問題,蘇林玲卻提出換地方。原因是現在公司越做越大,產品不僅涉及老、中、青、少的服裝,還在繼續往鞋帽、首飾配件方面發展。原來的廠子按現在的發展速度,三倍規模都不夠用。如果通過購買旁邊廠家解決問題,成本太大,反正是沒法集中到一塊,不如干脆換個地方。這些年廣東地價飛漲,員工的工資也不低,換個地方成本或許會下降好多。
大家覺得有理,七嘴八舌地建議,什么北京、上海,靠譜一點的說蘇州工業園。蘇林玲心里說,你們以為是去游山玩水?蘇林玲把地址選在江西贛州邊上的小鎮,自有道理。相對而言,江西地理位置不算太偏,但贛州還是內陸城市,處于發展中,去投資的不多。改革開放這么多年,中國每一個角落都已經知道要招商引進外資。他們如果去那里投資,得到的地方政府的優惠待遇絕對比廣東強。還有經濟落后的地方工人的工資也會相對低很多。再加上就在當地人家門口招工,相信工人的流動率會降低很多,尤其服裝這個行業熟手和新手無法同日而語,員工流動率低是大有益處的。唯一不好地方是產品運回美國,是需要多一點周折。
邁克聽得頻頻點頭:“你想得這么詳細和周全,是不打算給東莞廠長留活路?”
“如果他接受我們的回復,東莞的廠子可以繼續留著,這樣我們也可以省下搬遷期間請別人加工的費用,以后贛州廠這邊運貨出去也有個周轉的地方。只是他給不給自己機會的問題。”蘇林玲說得輕描淡寫,可內心卻也莫名地生出一份沉重。
東莞廠長的反應雖然在蘇林玲的意料之中,但其實這后果也并非她所期望發生的。且不說與人結怨不是件好事,沒有東莞這邊的后盾,新廠房這邊的事情就變得迫在眉睫。之前,蘇林玲回國一直在籌備這件事,從注冊公司到買地,找施工隊,建廠房。別說邁克,她都被自己深深打動,覺得自己好了不起。廠房建成的那天晚上,她一個人跑到頂樓,對著天空大喊:“奶奶,你看得見嗎?奶奶,你看見了嗎?”那一刻她很為自己驕傲,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分享她的驕傲。她摯愛的奶奶早已不在人間。多年的婚姻生活,她和簡天明仍然走著各自的線,猶如鐵軌一般雖然有很多枕木相連,但依然是兩條平行線。她覺得自己所做的不管有多輝煌,結局都是一樣——無人喝彩。在事業上走得越來越高的蘇林玲沒有高處不勝寒的感覺,有的是越來越多的孤獨。
后來配備生產機器和招工的事情,蘇林玲基本上沒有操太多心。那時剛過2005年春節,蘇林玲想著要給自己一個假期好好地休息,艱難的2003年和2004年終于過去。自己終于平平穩穩地走過來。尤其是在2003年里還發生了讓蘇林玲傷心的兩件大事。她最喜歡的香港藝人張國榮和梅艷芳一個自殺,一個病死。她在悲傷的情緒中久久糾纏著出不來。征地建立廠房是個大工程,遭遇波折和不順也正常。每每事情有阻滯的時候,蘇林玲就想起梅艷芳的歌《孤身走我路》,那個身形纖細、個性剛強的女子在黃泉路上有沒有追到好友,結伴同行?
表妹何彩云每次聽蘇林玲提到梅艷芳就說:“你真奇怪,自己事情不順,卻擔心和你不相干的死人的事情,你是不是少根筋?”
“你才少根筋,不正兒八經地找個人過日子,我看你準備耗到人老珠黃沒有人要。”跟何彩云說話蘇林玲從來不顧忌。
“我干嗎要別人要?我現在吃得好,穿得好,還不要操勞。”
“可人還是要結婚的,到時老了怎么辦?”蘇林玲骨子里也是傳統的。
“結婚?我爸和我媽結婚快三十年,還不是柴米油鹽吵吵鬧鬧,有什么意思?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我媽當年問我爸要不到錢就去河里摸螺螄,手腳都泡得又紅又腫才換那么兩塊錢。”
“這都是什么和什么?你爸你媽他們的時代那不是特殊情況嗎?”
“那你們呢?你好歹也算是嫁了個博士,光宗耀祖啊,還不是要風里來雨里去到處跑賺點辛苦錢。”
“行了,行了,我知道我是說不過你。”蘇林玲讀書的比何彩云多,見識也算是比她多,到頭來終究給她說得啞口無言。不過拌嘴歸拌嘴,蘇林玲心底,何彩云就是親妹妹,所以她離開人世之后就變成了蘇林玲心頭的一根刺,取出塞進都要命,稍一撥弄就劇痛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