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林玲心底一邊罵娘,一邊罵紐約州政府,他媽的收的稅都跑到哪里去了?這495高速公路每天早上堵得都快成菜市場了,也沒想著翻修擴展一下。她昨天晚上因為倒時差,翻來覆去,一整夜沒有睡好,早上起床倒也沒晚,只是伺候了一下新燙的頭發,比平常遲十分鐘出門,就趕上堵車大潮。終于看到有車開始挪動,可偏偏自己前面的車卻視而不見,紋絲不動,氣得蘇林玲直按喇叭。
蘇林玲渾身是火,卻不知應該向誰發。平時從中國出差回來,一般她都會休息一兩天再去上班,頭也從來沒有說過什么,這次不知道為什么卻寫個郵件告訴她今天一定要到公司。
比平常晚了足足一小時,蘇林玲終于急匆匆地趕到辦公室,同事已經基本到齊,她一邊打著招呼,一邊朝座位走去。卻尋不見自己的辦公桌,掃視一下周圍,桌子和隔欄應該有重新擺放過,所以根本看不出她的辦公桌存在過的痕跡。她有些發蒙,今天離愚人節沒有百天至少也有個把月,不帶這么提前過的吧!她轉頭問同事桑蒂。
“你是領導,我的辦公桌不見問你才是,你的辦公桌不見怎么問我?”桑蒂回答得有些陰陽怪調。
蘇林玲被噎得無話可說,瞪了桑蒂一眼,轉身走向老板的辦公室,老板邁克是猶太人,長得慈眉善目的,和圣誕老人一個樣。
老頭看到她,笑得很開心:“中國之行怎樣?時差倒過來了嗎?”
蘇林玲莫名其妙:我是神啊可以將時差玩弄于股掌之間?!但她一心想著辦公桌,急急地問:“挺好,挺好,我的……”
老頭打斷她:“好,那把詳細的市場報告給我看看。”
“我馬上拿過來,等一下,你知道我的辦公桌去了哪里?”蘇林玲有些奇怪老頭今天的反常,把話題又扯了回去。
“你的辦公桌?”老頭頓了一下,“你是知道的,玲,現在滿世界經濟危機,我們公司雖然業績還在增長,但還是要緊縮開支,防患于未然!所以公司將會有一些人事上的變動。”老頭似乎故意說得有些遲疑,中間停頓了好幾次。
蘇林玲的腦袋“轟”的一下炸了,倏地明白:原來一定要我今天上班就是為了裁掉我!這個死老頭,實在是太過分,真是殺人不見血。但她的年紀和閱歷已不容許她將這些擺在臉上。老頭說完緊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見她沒有反應,有些掃興似的,悻悻然地站了起來:“跟我來。”
蘇林玲默不作聲地跟著,心里直盤算,如果自己走人,會得到公司多少賠償,至少要一年的工資吧,給得太對不起了就去勞工部告,她讓自己橫下心來。
邁克把她帶到公司的雜物間門口,回頭笑呵呵的:“準備好了嗎?開門!”
蘇林玲看著老頭的笑臉,有些惶惑,準備什么?她遲疑地推開了房門。
“生日快樂!生日快樂!”幾乎全公司人的都出現在她眼前,有人灑了她一身的彩紙屑。
雜物間顯然給裝飾過,蘇林玲的辦公桌擺在中間,上面有一個巨大的生日蛋糕和一束鮮花以及一些包裝好的禮物,彩色的氫氣球滿屋子飄著。蘇林玲有些不好意思,忙得根本記不得自己的生日,看來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一個生日驚喜有必要讓我提前上班,興師動眾地挪動辦公桌,一驚一乍還嚇我一下?還不如給幾天假期更開心,這老外的思維和中國人的就是不一樣。
“拆一下你的生日禮物吧!”邁克遞過來一個紅色的信封。
不就是一張破卡嗎?對于邁克的作風,作為在公司工作了十幾年的老員工,蘇林玲實在是太了解,這摳得像葛朗臺的老頭從來不會亂花一分錢。信封里面的確是一張賀卡,但是卻夾了一張名片。上面赫然印著:向日蓮服裝公司中國市場總監蘇林玲。
蘇林玲有點暈,老頭依然笑呵呵的:“驚喜嗎?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中國市場的總監,這就是你的新辦公室。”
蘇林玲一直等鬧哄哄的大家吃完蛋糕散去,還沒有反應過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禮節性地說了“謝謝”。只記得大家輪流和她擁抱祝賀把她弄得氣都喘不過來。等她終于獨自一人在屬于自己的辦公室時,她的感覺越發不真實起來,做夢一樣,不惑之年的她第一次擁有單獨的辦公室。蘇林玲跑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一會,又換到客人坐的沙發上躺下,她的心卻怎么也安定不下來……
有的人就是幸運,經常得到上帝的眷顧。蘇林玲就是其中一個。她當初來敲這家公司的門的時候,社區大學會計專業還沒有畢業。那時他們剛拿到綠卡,蘇林玲特激動,終于可以找合法的工作,不用貓在暗無天日的餐館里,簡直就是人生質的飛躍。老公簡天明在一旁潑冷水:“人家名校畢業的找工作還要一段時間,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讀完你的社區大學吧。”
蘇林玲沒有搭理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實施。那時剛過911不久,很多人的工作形勢很嚴峻,她想申請的職位很多,但人家的要求她一個也沒有達到,簡歷都不需要發,看著看著找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蘇林玲沉淪了幾天,終于又想出一個笨辦法,一家一家公司去問,她的目標是不管什么工作,前臺接電話的,后面復印打雜的,只要讓她進去就行。簡天明說如果這樣,干脆去沃爾瑪當個收銀員。蘇林玲沒好氣地答:“你怎么不介紹我去你們學校飯堂賣飯?”
蘇林玲把家周圍三十分鐘車程內的公司全問了個遍,其中的辛苦,難以言喻。吃干面包,喝礦泉水,看別人臉色,受拒絕不說,還經常兜錯路,瞎轉好久才出來,還有一回車壞在路上,幸好旁邊有家修車行,花了整整一千美金,回到家給簡天明狠狠地批評了一頓。
蘇林玲受傷歸受傷,就是不服這口氣,不就是花點油錢嗎?找到工作不就回來了?修車是花了錢,可不去找工難道車就不壞?她每天送完簡天明上班之后依然開著破車到處亂跑。只是她住的地方已經是紐約長島的鄉下,周圍也沒有什么大公司。
那天蘇林玲跑了近一個小時,看到一棟辦公樓。她一口氣把這棟樓一至三層的公司全逛遍,結果沒有意外依然一無所獲。最客氣就是讓她留下簡歷,蘇林玲想著把四樓最后一家問完再下去吃東西休息。推開公司的門,前臺的座位上是空的,可能吃午飯去了。墻角有個沙發,蘇林玲想坐下等。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快睡著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問話:“我可以幫到你嗎?”
蘇林玲迷迷糊糊抬眼一看,是個眉目和善的老頭,趕緊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只是想知道你們公司現在需要人手嗎?”
簡天明聽蘇林玲說那老頭看了下她的簡歷,就說讓她下月來上班,年薪四萬,覺得她瘋了。怎么可能人家會請一個未畢業的社區大學生?而且年薪四萬,要知道自己堂堂正正的生物博士熬了幾年不過才拿趨近五萬美金的數字。
蘇林玲拿出邁克老頭的名片做證明,簡天明仍然將信將疑,不過堅持認為薪水是一萬四,而不是四萬:“人家是說‘十四千’,而不是‘四十千’,你聽力這么差,當時又那么激動,肯定聽錯。”
蘇林玲覺得簡天明分析得有道理,不過一萬四工資也太低,扣完稅估計還趕不上在餐館打工。不過好歹人家讓自己坐上辦公桌,萬里長征的第一步跨出去,苦難結束的時候就指日可待!蘇林玲的心理素質自小就比一般人強大。等聘用合同寄到家里,她沒心思研究那厚厚的一疊說了什么,就只盯著薪水那一欄看,確定無數次真是四萬后,她給簡天明打電話。
簡天明半天才回答:“現在來接我下班,把合同帶上。”
那一晚是他們來美國以后第一次去吃自助的晚餐,因為晚餐價錢比午餐貴幾塊美金。出國幾年來,他們一直是有特別慶祝事情的時候,挑個周六的中午才去吃。也是第一次買紅酒,至今,蘇林玲仍然清楚地記得那支紅酒的價錢:九塊九毛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