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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走在山間的小路上

日立牌是一打七

昨晚到經開區吃飯,順帶去看一個朋友。多年前,他從一枚很小的廣告商做起,在林立的都市報里,對比各種火柴盒和牛皮癬的性價比,敲敲打打三五年,也沒有辜負了辛苦,現如今買了棟不大不小的寫字樓,開著輛不好不壞的BMW。他曾說他想當中國選美的新教父,并叫囂著要改寫中國的選美史。

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他的眼神清澈,笑容天真。一口標準的桐城話,尚未擠進一生紅皖抽到底的模樣。現如今,我已很難形容他這一生到底想要干什么。昨晚我們照例飲酒,他向我頻頻舉杯,并略帶傷感地煽情說,大哥你的性格其實一點都沒變,和那年我認識你時一樣。我一怔,酒水差點噴他一臉。怎么沒變呢?起碼當年老子酒風浩蕩,白馬銀槍?,F如今,槍頭生銹,酒桌上隨便抓個小屁孩出來都能滅了我。

飯畢K歌。真是奢侈,日月同輝的包廂里居然還有臺球桌。于是一整個晚上,BMW哥基本上在干搶桿、搶麥、搶美女的勾當。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唯獨臺面上的啤酒不搶。間隙,另外一位大哥問我,小兵你怎么好久都不寫博客了?

這種場合,問出這樣問題,當時我就懵掉了。自微博興起,我原先在各大網站辛苦建立的各個博客基本上全面拋荒閑置。何時才能更新,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既不是國家公務員,也不是娛樂界大腕,更不是BMW哥。所以我不寫博客,絕不屬于沒才華或有奸情型。相反,我想真正地忙起來。生活一直很浮躁,這樣很不好。作為一個奮斗在我省省會的農村文學小青年,潛下心來閱讀、游歷、觀察、積累,靜下心來聽別人唱歌、喝酒、跟最多一兩個小時的女朋友們擲骰子乃至日后掙大錠大錠的銀兩,買大片大片的別墅,捶大批大批的爛人,睡大把大把的美女,這是我想過的生活。

為什么要拋荒博客,是因為我發現,寫博客這件事有點像吃零食,饞了就吃,吃了就不餓,沒有饑餓,也就失去了對大餐的渴望。

我還年輕,不急著發言。但我也很快就會老去,老化的同時必將失去敏銳的創造力?;斓侥菚r就會更加郁悶了,只能靠經驗和回憶來對付這個世界了。而我的博客除了貼一些自己未能出版的舊小說,炒炒冷飯,很少對公共事件發聲。所以存在的意義不是很大。但我想,能真正認真并且勤寫博客的人,比如偶像劉原,比如公民韓寒他們,一定是想對更多的人產生某種影響。但干這種活,也是很辛苦的。需要長久積淀,才能持續發言。

有天看鳳凰衛視,起碼三個小時以上,都是梁文道在不同的節目里滔滔不絕講話,看到后來我腦子都不轉了,他還在吧啦吧啦地說。有這種強人在,鳳凰做節目倒是挺簡單。我想的是節目錄制之前,他要有多久的知識儲備,要讀多少書???而做這樣的準備,又必須浪費多少青春年少的大好時光啊?

去年下半年,我很佩服的一位老哥,孤身一人,用了三個月走遍歐洲。我相信他回到合肥時,一定會很欣慰地想,洋槍放過,洋炮打過,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可不打算等到自己白發蒼蒼垂垂老矣,懷抱孫子回首往事的時候,別說稱霸中國了,連區區一個合肥也沒混開,孫子滿臉真誠聽我吹牛的時候,兒子一定黑著臉站在旁邊嘀咕,死老頭你吹什么吹,連個像日立牌是一打七那樣的家族企業也沒給我們流傳下來,那就囧大了。

世界如此遼闊

前天晚上和幾個朋友一起去酒吧遛胃,朋友量大,一口氣點了很多我連名字都講不上來的洋酒,喝著喝著,坐在我們旁邊一桌的幾個小朋克忽然離席,在幽暗的光線里還特憤怒特高傲地瞥了我們幾眼,其中一個向他的伙伴們大聲抗議道:你們怎么帶我來的這里?你看來的這些都什么土鱉。當時朋友們都沉浸在和漂亮酒托們擲骰子戲耍的喜悅里,似乎唯有我聽到了他們的憤怒之音,但我當做沒聽到。

小朋克們憤然離席后,我開始思考起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在這個社會上所處的尷尬地位:作為父親們的兒子,我們是先鋒的,出走的;作為小朋克們的大哥哥,我們是腐朽的,土鱉的,是他們的反抗對象。我還想起幾年前,當我還在報館謀食時,曾被一個年紀比我稍長的實習生偶然問起,老師你會在這里干一輩子嗎?我說有可能啊,即使干不了一輩子也沒什么,天大地大,哪里沒有家?

再次提起前天晚上的傷心事,讓我在感覺悲傷的同時又有點慚愧。被年輕人看不起是值得沮喪的。實際上哪個大哥不曾年輕過?大哥我年輕的時候,和好幾個年輕的大哥們住一起,沒事就整天光著我們的大腳丫兒,伏在七樓陽臺的欄桿上向下張望,對路過行人們非常放肆地現場評判。需要聲明的一點是:男性行人顯然不在我們的評判范疇之內。

每有美女甩動長發款款走過,一律下意識地抬頭向上,因為我們的爭論聲多少有點夸張。我們認為這是一種對視,我們看數量,她們看質量,各取所需。天王巷北邊有兩個女生出門時必經此地,永遠結伴而行,其中一個瘦的被曉風形容為“骨骼清奇,一代奇葩”,于是她就永遠叫奇葩了。另一個豐盈點的被小安評價為“標準的徽風皖韻,安徽古典女性的杰出代表,讓我們重返夢里盛唐”,由于這種形容無法具象化,我們為此發生過巨大爭執,最終以半個月之后小安的豐盈愛人閃亮登場而告終。后來小安的愛人也一直被我們昵稱為“盛唐”。我還記得那對被我們共同稱之為“一對狗男女”的,總在樓下“e家快捷”門前上演激情濕吻戲,害得我們一度人人自危,自慚形穢得一塌糊涂。

平頭結婚后的一個晚上,又一幫人聚在聚云路上的廬州府里喝了個爛醉。桌上擺滿酒瓶的時候,小鄭第一個哭起來,說以后再也不能如今晚這般隨心所欲喝爛酒了,世道日益艱難,我們都得去虛假地面對人生。小鄭是一瓶一瓶地把自己喝到人事不省,在我們陸續淚流滿面的時候,他已經臉紅脖子粗地躺在了布滿污漬的洗手間里,我看見葉老師去洗手間走腎的時候,分明是跨越過了小鄭的身子,吐了個干凈圓滿后,再一次毫無人性地跨越過洗手間里橫躺著的障礙物。如你所知,吐完后的葉老師再次成為一條酒桌上值得尊重的漢子。

我對當晚做東的平頭道歉說,平頭對不起,我親愛的兄弟,這些年的很多個晚上打牌贏你工資,多次冒犯了你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平頭說沒事,反正我也不想再領工資了,我準備跳槽到你公司,如果這樣還輸錢的話,那也沒什么后顧之憂,反正工資是你開的。我們以后要繼續打,永遠打,我會陪你打到底……

有個晚上葉老師來電,向我匯報說皓月當空,他一個人走在寂靜的街上,看不見天空垂直下來的那條王小波。這幾年晃晃悠悠過去,支離破碎。我們這些曾經年輕的大哥們有的人沒變,有的人變了。唯曉風社長還在硬撐著疲憊的身軀,號稱要充當教育系統內永遠的師妹殺手,好幾次從教育廳下班后扒掉領帶和西裝,急匆匆往頭上噴點摩絲就往原單位隔壁的團校教室跑,看到漂亮學生妹,就過去敲敲人家桌子說:“同學,你,出來一下!”然后到門外變出一本簽過作家藝名與電話號碼的《大學.com》給人家,把人小妹妹嚇得一愣一愣的。

很好,照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我們都會變得老奸巨猾,腦滿腸肥地成為這個社會的中堅力量,中流砥柱。很好,照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我們都會皮糙肉厚,刀槍不入,把青春熱血說成過往云煙,把旌旗戰袍說成飯后笑談。窗外大雨滂沱,世界如此遼闊。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六個月前,一部新小說正好被我寫到一半的當口,結果我這時的人生里,施施然走出來一個壞哥們,表情逼真地對我說,哥們,有筆錢你掙不掙?我說不掙。他執著地說,掙吧。我猶豫著看了看他,想了想仍舊說,不掙。他有些生氣了,你到底掙不掙?實際上我最不喜歡別人生氣,尤其是因我而生氣,于是咬了咬牙,不大情愿地說,掙就掙吧。

六個月后,這筆錢掙完了。可我突然發現,我那還沒寫完的小說,基本上等于報廢了。如今我坐在一張巨大的辦公桌前,抽煙喝水,像條死狗一樣,半天動彈不得。這讓我想起一個名叫塞繆爾·朗赫恩·克列門斯的美國文化名人,此人年輕時吊兒郎當,經常因不會說話而得罪了很多人。再之前,他還當過印刷學徒、排版工以及輪船領航員。但最后他名垂青史,飽受后世敬仰。這個人的筆名叫馬克·吐溫,后來被稱為文學泰斗、美國一流作家。

據說他之所以被世人記住的,是因為他的玩世態度。很難想象,如果他一本正經去寫東西,會有什么樣的結果。他出身貧寒,幼年時父母雙亡,陪伴他的兄弟姐妹也沒活多久。他的其中一個弟弟亨利·克列門斯算是活得比較長的了。當排版工期間,馬克·吐溫的渾身長滿了文學細胞,動輒投稿,是個十足的文學小青年,但是一直沒成就。為了混口飯吃,他花了兩年時間,考了一個領航員的執照,而且順利地參加了工作,月薪不菲。自己有飯吃,不忘親兄弟,他為弟弟亨利介紹了一個在河邊的工作,工種不太清楚,想來和輪船有關。因為沒過多久,他這個弟弟就因輪船爆炸而魂歸天國。

故事到這里,這個還沒給自己起筆名的美國人——塞繆爾·朗赫恩·克列門斯,應該很有感悟?!吧詈芎猛?,”他肯定常常如此想到,“瞧,又在玩老子。”到了這樣的程度,馬克·吐溫的靈魂就應運而生了。當一個人受盡生活玩弄,有兩種結果,一是繼續玩弄自己,破罐子破摔;二是反過來玩弄生活。很值得慶幸的是,這個美國人選擇了后者。

有關他的一個笑話是這樣說的。說是他受邀去一個貴婦家吃飯,看到女主人,就說,哎呀,美女,你長得可真漂亮,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那個婦女為人高傲,和馬克·吐溫一樣愛說實話。她看了看長得不太周正的馬克·吐溫,就回答說,好可惜呀,我不能用同樣的話來贊美你。馬克回答說,沒關系啊,你可以和我一樣說謊。據我分析,他這頓飯應該沒吃成。因為女人都是很小氣的。真的非??上?,如果他不是那樣回應的話,至少還可以混頓飯吃。

其實,馬克·吐溫不可能那么傻帽,至少也在事后找機會對茉莉花耳語,說,其實你是狗尾巴草,我剛才忽悠你來著。所以,我一直覺得這個笑話是杜撰的。那個美女,其實就是馬克·吐溫正在面對著的生活。而早在馬克·吐溫誕生的前兩百多年,中國已有一個比他更牛掰的人物。這人生活和馬克·吐溫差不多,父母早逝,家道中落,一輩子和生活玩推手,練互搏術,最后玩到身首異地。這人名叫金圣嘆,一輩子以說人壞話為己任,卻也因為“說得好,說得妙,說得呱呱叫”而受到萬眾敬仰。

生活這玩意兒,你好言好語,一副溫良恭儉樣,她反而不待見你,索性愛誰誰,大不了不吃飯走人,腦袋掉了大不了碗大的疤。金圣嘆斬首前,對獄卒說,有要事相告,按照程序,我應該說點啥,這叫遺言。獄卒充滿期待,以為這絕世才子有什么寶藏、傳家寶,但沒想到他指著獄卒給的飯菜說:“花生米與豆干同嚼,大有火腿之滋味。得此一技傳矣,死而無憾也。”后來刀起頭落,從金圣嘆耳朵里滾出兩個紙團,劊子手疑惑地打開一看:一個是“好”字,另一個是“疼”字。至此,這位傳奇人物完美地結束了自己的一生,用生命來宣示自己對生活的玩世態度。被砍腦袋,當然“好疼”了,但是,我總覺得這話是對他整個一生說的,對當時的社會說的,他也許是心疼也未嘗沒有可能。

馬克·吐溫一輩子都在玩,他把自己賺的稿費投入到發明創造上面,發明諸如新型鐵箍和蒸汽機。這些東西大多無用,但我想他純粹是在給自己找樂子。盡管,他死得沒有金圣嘆酣暢淋漓,但活得卻絲毫也不遜色。

聊天多年,我們依然陌生

昨夜讀史書,北魏期間一個叫王肅的人給《尚書》增加了二十五篇,然后他說是從古墓中找到的,人們居然就信了。到了宋朝,部分讀書人開始懷疑,并反復考證這二十五篇后尚書的真實性,多少代人討論來討論去,居然一口氣討論了八百年,直到清朝乾隆年間才蓋棺定論——豈不是王肅那個王八蛋!他給《尚書》私自加了很多鹽。

中國人有文字記載的歷史不過四千二百年,可我們的祖先在五萬年前就已經學會了鉆木取火。這漫長的時光里,還發生過什么呢?夏朝四百年,商朝六百年,周朝八百年。男人動不動就出去砍人,完了還把一大串耳朵掛在腰里回來向各自的首領或大王湊數交差??酌现坏拦湃撕茫湃丝橙苏l知了?

就像電腦這個東西,當年它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無非是個打字機,我對網絡的最初認識就是很多陌生人聚在屏幕上聊天,又能打字又能結交朋友,這個發現曾讓我冒著傻氣流著哈喇激動不已。前幾年我還在媒體供職的時候,曾做過一期非常幼稚的網絡表情進化史。現在回想起來,無非就是羅列了一些可愛但很可疑的數據,甚至連它的表皮都沒介入進去。

2000年前后,無數中國網民最愛干的事兒就是扎堆聊天,網絡聊天室空前火爆。那時除了新浪、搜狐、網易,還有個人氣超旺的網絡門戶是上海人朱駿做的第九城市網。人們驅趕著56K的貓磕磕絆絆去沖浪,撲面而來的第一個浪頭就是網絡聊天室。這個網站后來的戰略轉型與本文主題無關,但它作為網絡聊天室的代表之一給我留下的記憶卻是相當深刻。幾乎所有聊天室都人滿為患,幾百人擠成一個長長的下拉列表,想在其中脫穎而出奪人眼球的關鍵就是要有一個風騷無比的網名,什么浪漫櫻花、狂野之城、情場浪子、輕舞飛揚之流至今余毒未清。

當時流行的那本《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如今早已蜷縮書架一角蓋滿灰塵,卻曾讓初試網絡云雨的青蛙恐龍們心旌搖曳。不過手指落到鍵盤上就立刻不好意思起來,一般開頭三句話都是查戶口,你是男是女、多大了、家在哪,三句之后合則來不合則去。

也有的人愛好把自己的滿腹幽怨向屏幕上傾瀉,逮住隨便一個陌生人就敢把自己單戀多年慘遭遺棄之類的私事和盤托出,因為當年的網絡文化是只愛陌生人,人們相信此時此刻正在傾聽自己講述的家伙遠隔千里且一生不會在現實中相遇。那個年代會用五筆打字的人有著發自內心的驕傲,而我只會笨拙地使用智能ABC,寫完你好之后接著寫再見,逼急了我常常言不由衷地使用起蹩腳的非智能ABC,喪心病狂地寫進去一些粗話,那是網絡初期最早的草泥馬,比美國人后來用視頻制作的草泥馬專題提前了整整十年。

聊天室最火的時代,qq還叫OICQ,馬化騰還很窮,甚至一度想廉價賣掉這只小企鵝。方興東應該還在清華讀他的電機系,沒事了就寫寫文章批判一下微軟霸權。沒有人提起過即時通訊和博客這兩個概念,更不會有人想到它們有一天會干掉聊天室和BBS。

如今的網絡聊天室已經成為不折不扣的淫媒,我試著隨便點開一個,不到半分鐘就有人向我推銷豐滿白皙身高一米六五體重一百斤的年輕MM。數十個饑渴的家伙連網名都不再含蓄,直接就開始形容自己的型號大小。我想有一天博客甚至微博也會變成網絡公關公司,或許現在就已經是了。某些合適的報刊、雜志或許可以做個專題思考一下,聊天室的興衰和人情冷暖有哪些微妙的聯系。

自新浪微博名人認證制興起之后,我們已經不愛陌生人,改成只愛影視明星、公眾人物和傳媒精英了。實際上有幾個被微博認證的用戶具備了真正的傳播實力呢?中國做互聯網的能不能整點大氣的產品?別老搞些微型玩具出來,分明是別人玩剩下的一套東西,我們拿來還總是玩得特認真,特投入。

想起上面這些是個偶然,我試圖回憶這些年電腦和網絡怎樣改變了我的生活,才發覺有很多年我都沒有進過聊天室這種地方了。有很多事會慢慢被遺忘,像你玩過的玩具讀過的書和愛過的姑娘。

自古英雄出少年

我有個80后90初的外甥,初中畢業后沒再上學,去鎮上喜相逢酒家當了一名配菜燒火的廚子,整日伺候菜刀灶臺之事,前些年我曾饋贈他一枚火云邪神的雅號,后來不知怎么被我姐知道了,當場打電話罵得我狗頭噴血,此號隨即不了了之。

我這外甥小時候曾有少年英雄之雅號,多高的山坡都敢往下跳,多冷的河水都能往里扎猛子,多大的壞事也曾干得出來。在他上小學之前,我幾乎平均每三天就要聽到一次關于他的英勇事跡。外甥五六歲時,就曾貓在自家屋子的墻角里,見有路人騎車經過,乘人不注意,一個箭步竄出去,張開雙臂橫欄路中央,屢屢將路上騎車人一個急剎剎得自己人仰車翻。畢竟肇事者是個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那些受害者又都是鄰里鄉親的,往往從地下爬起來,朝迅速逃逸遠去的小屁孩背影罵咧咧地嚇唬幾句就此算了。有的人連狀都懶得往我姐姐姐夫那里告,能告出什么名堂呢,被告人畢竟那么小。

鑒于此,當年我們整個家族都曾以為,這孩子長大后會成為一個彪形大漢而名滿江湖??稍旎?,如今他廚藝學成后出來打工,四處碰壁不說,還陸續多次被不同的老板克扣工資而不曾有過任何過激的反抗行為。時至今日,我已看不出他和這個社會以及他人有什么不同的本質關系。

之所以忽然想到這個外甥,是因為在過分關注自己之余,適時將目光移向他者將更有利于直面自己。作為他老舅,我老是訓斥他。他前年曾在合肥的一家電玩工作室打工,有空時便來政務區找我玩。我總想和他聊點什么,他卻支支吾吾的,每每想說點什么,要不就是不得要領,要不就是語意不詳,以致我失去耐心,最后簡單地化解為——收拾收拾,老舅帶你出去吃頓好的。

不記得是哪年夏天了,他從黃山老家花四百塊錢租車到合肥,問我借八百塊錢買手機。我問他干嗎?他說他聽歌,我差點沒暈倒。我們在陽光下對峙,我滿腹才華舌燦蓮花,他帶著笑有點怯生生地望著我,我終究還是選擇了閉嘴,乖乖掏錢就范。

有時他也看我的書,坐在沙發上翻一翻,很像那么回事的樣子。我頗受感染地摟著他脖子,溫柔而親熱地問:寫得怎么樣?他先是很靦腆地笑了那么一笑(不知道為什么,他現在總是動不動就很靦腆地那么一笑),然后撇了撇嘴,吐口煙說:“一般般吧,我覺得沒有最小說里的那些作家寫得好。”我被他這么含蓄地一點評,差點沒當場就抽他。

后來我就不準他看我的書了。要知道,我這人的心胸可不是一般的狹隘。他現在每月的收入不超過一千五,他熱衷的事物與我千差萬別。前年春節時,他鄉下老媽給他找對象,一找就是倆,他在我的筆記本上同時和兩個姑娘qq聊天,聊著聊著,他會叫我:舅,快過來幫我參謀參謀,你覺得她們倆誰適合做老婆,誰適合當情人?

有時我不得不想:我們倆是否生活在同一個星球上。我心情不好時,最喜歡讀野史??纯瓷舷挛迩辏驮桨l清楚地知道萬事萬物中都蘊藏著真理,這話是朱熹說的。正所謂格物致知,萬事萬物都要一個一個的去“格”。偏偏王陽明這貨就信了,年輕時就在自己家門口種上一片翠竹,然后他就對著竹子傻傻地“格”,格了七天七夜后病倒了。他格出什么來了呢?擺明了這是他活得不開心啊。

我外甥當然也有不開心的時候,那就是當他不能掙到更多錢,不能過上更好的生活時。這時我不能問他“人為什么要活著?人死之后去哪里?”之類的問題。這些問題留給那些眼神深邃的資深文青或許合適,我這愛拿手機聽《犯錯》的外甥是斷然不合適的。

他也有夢想。他的夢想是在街邊開一家電玩室,和一兩個最好的朋友去經營。他曾經計算過這類工作室的運作成本及利潤,但沒任何人愿意給他投資。他曾在合肥的一家非法電玩室熬了整整一年,后來還是被精明能干的工商稅務給收拾了。他只好再次將夢想深藏于心而去了更遠的深圳。

他的簡單,他的粗大,令我有時很頭疼。我的復雜,我的痛楚,在他看來,全是扯淡。時光飛逝,昨晚他在qq里向我搖晃著腦袋,說,老舅啊,我打算今年春節給我老爸老媽帶個深圳的媳婦回去,省得他們倆整天唧唧歪歪的好煩人。你要看我老婆的艷照不?你在干嗎呢怎么不說話?賤人!又不理我……

走在山間的小路上

去年秋天,外埠的一位圖書策劃人給我打電話,說要做一本關于“80后童年”生存狀態的年度暢銷書,屆時想讓我寫點什么,像是那種版塊拼圖的感覺。那么何謂生存狀態呢?打個不是很恰當的比方,整個“80后童年”的生存狀態,就相當于我們上小學時,每逢下課后的操場,無論下課后它有多繽紛,多絢爛,只要老師的一聲哨響,終歸會在瞬間恢復平靜。當時我被他撩撥得有點沖動,但最后還是沒寫。

我確實有點舞文弄墨的嗜好,但一直寫不來命題文章。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從小在山里長大。我對山一直有種近乎狂熱的情感。很沉默,很男人,很力量。在已經過去的很多年里,我曾多次嘗試著去寫一寫那種狀態,但坦白說,所有進入成人范疇的童年情感是需要警惕的,它會扭曲,會變態,會一不小心就步入到另一個你始料未及的世界,就像托馬斯·沃爾夫在《天使望故鄉》里所表現出的結論,他筆下的那個活生生的世界遭到了所有人物原型的一致反對,故鄉不是這樣的,故事也不是這樣的。

童年的情感往往是某種極致的立體,但成人生活卻往往是某種庸俗的平面。很多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我們長大后釋放出的情感基本上是都是憂郁的魔鬼,是為了反襯某一日難得晴朗的星空。真正的童年不是用來讓你嗑瓜子或打毛線的,它需要你所有的參與,甚至是靈魂——假如你有的話。

本來我還可以就托馬斯·沃爾夫現象再寫個三五千字,但為了不讓今報的專欄編輯讀稿時感到恐懼,我決定打住,從現在開始,老老實實專心致志地寫那座我曾生活了很多年的山。它位于皖南的腹部,兒時我經常做深刻的偉人狀,舉目四眺,看人間滄桑幾許,惜乎方圓兩三里地除了我家便沒了別的房子,只有綿延的山,還有如同絲帶一般蜿蜒至更深的山里的小路。

家里大人都出去勞作后,我常常喜歡一個人蹲在門檻上發呆,看嶺下白云,嶺上藍天。有時扔一顆石頭下去,云便散了,蕩出一片漣漪。無聊時,我會抓兩只螞蚱丟到門前的一個小水塘里,看它在水面中輕巧地劃動,然后順著波紋,好不容易揪住一兩片野草三級跳一般跳上來,往往這時我又一把將其抓住,再次將它們丟進水塘,男孩的心中不會有同情,只有無止境的好奇,有時看它累了,便會丟一片葉子去它身邊,顯然它也累了,便會乖巧地匍匐在那片葉子上安靜地休息,不再折騰。

塘里有時也會有魚,那是下雨后,附近小溪的水滿了,一些小魚便順著水道游了進來。它們常常沿著水紋做優美的游弋,我抓不住它們。大姐曾專門教過我去井里打水,將水桶順著繩子放下去,左一下右一下,然后奮力地向水面斜斜的擲去,像一把刀剖入水面的感覺,水桶便裝滿了大半。我試過用這樣的方法去小池塘撈魚,可是沒有用,那些魚太機敏了,轉身就跑掉了,往往我抖出一身臭汗,卻依舊是什么都撈不上來。想象那樣的場景吧,刺眼的陽光下,一個皮膚黑黑的大頭男孩站在那里,撅著嘴,琢磨著怎樣才能將那些魚一桶打盡。

但有次我還真用水桶打上了一條大魚,當時把我嚇壞了,以為海龍王下凡被我撈了上來,現在想來也就是一條五六斤重的大魚,但那時的我從沒見過那么大的魚,我吱哇亂叫地跑回去拉奶奶來看,一路上口齒不清沒少挨訓,到那一看,奶奶說那是隔壁村上二舅爹爹頭兩天買來過生的,放在我家塘里養兩天,讓我趕緊放回去,我死活不肯,頭上立即就多了幾個爆栗子。

悻悻的看它在塘里待了兩三天,據說第四天下午就成了二舅爹爹家的盤中餐,還專門派了大表哥來叫了我爸我媽一起去吃。真是凄慘,枉我一腔熱血陪它玩了兩三天,到最后半片魚鱗也沒吃到。

奶奶知道我嘴饞得像個無底洞,西紅柿還沒紅就被我匆忙摘下來,放在米缸里捂,這樣它就提前幾天喂到我嘴里。但所有的水果都是時令的,那時候的西瓜是吃不起的,據說西瓜的種子很貴,普通人家種了也不劃算,西紅柿下市了,苞蘆還沒熟,賣冰棍的那些家伙死活都不進來了。奶奶就變著法子,從家里一個很高的廚頂上,掏出來半罐麥乳精,每次只給我一湯勺,干吃,味道好極了。

現在想來,我從蹣跚學步到在山間的各條小路上胡亂奔跑,整個童年就是那樣懵懵懂懂度過的。大多數時間都是我一個人在那早已消失了的山林間來回游蕩,一個黑黑的,瘦瘦的,腦袋奇大無比的家伙,脖子上掛一串根本就沒鎖可開的廢舊鑰匙,像一個巡視山林忠于職守的洞中小妖。無論下雨還是天晴,總是蹦蹦跳跳的要把那串鑰匙弄響。

沉默是一種不幸的文明

和信佛的朋友聊天,他感慨宇宙恒大,人生無常。在我看來,絕大多數的人生并非如此,他們的人生一馬平川,乏善可陳。比如前段時間的微博上,方舟子追尋真偽意義,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讓李可樂招架不住,如果換成我來解答這個問題,我會說方舟子的行為幾乎等同于一種行為藝術。雖然說李可樂的樓盤代言事件也可以歸入行為藝術范疇,卻不等于方舟子的打假就是有價值的??蓸吩旒俚膯栴}不在于他本身,而在于我們的很多產業秩序內部出了問題。如果趙本山不上春晚,他與無數的東北老鄉就沒有什么兩樣。東北農村像他那樣的老油條實在太多了。

而且類似李可樂唱雙簧現象,在中國的大地上比比皆是,現在中國百分之八十的國企、事業老總都是一口一個民主,包括私企老總,更別說政府大樓里的一二三四級公務員了。如果因為他們作為社會先進表象的大多數而不具備臨床分析的價值,那么方舟子征對李可樂的打假行為,則顯得有些欺軟怕硬和嘩眾取寵的味道。當然,我從個人情感上,是十分支持方舟子的。有話要說,總比沉默不語強很多。

但以身份的確認,對行為者的行為進行歸類,關系實在重大。很遺憾,李可樂驚世駭俗的行為藝術及公關表現,并沒被官方指定到詐騙范疇。因為在中國的大地上,和李老師一樣在人品這塊造假的人實在太多。這樣的行為,已經不僅僅只是一種行為藝術了,它已經上升為一種大多數國人的謀生技能。如果哪天換了李老師把自己的抗拆記禁掉并怒斥我國苛刻的出版制度,那才是舉世矚目的行為藝術。哪怕他只刪掉半個句子,也會引起廣大媒體的關注和報道。為什么?因為通過此次事件,李老師的身份已經是公認的行為藝術家了,所以今后只要他宣布他的任何一個行為是藝術,那就是藝術,沒什么好爭辯的。

看著一個光屁股的人在街上走,投去的不是鄙夷的目光,而是敬佩的目光,為什么?因為輿論和海報告訴我們,光屁股的是藝術家而不是流浪漢。人們都被輿論和海報控制住了,其實安徒生筆下那個不穿衣服的皇帝,倒是裸體行為藝術的始作俑者,應該為他翻案正名,是時候了。

前兩天看《書城》,有個老家伙在上面寫,他這輩子都習慣了將思想深埋在腦海里,一輩子都在玩著一個人對話的游戲,因為他不能說,不僅不能說,還看不起那些脫口而出的人,他認為他們幼稚,不會保護自己。

實際上,有許多事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請不要隨意捅破最后的那張紙。我有一些朋友也搞行為藝術,以我的經驗,在他們和周圍人的理解之間,就有著一層薄薄的紙。許多次我想捅破它,最后還是對自己說,算了吧,他們也不容易,畢竟他們都是些聰明人。周圍的人比不比他們笨,那是別人的事情。大家湊在一起做游戲,一個人在其中扮演某個角色,久而久之,這個角色就固定了,其余的人圍著他們轉,誰要是突然闖進來,指著這個角色大聲說:你不是!你給我出來!這就等于把場子給攪了。游戲的人會把闖入者趕出去,或把那個正在演戲的人趕出去。總之這是件掃興的事,算了吧。

沉默是面對花里胡哨新儀式的起碼禮貌,但這是一個不幸的文明。觀看者和聆聽者面對一幅畫或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被賦予了發言的權利,不過出于本能出于禮儀出于生怕被人譏諷為無知,出于不去攪局的顧慮,他們一起選擇了沉默。只有說好話的人在里面天花亂墜,觀看者和聆聽者則報以掌聲。不就是一個派對嘛,何必較真?何況上當受騙又不是我一個,說不定它還真是個好東西呢。

前幾天合肥下起了一場暴雨,從十二樓的窗口看下去,馬路上頃刻間積水成河,這使我想起狄更斯筆下兩百年前的倫敦:喧囂、擁擠、灰塵、骯臟,處在前工業時期的繁榮和無序的洗禮之中。我看到的這個龐然大物只有此刻才存在。網絡里的是是非非,如同在城市角落里游走的謠傳和流言,它和晚報的意義相似。我們的傳播和議論,正像市民讀報之后茶余飯后的閑聊,這堆眼皮底下或遠在天邊的奇聞異事,與我何干。

當我們看電影時我們談論什么

有位美國學者花了十年的功夫,去收集世界各地的神話與傳說,研究其中的共通點,寫了一本書。后來這本書被盧卡斯等人看到,根據書中指引的規律,陸續拍出了《星球大戰》《奪寶奇兵》等片,大行其市。該書由此一躍成為美國電影人的通財寶典,無論是愛情片、恐怖片、倫理片、警匪片,統統套用這一規律,一時之間,美國電影由區域性的狹窄文化徹底被改造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大陸準則。

在好萊塢影像傳統敘事體系中,好人一定是從左至右的在畫面上出現,而壞人勢必呈反方向運行軌跡。這是因為我們所熟悉的規律誕生出的人一定是和我們一伙的,與之相反的方式則必定令我們感到些許不安。

譬如所有的英雄一定要有一個進去與出來的過程,主人公鉆進一個黑黑的山洞,這個黑洞在現代社會可以是一個貨倉,一個地鐵,一棟教堂,甚至可以是一個意識性的黑洞。就像有人燒了一把火,那便一定會有人注視著火苗,莫名的持續相當長一段時間。

如此說來,規律不可違背,人們走進影院的那一刻便已期待看到這些:英雄打敗壞人,秀才高中狀元,夫妻終究團聚,冤仇總能昭雪。否則,人們便會認為沒意思。你能想象在這個時代再誕生出一部哪怕類似于《秋菊打官司》那樣的片子嗎?

我曾知道有位十三不靠的導演想把陳桂棣先生的《中國農民調查》搬上熒幕,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投資。因為所有人都對他說:“通不過的啦?!蹦鞘且槐竞脮瑓s與眼前這個時代非常之不合時宜。再說,現在的中國還有多少本質意義上的農民呢?都進城當保安去了,保安這個事,在過去就是員外們的莊丁啊。

有人笑談,如果杜拉拉在片尾再生個孩子,票房還能再多兩千萬。人們走進影院是為了意淫自己,也是為了意淫世界。人們不愿意回頭看,也不愿意停下腳步,大部分人始終沉浸在某種世界美好、華夏神威的暢通世界里。

你在網上能看到多少愛國憤青分分鐘說要消滅日本,你就能明白我們的表達為什么總是失之交臂?就像戴立忍的《不能沒有你》能令臺灣公務員汗顏,卻只能令大陸打工仔嗤之以鼻。這么一點委屈你都受不了,你還出來混什么混呀?

這是一個故事層出不窮的時代,這又是一個靈感漫天飛舞的時代。每天的社會新聞都有著令你瞠目結舌的一幕。比如“富士康的十N連跳”,在我看來就像一部步步緊逼的類型劇——又跳了又跳了!怎么還不跳???一時之間,給富士康節約了至少三年以上的廣告費。

那么多拆遷釘子戶,隨便拿一家出來做個調研,都會是一個極好的劇本。那么多去參加選秀的孩子,隨便抓一個出來跟蹤記錄,你都能得到一個時代在他身上濃縮后的爆裂展現。還有那些上訪的、圈地的、炒房的、賣假藥的、搞養生的,多了去了。

人們期待在電影院看見杜拉拉,看見一個普通女孩通過個人奮斗,工作光鮮,買跑車,升職加薪,找到一個好男人,想度假就去度假,想出國就出國,幸福美滿的生活唾手可得。如果結尾處,杜拉拉和那個男人出現在某棟花園別墅前,再帶著兩個孩子做恩愛甜美狀。如此強大的自我暗示,你怎么可能不激動?這顯然就是你全部的夢想!再過十年,人們再看這部電影,一定會覺得膚淺、蒼白、空洞、幼稚,我們怎么會那么傻?但眼前,毫無疑問它是最合適的,最到位的,最帶勁的。

有人曾對我說:眼前的中國很像1975年左右的香港,經濟騰飛,中產階級增加,人人都在做著世界美好的夢。過去不愿意看,現在不愿意想,未來一定美好!所以說哥們兒,你所有的題材都得提前至少五年,或者十年。要么你就轉身離開,趕緊的。要么你就用我們的方式和我們一起玩。用大歷史觀的眼光來看,藝術是為人民服務的。

據說賭鬼都是天生的

據說賭鬼都是天生的,我看過一篇科普文章,說賭鬼的大腦皮層細胞和普通人有所區別,他們的G點位置很特別,在所有的人種分析中,又尤以華人的賭鬼細胞最為嚴重。這話我還真信,因為在目前中國的大地上,無論鄉間地頭還是茶館酒樓,走錯路都能碰見有人在把麻將搓得嘩嘩響,撲克打的呱呱叫。

前兩天去以前報社一個同事私人開的書畫院,不去不知道,去了嚇一跳。里面大廳的一個木桶里,來自全國各地三教九流們EMS來的參賽字畫,數量駭人,看得老夫臉紅心跳,納悶不已。這都是些什么藝術家啊?憑什么在自己的內心找不到自信,偏偏要依賴一些虛頭八腦的比賽來證明自己的力量?他們在功利中尋求生機,但真正的希望卻只在自在中誕生。恰恰此時,同事走過來,瀟灑的一抹頭,說別看了別看了,藝術家都是一群賭徒。你知道他們為什么都把各自最好的字畫寄給我嗎?因為他們也在賭,他們賭我是上帝。哦,天啊!原來我曾跟上帝是同事。

老夫最近兩年為樅陽老家人所害,也與賭結緣。據說常跟我們打麻將的表哥以前是斗地主國家隊的,出門打牌前要查黃歷,路上數紅燈,紅燈超過一定數目便掉頭回家。上桌后,煙擺放的位置,打火機的方向,都大有講究,在牌桌縱橫捭闔時,你若敢在他身后鬼喊鬼叫,他殺你全家你信不信?親兄弟都會翻臉,何況普通牌友乎?

我十六歲以前從不打牌,也就是從不賭博啦。青春年少,屌都屌不過來,哪有時間去牌桌上廝混。老夫的賭博事業按理應從那該死的2006年開始的。或許那年的一切對于我來說,都是新鮮的,不知為何,我就此一腳踏入了賭博界,從此后,風起云涌,再不復返。剛開始手風順得不行,我這腦子,嘩嘩嘩幾千字個把小時就殺出去了,何況打牌這種區區小事。戰局結束前稍微認真點,每次都能就贏個千兒八百,下班前優哉游哉的去超市買點熟食,回家吃好洗好,再打開電腦跟文學女青年們談談人生調調情,生活那叫一個死水微瀾,還自以為這就是幸福。

后來有一次,我陪我們主任打了一宿牌,天亮時走在回家的路上,口袋里裝著好不容易贏來的一打紙幣,思量著要不要返還點給他,以免明天上班見面后難堪??晌乙欠颠€了,那么賭博的精髓何存?真諦何在?那天清晨的天色灰白,香樟雅苑睡眼惺忪的服務員把我們送出來,主任在前我在后,整條望江東路上,橫豎就走著幾個早起的老人,正在左思右想難以權衡之際,忽然我就感到了一種鉆心的疼痛——這輩子就這么混下去嗎?

稍等稍等,我的敘述似乎出現了點問題。容我插敘一下:我的賭博史絕對不是從2006年開始的,我這人的品質實在太壞了,我將所有的黑鍋都背在了樅陽老鄉們身上,樅陽人其實是無辜的,讓我們將時光的鬧鐘再往前撥十年——1996年,老夫十六歲那年就已是一條賭棍了。

那一年我的搭檔,相貌酷似今年世界杯戰場上造型最多的馬拉多潤發,獅子頭,朝天鼻,卷發披肩,矮,矬,壞,偏偏大冬天還喜歡在廁所一邊洗冷水澡一邊唱蔣大為的歌,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有我可愛的——姑娘。他笑起來極其真誠,可你不要被他給騙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賭棍。那年他和學校外面的一幫賭棍們混在一起,短褲都輸掉了,學費交完后跑回來就瞄上了我,不知道他看中我迷茫中的一點純情,還是智慧中的一點狡詐,總之他拉我成立了一個組合,并在氨氣十足的走廊廁所,就著月光,向我描述了一系列詐賭技巧,比如摸頭是什么意思,摸耳朵是什么意思,挖鼻孔又是什么意思,我們在廁所對好暗號,各自記熟,殺將出去。

一個月之后,我們居然橫掃了所有住校生們的菜票加飯票。后來我良心發現,拒絕再次卷入此事。他苦心勸我,我卻力勸他理智上岸。我就此告別賭場,他轉身再次殺入。半月后的一個黃昏,他在走廊上攔住我,問:你能借點錢給我嗎?我很清醒地給了他幾張飯菜票。他鄙夷地看了我幾眼,將飯菜票丟到我臉上,轉身走了,走廊上再次響起渾厚的男高音: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有我可愛的——姑娘。

本屆南非世界杯,我連壓三場,連輸三場,我開始相信美國人,美國人負我,中途我相信巴西人,巴西人負我,最后我是真的相信了德國人,偏偏德國人也負我——我恨不得把電視機炸了!看到德國落敗的那一刻,我坐在電腦前潸然淚下,忽然間想起篇科普文章,文章說賭鬼都是天生的——于是我徹底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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