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圖書館，一樓某間閱覽室。十六班的同學們被分配到這里備考復習，因為沒有老師監管，相應班干部擔任了秩序的維護工作。班里的男生和女生分成兩批，各占了閱覽室的一半桌椅，這般決定不乏男女有別的考慮，也有防止自由安排座位而造成的情侶成對出現，從而影響整體復習的氛圍。不知是不是錯覺，袁艾琪總覺得自從班里成績優異的同學開始脫單，一股情侶之風就漸漸在班上明目張膽地刮起，遍望整個學校，高三十六班儼然成了情侶最多的聚集地。有時候袁艾琪會這么想——是不是她們這些班干部帶頭造成的，畢竟身為班長，班里誰不清楚她跟鹿小靈是男女朋友的關系？眼看明天就要高考了，做最后沖刺的準備唯有個人的效率最高，袁艾琪作為班長要擔起表率的責任來，因此每每鹿小靈抓耳撓腮地拿著令他頭疼的題來尋求她的解惑時，袁艾琪都會一一拒絕，甚至最后給了個冷冰冰的眼神讓鹿小靈坐回原位自己復習，這可著實澆了盆冰水在鹿小靈頭上。看著鹿小靈委委屈屈的苦悶樣，袁艾琪心底不忍，好在位于鹿小靈旁座的寧思淳留意到了情況，將過程和答案寫在紙上交給了鹿小靈，讓他自個兒琢磨，這才使袁艾琪放心了下來。

閱覽室的氛圍挺壓抑的，這里不允許大聲喧嘩，而平日里在教室安靜自習的大家不免會有小動作，比如抖腿、轉筆、小零食，由于閱覽室不大，寥寥四張長方桌圍滿了人，同學就在對面和左右，抬頭扭頭都能引起身邊人的注意，任誰都會變得拘束許多，本來不愿發出丁點聲響的大家更是謹小慎微了，翻頁拿書的動作都溫柔十足。在狹小的空間里伸不開手腳，袁艾琪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感覺。

按照老師的規定，上課時間大家只能在閱覽室安靜自習，圖書館沒有下課鈴，加之沒有老師在場，誰也不敢說所謂的課間休息。若是想出去走走，跟班長報個備，就可以去外面走廊盡頭飲水機打個水，或是上洗手間。參照現在的處境，不得不聯想到競技場內困于籠子準備上場的角斗士，能隱約感覺到大家的心情很復雜。緊張不缺、焦慮不乏，躍躍欲試的火光在一些單純和熱血的同學眼里閃爍，坐立不安的躁動在不少心性不定的同學手里翻轉，這些在憋悶的小房間里漫長發酵下，總體呈現出難以言喻的疲態和厭倦——偶爾對著桌面或書架發呆發愣，一道簡單常見的習題都要磨上好一陣子去解答，知識點變得冗長晦澀，剛背完翻過去的筆記隱約遺忘了一般，小手總忍不住要往回翻一下，瞇著小眼睛多看兩眼。可是，即使大家如臨大敵，被壓迫得心力憔悴，放棄和退縮的沒有一人，連班里后排的“吊車尾們”都在堅持，抱著能多復習一點是一點的念頭，也要不計效率地熬過去，哪怕到頭來只是記住了一點點、增加了一點點。這個過程很累，袁艾琪自覺習以為常了，也十分認可自己的定力，但一想到就在明天，那種迫切想要結束卻又忐忑浮動的心情，這般矛盾所產生的疲勞實在讓人吃消不來。

又安安分分地過了半小時，袁艾琪感覺喉嚨有點干燥，遂拿起一邊的水瓶想要喝水，但入手的那份輕盈讓她眉頭一皺。她低聲叮囑了一下旁邊的孔樂雅，然后起身拿著水瓶輕腳走了出去。

位于走廊的盡頭，袁艾琪正想著打水，意外看見了寧思淳也在。她上去引起他的注意。

“寧思淳，你什么時候出來的，怎么沒向我報告一下？”

寧思淳淡定喝了口剛打滿的水，沒個正經地說：“放輕松，我只是覺得里面太悶了些，想出來走走，再順便打個水而已。不會做違反老師吩咐的事的。”

“下次記得報告，規矩還是要遵守的。”袁艾琪無奈地說，“不過你說得對，里面確實是悶了些。”

袁艾琪繞過寧思淳，打開水瓶往飲水機那里打水。寧思淳側開身子，又喝了口涼白開。

“寧思淳，多謝你剛剛幫了小靈。”

寧思淳愣了一下，微笑著說：“哦，我只是寫了解題過程而已，思路還是他自己悟的。”

袁艾琪打好了水，擰好瓶蓋，轉身面向他說：“能在這個時候愿意分出些寶貴的時間，我仍是要提小靈對你表達感謝。我其實不是不想幫他，換做一個月前，得空了，我肯定會主動輔導他的。但是現在得靠他自己。明天就是高考了，我自己的心都是七上八下的。如果謝老師在，他肯定會對我感到失望吧。”

“你要是將這些話說給謝老師聽，我想他可能不會失望，反而會主動開導你，讓你保持良好的心態面對高考。”寧思淳說著，抿了一口水杯，眼睛有些出神。

“也是呢，他雖然很嚴厲，但心底還是對學生很溫柔的。”

“所謂嚴師良友。”寧思淳對著袁艾琪笑了笑，“想來你現在應該有著向謝老師傾訴的愿望吧，鹿小靈拿著難題疑惑來找你，未必不是跟你一樣，想向你說說話，傾訴一下心情。這兩天在圖書館自習，大家的心情確實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對自己和高考不自信。”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記下的。”袁艾琪感激地答謝，寧思淳順勢點了點頭。她又道：“寧思淳，你……不會感到一些無所適從嗎？”

“對高考？”寧思淳饒有興致地笑了笑。

“嗯。”

“如果單純指考試的話，不會。”

“除了考試，高考還有其它方面嗎？”

“身邊在乎的人吶。”寧思淳蓋上水杯的蓋子，“我有信心對自己負責，可卻沒把握保證大家的情況啊。好比鹿小靈，我能幫他的，也只是借我的筆記和答案給他而已。”

“能認識你，作為你的同學和朋友，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呢。”袁艾琪開朗一笑，感覺之前的疲勞都一掃而空了。

“嘛，高考不只是一個人的高考嘛。”寧思淳有些不好意思，盡量避開了袁艾琪投來的溫柔目光，“同學、朋友、老師、家人……彼此關心著、信任著、鼓勵著，高考才像個樣子，不然一個人奮斗什么的，沒有人陪伴，感覺就只是為了考試而考試，冷冰冰的，我喜歡不上來，雖然我本來也不喜歡來著。以上純屬我個人觀點，你可不用當真。”

“說得很好啊，我頗有認同感呢。”袁艾琪感嘆道，“若是謝老師也能陪伴我們走到高考最后，那就更好了。他對我們的學業那么上心，一定很期待吧。”

“說得真好，我也認同！”

寧思淳和袁艾琪一驚，齊齊扭頭望盡頭旁的樓梯口處看，那里露出半截身子、挨著扶手站在樓梯的董詠鈴向二人投射出激動亢奮的目光。

“沒想到高考是這么令人感概橫生的事情，學姐學長，今天學妹我悟了。我一定會為自己的高考加油的！”

“呃……”寧思淳朝袁艾琪擠了擠眼，似乎想讓她應付一下。

袁艾琪會意，向前兩步，說：“詠鈴，你怎么在這？你出現在這多久了？”

董詠鈴從感慨激昂中回過神來，說：“艾琪學姐，我是老師派來管理秩序的，主要是幫忙看著高三，不讓一些不安分的學生影響大家備考。還有，我從學姐打完水之后就來到這里了，只是見你們說得起興，話題又恰好吸引住了我，所以一時才沒打擾你們。”

“對了，學姐剛剛提到謝老師，是不是你們十六班的原班主任？如果是的話，蕓老師已經去接他出院了，想來是能趕在明天高考前來給你們加油打氣的。”

寧思淳好奇，問：“這你是從哪里聽來的？”

“蕓老師今天接過了之前擔任我們高考學生志愿者總負責人的工作，今早七點多的時候她來給我們安排今天的工作，那時候她跟我說了這些事。吩咐我來這里也是蕓老師的主意。”

“蕓老師她什么時候能接謝老師過來？”袁艾琪詢問，“她說了要給我們班一個大驚喜的，難不成就是謝老師？”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董詠鈴想了想，又問：“她說了要給你們準備驚喜？”

“確實。”寧思淳說，“看樣子大概率是這般驚喜了。”

“我覺得可能不是。”董詠鈴解釋說，“因為今早蕓老師曾無意透露過，謝老師是自己執意要出院的，醫院那邊是建議他再多留院觀察幾天。”

“這樣啊。不過沒關系，謝老師能給我們高考加油，這對我來說已經是很大的驚喜了，而且提前知曉了驚喜的內容，感覺期待值會大打折扣。”袁艾琪滿意道。

“確實沒關系。”寧思淳交叉雙臂，一手摸著下巴說，“反正蕓老師很好猜，驚喜的內核無非是想給我們高考加油，加油的方式有物質和精神兩面，按照蕓老師的性格，應該是想兩者兼具的，因為蕓老師給我的感覺像一位稚氣未脫的少女，循著這方面加以推測，少女為他人加油的時候應該會帶著祈禱的習慣吧，心里默默祈愿著，用最誠摯又浪漫卻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所以我猜，蕓老師八九不離十會送一些帶有祝福意義的紀念物當作驚喜，而且還是那種容易隨身攜帶的小物件，在中國，這能選擇的包括寫有祝福語的賀卡、轉運的中國結和一些象征學業高升的香囊、手鏈、吊墜玻璃飾品。禮輕情意重，由于蕓老師是實習教師，想來也是剛出社會打拼沒多久，個人經濟情況不寬裕，因此以上是綜合考慮價格和含義得出的合理猜測。”

言畢，寧思淳抬頭望向二人，發現她倆都下意識靠在一起，似乎與寧思淳產出了距離感，神態出乎意料的一致，看向寧思淳的眼神里滿是奇怪和疏遠。

“想不到學長是那么可怕的人。”董詠鈴直截了當地露出嫌棄的表情，又說：“學長你平時跟女生相處的時候不會也是這樣子的吧……感覺好惡心。”

“可怕？惡心？我？”寧思淳不明所以，他望向袁艾琪，問：“這不是很合理的推測么？”

袁艾琪尷尬一笑，一時不知說些什么，但也不好附和，只能岔開話題般道：“原來寧思淳你也有這么長篇大論的時候呢，真不愧是學年第一。哈哈……”

寧思淳表情無奈，剛想繼續解釋，但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算了，就像班長說的那樣，保留期待值還是很關鍵的，我就不加以猜想了。對了，家長群聊那邊好像說中午要組團來學校探望大家，帶些老火靚湯和家鄉菜過來，算是高考前給自己孩子加油和犒勞一下，班長等會中午放學前跟大家說一下。”

袁艾琪瞪眼，驚訝地問：“真的嗎？誰跟你說的？蕓老師？”

“沒有啊，我是自己看來的。”

“看？學長在學校哪看來的？”董詠鈴好奇，但她突然醒悟了什么，疑惑說：“等等，你剛剛好像說了家長群聊？”

“是啊，群聊。”寧思淳自然而然地從褲袋里拿出手機，點開了群聊的消息記錄給二人看，“我曾用了我家長的身份進了蕓老師建立的十六班家長群聊。”

袁艾琪錯愕地盯著寧思淳的手機，旋即感到一陣頭疼，董詠鈴的表現比她更夸張，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手指抖動著指向手機屏，話都說得不利索了。

“學長你你你你你……”

寧思淳一時沒反應過來，說：“怎么？用小號自稱我自己的叔叔去騙蕓老師通過好友申請很難嗎？”

“是手機！身為學年第一的榜樣，你居然私自帶手機！”董詠鈴奇憤道。

“哦。原來是這個。”寧思淳恍然，但一臉無所謂，“在學生會會長和班長面前，這個應該不能隨意暴露呢。算了，這幾天也沒想著用手機了，本著尊重高考的想法。”

董詠鈴趁其不備，瞬間奪過了寧思淳手里的手機。

“這個，沒收！我會一五一十通通報告給蕓老師的！”

“謝了。”寧思淳不痛不癢地說，臉上還帶著點笑意。

董詠鈴咬牙切齒，若不是被一旁無奈的袁艾琪制止，她可能會忍不住教訓寧思淳一頓。

“我會將這些轉告全班的。在這里也逗留很久了，我們還是回去繼續自習吧。”袁艾琪建議說，身體護在一臉不忿的董詠鈴面前，以免她沖動做出對寧思淳不利的事情。

“好。”寧思淳先一步回去。

“詠鈴，你是高考志愿者吧。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中午的時候去校門給我們家長引一下去食堂的路，可以嗎？”袁艾琪轉身看向董詠鈴，溫和地說。

董詠鈴余怒未消，說：“好吧。不過學姐你不該就這么放過他，他可是違反了學校規定！”

“沒事啦，他都上交手機了。況且明天就高考了，還是小事化了的好。”

董詠鈴想了想，嘆了口氣：“好吧，看在學姐和高考上，我給他這次機會。下次還當著我這會長的面違反校規，一定讓他好看。”

袁艾琪好笑了笑，不再言語。她帶著董詠鈴走了遍高三各班學生所在的閱覽室，算是給董詠鈴接下來的工作提供些幫助，然后告辭回去自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