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祿這幾天過得并不好。

自從開始面試主播以來，他感覺自己的審美每天都在被人挑戰(zhàn)。看著屏幕里正在隔壁直播間面試的信任，黃祿眉頭皺得跟縱橫的山川溝壑似的。

“祿哥，快別皺眉了，再皺下去你估計得老上二十歲不直”林放看面試的人走出來，趕緊倒了杯茶端進(jìn)去，半是慰問半是八卦地問道：“剛才那個，還是不行？”

黃祿仰靠在椅子上，臉上蓋著本《如何把自己變成一個溫柔的人》。

林放：……

黃祿把杯子接過放在旁邊的桌上，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我看不是挺好看的嗎？”林放探頭往他電腦屏幕看了一眼，這回兒直播已經(jīng)停了，停止畫面上只有一道模糊得不行的人影。

乍一眼看過去，瘦高纖細(xì)，和之前在外面看到的真人應(yīng)該差不了太多。

“不行，何止是不行啊。”

隔著書的緣故，讓他聲音聽起來有些甕聲甕氣的，倒不像是生氣的樣子。林放心里一松，朝旁邊坐著的秦越越得意地?fù)P了揚(yáng)眉。

秦越越無聲地嘆了口氣，轉(zhuǎn)頭繼續(xù)對著電腦，把鍵盤敲得噼里啪啦響，不動聲色地戴上了耳機(jī)。

“何止是不行啊。”黃祿伸手把蓋在臉上的書拿下來，往旁邊桌子上用力一砸，像是被瞬間點燃的炸藥桶一般暴躁起來，看著林放的雙眼里，仿佛有著怒火在熊熊燃燒：“你知道她審美是什么樣的嗎？不對，她就根本沒有審美這種東西！”

林放后退兩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臉茫然。

剛才進(jìn)來的那個女生，算是最近除了那天的林曉之外，顏值最高的一個了。看起來年紀(jì)有些輕，穿衣風(fēng)格挺日系，給人第一眼感覺還算不錯，怎么在這兒直播十分鐘后就連審美都不配有了？

“就那件米色的呢大衣，”黃祿從位置上站起來，叉著腰，手往隔壁指了指，說：“你知道她穿了件什么衣服在里面嗎？”

秦越越聽到這里，也把一只耳機(jī)給取了下來，笑得一臉雞賊：“放哥，勇敢點猜。”

“什么顏色？”林放皺眉，今天掛出來的這批服裝，都是前兩天他和黃祿一起去市場上挑的，款式和顏色都偏向簡約風(fēng)。說白了，就是普通大眾，百搭款。而且他們在直播間掛衣服的時候，也會特別注意，盡量把能互相搭配的放在附近。

只要是個認(rèn)真思考了的人，應(yīng)該也不至于弄出什么能夠驚動天地的搭配來。

“衛(wèi)衣，紅色的。”黃祿冷著臉開口。

“還是oversize的，”秦越越痛心疾首地跟著嘆了口氣：“下面穿著她那墨綠色的休閑半身裙。”

林放：……這就是日系穿搭嗎？

“而且，就這水平，你知道她開價多少一場？”黃祿依舊冷著一張臉，像一座瀕臨噴發(fā)的火山。

在旁邊停了全程的秦越越，已經(jīng)開始忍不住低聲樂了起來。

林放對他們一個無能狂怒一個傻樂的表現(xiàn)早就習(xí)以為常了，依舊巋然不動，扶了扶自己的眼鏡，配合地開口：“多少。”

他直覺不會太低，不然也不至于把黃祿給氣成這樣。

剛才這個，是專業(yè)的淘寶模特，沒直播過但也算同一門派。對待職業(yè)選手，黃祿開價向來大方。

“三百！”黃祿舉起三根手指，臉上的怒意沒消反漲，說：“三百，還提成六個點，瘋了吧！”

網(wǎng)購直播現(xiàn)在仍處于初期試水階段，說白了不過是線上銷售人員，和真正的大平臺網(wǎng)紅主播根本沒有任何可比性，而且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實際的用處和引流能力。只不過他們工作室的直播時間要求比較長，前后準(zhǔn)備時間加一起，幾乎都能算是正常上班了。

“其實吧，祿哥，直播也就剛剛才出來的事情，根本找不到有經(jīng)驗的人。要么全都是沒經(jīng)驗的素人，要么就是專業(yè)的模特，對模特來說，這個價格其實也不能算得上是天價。”林放這幾天一有空都蹲在各種招聘網(wǎng)站上，接觸得多了，對行情也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啊，我知道。”黃祿不耐煩地應(yīng)了一聲，端過桌上早已經(jīng)放涼了的茶，猛灌了一大口之后，才無比平靜地接下去，道：“我是說我，我瘋了。”

林放嘆了口氣，伸手去拿黃祿扔在桌上的其他簡歷，問道：“那其他的呢？今天下午不是一共來了三個人嗎？”

還都是他反復(fù)對比看過，覺得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的人。

“是啊，三個。一個在鏡頭前話都說不清楚，臉紅得像是來參加川劇變臉?biāo)频模人f一句話我得等到天荒地老，要不是看著旁邊都時間再走，我都以為我畫面靜止了。”

“還有一個，臉是好看的，可關(guān)鍵是只有臉好看了啊！整個人形象體態(tài)要啥啥沒有，除了一張臉之外，簡直一無是處！就兩天，我們剛拿回來的那件小西裝，挺好看穿著挺上檔次的那個。”

“啊？就是越越懷疑你錯拿了人家高端衣服的那款？”

“就是那個，”黃祿說出口之后才意識到有什么不對，轉(zhuǎn)頭瞪了林放一眼，聲音上揚(yáng)：“誒，不是，什么錯拿不錯拿的？明明這款就是物美價廉！別整天在背地里污蔑我，說我東說我西的，我再摳門兒，也不至于這樣吧！生意人，最講究的就是誠信……”

說到最后的時候，都已經(jīng)有點像是扯著嗓子在說話了。秦越越嘆了口氣，拿起旁邊的水壺，又往杯子里給他加了點熱水。

黃祿這么噼里啪啦地說了一通之后，心里那點火氣也幾乎消散得差不多了，繞回剛才的話題，嘆了口氣，說：“就那件衣服，明明挺好看的，被她一穿，瞬間就像是二十塊錢一件還港澳臺包郵的了。”

黃祿都還沒來得及說點什么，旁邊秦越越趕緊誒誒誒地喊了兩聲，朝林放擠眉弄眼，說：“那什么，我勸你謹(jǐn)言慎行啊，樓上那些東西，能和我們這里的比嗎？”

林放馬上就反應(yīng)了過來，異口同聲地和秦越越一起說道：“不能啊，絕壁不能。我們什么格調(diào)，樓上的什么水平，那能一樣嗎？完全就不是一個世界的東西，不能比不能比。”

“你們啊……”黃祿的臺詞就這么被搶得一干二凈，一時間也不知道要繼續(xù)說點什么。

看他情緒稍微平穩(wěn)一點了，秦越越才狀似無意地開口：“對了，前兩天來的那個大美女呢？”

“什么大美女？”黃祿一下子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她說的是前兩天那個，穿衣服挺好看，新人沒接觸過直播，就直接被你給關(guān)到房間里，結(jié)果表現(xiàn)還不錯那個。”

“哦，那個啊。”黃祿沉默了一會兒。

他當(dāng)然記得林曉，對方表現(xiàn)算不上最好，但穿衣服確實有著一股獨特的氣質(zhì)。黃祿這幾天和林放一起去市場看新款衣服，也總是不自覺地就會拿到和上次風(fēng)格類似的衣服。

好看是真好看。

“她，不行。”黃祿搖了搖頭。

如果單純論外在形象條件和個人性格來說，林曉的確算是很不錯，就算是比起那些專業(yè)的模特來說，也毫不遜色，甚至是更勝一籌。

專業(yè)的模特和主播，已經(jīng)完全習(xí)慣在鏡頭前說話做事，不管做什么說什么都像是帶著一點濃妝艷抹的以為。她反而沒有，只有自然，以及那種就算不懂，都要扯到自己專業(yè)經(jīng)驗上來的自信和絕佳掌控能力。

那種從容大方和自信，演變成了個人的穿衣氣質(zhì)，這是別人學(xué)不來的。

個人氣質(zhì)，對有的行業(yè)來說，幾乎就等于老天爺賞飯吃。

但就是，不合適。

想找輕松的活兒，單純的靠臉吃個飯，在他黃祿這兒就是行不通。

即使這本身就是一個看臉的職業(yè)。

林放和秦越越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詫異。提到其他人的時候，黃祿都?xì)饧睌牡酶鷤€什么似的，現(xiàn)在倒是難得這么語調(diào)平和地來形容林曉。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林放坐在椅子上，用腳蹭著往黃祿的方向滑了滑，在他面前停下，說：“過幾天就十月了，雙十一的活動也清楚得差不多了，就是最后一個沖/刺的事情。這一個月不能穩(wěn)著上去，雙十銷量肯定要受影響。緊接著后面的雙旦春節(jié)，今年相當(dāng)于就是白白浪費了啊。”

說完，林放的視線下意識地就往對面房間瞟了一眼。

三室兩廳，另一個房間，是設(shè)計室。

他們現(xiàn)在店鋪里幾乎所有的款式都是市場貨。從市場或者工廠里拿貨回來，換上自己的標(biāo)簽和包嘜，換上和店鋪風(fēng)格相搭的詳情頁，就能開始上架推廣。

但每個季度也總有那么幾個款式，是他們店鋪的原創(chuàng)。從設(shè)計圖，到打版，到成衣再到拍照上架，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是無比認(rèn)真對待的。

做原創(chuàng)品牌的心思，從一開始就沒有停歇過。

如果現(xiàn)在連銷量都上不去，以及這么半死不活地浪費一年，明年工作室還能不能生存下去都是一個問題。

創(chuàng)業(yè)者，尤其是新興行業(yè)的創(chuàng)業(yè)者。所面臨著的每一個選擇，都是機(jī)遇。往前行走的每一步，也都是風(fēng)險。

這一步走錯了，那就可能之后都走不下去了。

“要我說啊，”秦越越小心翼翼地瞥了黃祿一眼，說：“實在不行，干脆祿哥你自己上場唄。拾掇拾掇，那也是一個光芒四射的超級大帥哥……”

說到越后面，就越來越?jīng)]有底氣，直到最后徹底沒有了聲音。想了想，她估計是覺得又有些不死心，小小聲地繼續(xù)開口：“當(dāng)然了，你不拾掇那也行，大不了我們店鋪走頹廢青年賣女裝的怪異風(fēng)，說不定還能因為奇葩而出圈。”

黃祿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秦越越在自己嘴上扒拉了兩下，示意她徹底閉嘴了。

黃祿難得地沒吭聲罵人，林放伸了個懶腰，打算說點其他的來緩解一下氣氛，說：“聽人說VE/NUS最近也在沖雙十一銷量，這幾天天天刷單，都快刷瘋了。”

“怎么瘋了？”秦越越好奇地問了句。

VE/NUS是一家本地品牌，風(fēng)格和凡特斯比較類似，線下實體店走輕奢路線看起來還算高檔。只不過線上網(wǎng)店就表現(xiàn)一般，只能和凡特斯這種半死不活地店鋪勉強(qiáng)打一打。

久而久之，凡特斯也就自動地把VENUS當(dāng)成了對手和同路人。時不時地觀察打探下對方的情況。

“聽說被騙了好幾千吧，就是讓一堆人給他們刷單，拍下之后讓客服遠(yuǎn)程他們電腦付款。”

“我知道了，釣魚網(wǎng)站吧。明明是從購物車頁面提交的，但最后都會跳到其他頁面去。這種又沒法兒報警，只能吃啞巴虧了。”秦越越說完，還特地往黃祿那邊看了一眼，亡羊補(bǔ)牢似的夸贊：“還好我們從來都不搞這種邪門歪道嗷。”

黃祿沒理她，看著放在電腦桌上的那一摞面試信息表出神。

“誒，要是刷單真行的話那也就算了，可我今天上去看了他們家的幾款寶貝，”林放說到這里的時候，語氣里難得地沒有了調(diào)侃：“主推款的兩款，已經(jīng)搜不到了。我猜應(yīng)該是被官方給檢測到，直接降權(quán)了。”

“我靠！”秦越越驚呼一聲，說：“那后面他們怎么辦吧？主推款被降權(quán)，那他們雙十一還玩兒個屁啊。”

網(wǎng)站搜索有著自己獨特的一套算法，會對同一個關(guān)鍵詞以下的寶貝進(jìn)行篩選排/名。排/名越靠前，自然也會得到更多的曝光率。但同時，為了公平公正，那些被判定操作違規(guī)的店鋪或?qū)氊惥褪艿较鄳?yīng)的處罰。除開強(qiáng)制下架之外，就是會被“降權(quán)屏蔽”，很難被人搜索到。

“不知道這一個月還能不能搶救回來。”

“我靠我靠，放哥，這些八卦你都是從哪兒聽來的？不會是直接在VE/NUS安插了眼線吧？”

秦越越和林放還在唧唧喳喳地說著這些有的沒的，黃祿看了一眼桌子上擺放著的簡歷，百無聊賴地隨手收拾整理了兩下，從中掉出來了一張。他拿著看了下，恰好就是林曉的。

七十塊錢一場，轉(zhuǎn)正一百塊錢一場幾個大字，明晃晃地橫在那里。

黃祿的動作一滯，猶豫了下，還是又把那張紙給抽出來，單獨放在了面前。

七十一百一天的，好像還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