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特斯店鋪里的圖片，林曉看過無數次，心理早就有了準備，但當這些新鮮出爐的照片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林曉還是不可避免地被震撼住了。

丑，實在是太丑了！

或者說用“俗”來表達，更加貼切一些。

圖片其實拍得沒什么大的問題，構圖色彩搭配都是非常普通的類型，但問題就出在實在是太過普通了。

洋人街的紅墻，咖色的地磚，旁邊擺放著五顏六色的鮮花做點綴，身材纖瘦嬌小的模特穿著無比精致修身的服裝，手上還拿著杯咖啡。笑容甜美，儀態滿分，完全讓人挑不出錯來。

打開淘寶，十家同年齡女裝店鋪，有八家都是類似的拍攝風格。好看嗎？單論人和照片來說，的確好看。但好看得太大眾，脂粉氣過重之后就沒有了自己的特色，像是網上隨便搜索出來的網圖。

看到林曉欲言又止的表情，原本對此還相當滿意的黃祿，這時候臉上也逐漸掛不住了，想了想才輕咳了兩聲，問道：“你覺得怎么樣？”

林曉看著他，又看著屏幕上幾乎千篇一律的“甜美”照片，終于還是選擇直接說出口：“不覺得怎么樣。”這幾天實在是用嗓過度，剛才喝的那幾口水也沒讓她緩過來，這句話最開始說的時候還差點沒能成功發出聲。

黃祿沒注意到這個細節，注意力全都在“不怎么樣”這幾個字上去了。從大清早拍到半夜，辛辛苦苦忙了一天的照片，最后就得到輕飄飄的“不怎么樣”幾個字評價，沒當場發火，黃祿都覺得那是自己理智。

“怎么說？”黃祿從旁邊拿過杯子，默默地給自己倒了杯水。

“這個模特不好看嗎？”

林曉搖了搖頭。

現在詳情頁并不僅僅只是需要照片，同時還需要把視頻也放上去。平面照可以靠修圖，但要想衣服不變色，視頻就幾乎不能進行什么多余的改動，視頻里都好看的模特，現實只會更好看。

“那是為什么？”黃祿拖過椅子坐下，不甘心地又點了很多照片和視頻出來。

“太精致了。”林曉想了想，說道：“模特的身材樣貌，都完全無可挑剔，可就是太精致了。”

“精致不好嗎？”

“好，但是……”

林曉還沒說完，黃祿雙手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通，很快在網站上搜索出來另一家店鋪。

僅僅是看首頁，林曉便一眼認出，這家店就是林放他們經常提前的VENUS。

VENUS是當地品牌，走輕奢路線，這幾年發展得不錯。林曉之前公司里，不少剛工作的小姑娘都會隔三差五地去逛逛。有了線下實體店，在挑選模特方面自然也會更加慎重一些。VENUS同時選了好幾個模特，而且主打油畫少女風，其他店鋪也很難模仿出同樣的風格，除非也是同時請一模一樣的幾個模特。但這樣一來，也就會很明顯地和抄襲掛上鉤，所有只能模仿。

凡特斯就是眾多模仿者中，做得非常不明顯的一員。

模仿，但沒有照搬照抄，而是結合自己的實際情況，進行了一定的改動。

凡特斯走的英倫風，每個細節都透出了精致。可畢竟不是拍雜志硬照，所以在精致的基礎上，還需要增加獨屬于線上店鋪的隨性。

一來二去，乍一眼看，和無數線上店鋪也沒什么太大區別。就算是有，上購物網站的人，更多的只不過是保持一種走馬觀花的狀態，看著有特色就點進去，并不會仔細去研究其中的差別。

好看是好看，但和太多一模一樣的好看并排對比起來，只會顯得普通甚至是俗。

林曉一字一句盡量放緩語速，讓嗓子不會一下子有太大的負擔。

但這聽在黃祿耳中，則像是向來語速過人快言快語相當強勢的人，難得地開啟了諄諄教導模式，讓他一下子有些發不出火來。聽著聽著，倒還真是聽進去了不少。

“當然了，這些只是我的個人看法。”林曉喝了口水，這才又慢慢地繼續說道：“你們在這方面才是專業的。”

也正是因為專業，每天都看著大量的類似的東西，很難跳脫出“專業人士”的身份和視角，單純從普通人的角度去評論好壞和審美的優劣。

黃祿陷入了沉思，林曉只是一個剛接觸線上店鋪方面的新人，能給出自己的想法已經很不錯了，對于改進方面的意見，也沒有任何頭緒。

相當難得地，只是提出了問題，并沒有相應的解決方法。

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黃祿擺了擺手，示意讓她先下班。林曉把東西收拾好，等到進了電梯之后，才突然想起來，自己之前想提的一個建議忘記說出來了。

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林曉裹著大衣走出了電梯，正往包里拿鑰匙的時候，余光里瞥到一個人。

對方正站在路燈旁邊，低頭看手機，無聊地踹著路邊的石子。光看背影，似乎有點像是徐遠航的女朋友，齊霽。

林曉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樓上，徐遠航那屋子里的燈仍舊還是亮著的，但窗戶因為外面呼嘯的寒風而緊緊地閉著。

沒多猶豫，林曉往前走了幾步，試探性地開口，喊道：“齊霽？”

只不過聲音實在是太小，剛一說出口，便淹沒在了風聲中。

林曉無奈，只能又盡量用更大的聲音喊了聲，齊霽聽到聲音轉過來，眼里帶著還未消散的忐忑和欣喜。

在看到眼前的人是林曉之后，忐忑和欣喜瞬間轉化成了疑惑。

林曉：“還真是你啊？”

“你怎么在這里？”齊霽說完，下意識地往林曉背后的居民樓看了一眼。

“我……”林曉順著她的視線往后看了一眼，說道：“剛好有事來這邊。”雖然知道齊霽并不會多好奇什么，但林曉還是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換工作了的事情，還是來這么一個店鋪做“直播”。

說完，在對方更疑惑的眼神里，林曉趕緊補充，說：“不是來找徐遠航的，是去他對面的那家店鋪。”

“哦。”齊霽緊張的神情頓時緩和了不少，說：“大晚上的還跑工廠啊。”

這邊小作坊不少，徐遠航以前就總需要一直跑工廠，有時候也會拖到大晚上的才回去。齊霽對林曉的具體工作內容不太清楚，只知道差不多都是服裝行業做得非常厲害，便以為她和徐遠航一樣，也需要經常跑工廠之類的。

“嗯。”林曉不想在這話題上多做糾結，含糊應了兩聲之后，便把話題轉了過來：“你怎么在這兒？”說完，有意識地側頭看了一眼背后的居民樓，了然地問道：“來找徐遠航的嗎？”

“嗯，”齊霽先是點頭，隨后又連忙搖頭否認，說：“不是，就是……”

說著說著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說下去了，林曉也不著急，等了一會兒之后，正準備打個圓場再見，便聽到對方又輕聲開口：“今天和他出去拍照片，就跟著一起過來了。”

徐遠航店鋪的模特竟然還是齊霽！

林曉知道這個事情的一瞬間，心里就燃起了怒火。雖然說情侶兩人之間的事情，旁邊的人不好也沒有任何立場來說點什么。可都分手了，還讓對方來給自己幫忙，實在是說不過去。

在兩性關系中，通常都還是女性要更心軟一些。

看到林曉的表情，齊霽就知道對方可能誤會了，連忙解釋，說：“這不是雙十一前的最后一波上新和團購了嘛，就想著幫幫忙。”

林曉沉默，齊霽這會兒情緒平復了不少，語氣比起剛才來說也輕松很多：“就算是分手了，也總不能影響工作吧，畢竟錢大家都還是要賺的。”說到最后的時候，甚至還輕聲笑了下。

林曉想想，也是。

漢服圈圈子小，絕大部分店鋪都是老板親身上陣，模特也好客服也罷，圈子里的眾人幾乎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更不用說，像徐遠航和齊霽這種戀愛史本身也算得上是“轟轟烈烈”的神仙情侶了。

臨到促銷，兩人傳出來什么鬧分手一拍兩散的事情，對店鋪生意來說，只是百害而無一利。

相戀多年的人之間，雙方的生活和工作都互相牢牢地綁在了一起，分手也不僅僅只是輕飄飄的一兩句話和刪除拉黑。一起走的時間越長，到最后需要顧及的東西就越來越多。

可悲的是，最后需要顧及的東西里面絕大時候都不包含感情。

林曉也沒再繼續說下去，環視了下四周，問道：“那你等下怎么回去？”

小區里有不少通宵都還在工作的小作坊，一般不存在什么安全問題，但從小區出去的很長一段路，都是比較偏僻冷清的公路，齊霽如果是一個人走的話，林曉還真不放心。

“我……”齊霽停頓了片刻，這才抬起頭看著林曉，說：“我住市區，你能順便帶我下嗎？”她語速有些快，像是終于鼓起了勇氣做出來的決定，如果說慢了，可能就不是這個決定了。

“啊？可以啊。”林曉下意識地應了聲，說完指了指不遠處的小電驢，有些尷尬：“不過我現在沒車，這么騎回市區，可能會有點冷。”

“嗯，沒事。”齊霽扯了扯嘴角，笑得一臉輕松。

小區里昏暗了很久的燈光，突然閃了下，齊霽那雙清亮明艷的眼眸里，似乎也有淚光一閃而過。

耳畔的夜風吹過，發出嗚嗚嗚的輕響。隔著兩人的衣服，林曉也能明顯地感受到身后的人似乎有些微微發抖。

她沒問齊霽為什么拍完照之后，還大晚上地在樓下站著，一如齊霽也沒問她，曾經那輛她存了很久的錢才買下，還帶著徐遠航三人一起興奮地繞著整座城市跑了一圈的車去哪兒了。

林曉抬頭看著黑漆漆的前方，突然想到不久前，她幫徐遠航搬家時候的場景。

工作有了，可她沒感到絲毫雀躍。

仍舊是在黑暗中橫沖直撞，還伴隨著嗓子如火燒般的難受疼痛。

在兩人走后，四樓一直緊閉著的窗戶突然打開了。

四周的機器仍舊還在不知疲倦地轟鳴著，日光燈的光芒，瞬間蜂擁而至，爭先恐后地灑落在了外面空無一人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