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宋錯吐了一口煙,手指接觸到了扳機,“來這里之前,我都忘了我有多恨你了,現在所有的感覺都回來了。我只要扣動扳機,就可以毫無牽掛地離開這里了。你的到來讓這一切變得如此簡單,我要謝謝你。”
“話太稠。”魯旦把煙按滅在煙灰缸中,“動手吧,如你所說,我已經不是個警察了。”
“我會的。”
電影中的反派總是因為話多被反轉,如果說自己是反派的話,宋錯覺得他能理解那種感受,費了那么大勁兒終于要達成一個目的了,總是想著要多享受會兒,直接結束就太不過癮了。至于正面角色為什么總是毅然地干掉對手,那是因為他們心太狠。對,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正面角色可都不是善茬,拋開具體的語境,只看情景,正面角色可都是狠角色,殺人不眨眼,剛開始他們可能還有理由,親人被害之類的,但是很快的,他們就會殺掉一堆人,讓很多人失去親人,看到頭兒,統計一下,難說誰好誰壞。因為正面人物殺的人雖然是壞人,但有些只不過是小壞蛋,完全不至于死,更有些可憐人只是被波及而已。
槍響了。
好像一千只雞被掐了脖子,人群亂了起來,爭相朝外面跑,魯旦把紅色的224手槍在衣服上擦了擦,抖到了桌子上,宋錯胸口紅了一片,他嘴巴張開,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他抬起胳膊想去捂住槍口,抬了一半兒,胳膊無力地墜了下去。
黃毛臉色慘白,他看了看魯旦,又看了看像一灘爛泥似的宋錯,他好像喝醉了,褲子上還有酒痕,這是黃毛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一個人在他面前被謀殺,他悄悄走到一邊,撥了報警電話。
孔麗的反應和黃毛差不多,她自己陷在沙發上,好像不相信看到的一切,黑妞木訥地站了起來,走到了魯旦和死去的宋錯面前,魯旦又在抽煙,黑妞拿起了紅色的手槍,那是她的槍。她把槍對準了魯旦。
魯旦抽著煙,沒做任何反應。
“你殺了他。”黑妞說。奇怪的是,黑妞發現自己并不生氣,也不悲傷,只是依然感覺不可思議,以至于她想要確認一下,好像魯旦親口承認殺了宋錯,剛才發生的事情才會真實起來。
“是的。”魯旦站了起來,“你嘗試殺我好幾次了,這次你會成功嗎?”
魯旦朝門外走去,黑妞咬著嘴唇,她瞄準了他的后背,她還是沒有成功。她沒開槍。
突然寂靜下來的紅黃藍變得十分空洞,這是一個為了熱鬧準備的場所,因此一旦冷清下來,它變得比任何場所都更冷清,都更令人難耐。
“我要走了。”孔麗像夢游一樣走到黑妞的面前,她盡力不去看宋錯,但還是覺得余光中有血在流。
遠遠的,警笛響起,黑妞看了看手中的槍,這是一把兇器,而它目前正在她手中,“一起走。”
黃毛坐到了卡座上,他的對面就是失去了一切神采的宋錯。在上班時間,黃毛一般不喝酒,但是現在他拿起酒杯,一口氣喝干了。黃毛以為自己已經很了解魯旦了,經過這件事,他發現并不是,黃毛開始回想自己之前和魯旦的一些過節,今后,對魯旦要再客氣點。
“黃毛,你這里又出什么亂子了?”兩個警察走了過來,他們和黃毛打交道多了,直接朝他走了過來。
黃毛指了指宋錯,兩個警察看了看,緊張起來,一個走到一旁打電話請法醫,另一個警惕地走到黃毛跟前,“你說出事兒了,出的事兒可真不小,這是怎么回事?”
“這個人叫宋錯,來我這里喝酒,不知道和什么人發生了沖突,被槍殺了。”黃毛心臟砰砰直跳,眩暈的感覺久久不能褪去。
“宋錯,宋錯……”那個警察思忖著,“這個名字怎么這么耳熟,喂,小張,”他對打完電話的另一個警察說,“死的家伙叫宋錯,耳熟嗎?”
“宋錯?不就是前兩天在城南警局扔炸彈的那個家伙?”
“是他?”
兩個警察不約而同地盯著那個死人,他們的眼神起了變化,仿佛那具原本充滿懸疑的肉塊已經變得一文不值了。
“這種人有仇家很正常。”小張點了點頭。
“再正常不過了。”警察點點頭,“黃毛,有茶沒。”。
“有,有。”黃毛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急忙去倒茶,“李警官,有麻煩嗎?”
“什么麻煩,關你什么事兒?是你殺的?”
“看您說的,當然不是了。”
“那就沒麻煩,”李警官瞥了尸體一眼,“有麻煩的人已經死了。”
黑妞開著車。她抽出一根女士煙,放到了紅唇之間。
“給我一根。”孔麗低聲說。
黑妞把煙遞給孔麗,孔麗手顫抖著接過了煙,這種煙她一般都捏爆了爆珠再吸,但現在她想要更烈一點的吸法。
“你沒事兒吧。”黑妞瞥了孔麗一眼。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孔麗深吸了一口,“他是你的老板,是你的情人。”
“現在不是了,”黑妞嘲諷地笑了一下,“這種結果我們討論過幾次,沒想到這么快,沒想到先是他。”
“你要去報仇嗎?”
“殺魯旦?”黑妞沉默了一會兒,“我舍不得下手。他也只是自保,怪不得他。”
“死個人,就這么過去了?”孔麗看著黑妞,她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和黑妞如此不同。
“不殺他,不等于不去找他,”黑妞瞇起眼,像一個發了狠的野貓,“他殺了我的男人,總得為我負責吧。”
黑妞爆發出一陣怪異地大笑。
小諸葛孫勝把自己關在紅磚房的辦公室中,他怕別人看出他的喜悅。
宋錯進監獄那年,孫勝就覺得那是他最好的歸宿。當宋錯提出來讓他想法營救出獄時,孫勝在心里否定了十次,但他還是不遺余力地救他出來。為此,他花了一大筆錢,把能找的人、不能找的人都找了一個遍,不為別的,就是要讓別人看到他的義氣,一個新的老大的義氣。
宋錯很久沒有來這里了,孫勝已經習慣了老大的位置。在宋錯來的那一天,孫勝保持了最謙恭的態度,但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在提醒自己,他討厭這種感覺。宋錯想要干掉魯旦,這是一個機會,孫勝知道魯旦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但是這一切來的這么快,還是出乎他的意料。
電話響了,是二蛋。孫勝伸手去掛電話,但是在最后一剎那,他改成了接通。
“孫哥,是我,二蛋啊,”一個掛著哭腔的聲音傳了過來,“你老人家吩咐的事兒,我沒做成,自己還差點掛了。”
“我就托你辦了這么一件事兒,”孫勝微笑著說,“你還辦不成。”
“孫哥,你不知道魯旦那老頭多厲害,閉著眼都能搞定我。不是我不想辦,我刀都對準他了,實在是能力不行啊。”
“看你那德行,別嚎了,用不著你了,”孫勝把腳蹺到了桌子上,他心情很好,所以決定多和二蛋說兩句,那個家伙本不值得分享他的喜悅,但也正是這樣,孫勝反而想要分享給他,“宋錯死了,現在沒你什么事兒了。”
“宋錯死了?”二蛋的哀嚎變成了驚愕,“誰干的?”
“你猜?”
沉默。
二蛋小心地問,“該不會是魯旦吧。”
“這是你說的。”
電話斷了,二蛋錯愕地看著手機,好像它剛給他開了個玩笑。
我的媽啊。
二蛋在屋里轉了幾圈,拎起兩瓶小的們孝敬他的茅臺,朝村里走去,他要去孝敬孝敬魯旦,同時再一次真誠地請求他原諒自己。
魯旦不在家。
他坐在中原路小學對面的馬路牙子上,手里拿著一瓶二鍋頭,正在不緊不慢地喝著,路過的人無不厭惡地看著他,一個討厭的老酒鬼。
魯旦殺過人,退休前殺過,不止一個,不止幾個。但是他已經很久沒有殺人了,他不懷念那種感覺,不過干掉宋錯,完全不會攪動他平靜的心境——他反而平靜下來了。
街邊,一輛警車停了下來,鄧隊長下了車,來到魯旦身邊,“現在喝酒早了點吧。”
“喝酒什么時候都不早。”
“對你來說,也對,”鄧隊長坐到了魯旦旁邊,“宋錯死了。”
“哦。”
“只有一個‘哦’嗎?”鄧隊長拿過魯旦的酒瓶,喝了一口,酒勁頭很大,他舒暢地嘆了一口氣,“他昨晚死在紅黃藍,槍擊。你昨晚在哪兒?”
“喝酒。”
“喝得痛快嗎?”
“你想說什么直接說吧。”
“沒什么,昨晚你要喝得不痛快,今晚請你喝點好的,隊里的幾個兄弟都會去。”鄧隊長把酒遞還魯旦。
“不喝這個了,晚上喝你的好酒。”
鄧隊長拍了拍魯旦的肩膀,站了起來,“一會兒見了魯樹,替我問個好。”
“她年輕人,承受不起。”魯旦抬頭看著鄧隊長,“案子進展得怎么樣,有頭緒嗎?”
“沒有,估計又是一個無頭懸案,”鄧隊長笑笑,“不是每個人都是你這樣的神探。”他鉆進警車,離開了。
“這個案子,我也破不了。”魯旦搖搖頭,他站了起來,小李子和魯樹說說笑笑地從學校走了出來,他們跟著路隊,沒有看到他,魯旦自己走了過去。
“前輩,你怎么來了?”小李子問。
“我怎么不能來,”魯旦用嚴厲的目光看了小李子一眼,看得他一哆嗦,“以后你不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