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一支黑色箭羽的箭矢,從大殿外射來,正正的刺中了皇帝的冠冕。
箭的源頭,是一位手拿寶雕弓身穿黑色鎧甲的中年武士:“皇上。大臣們在上奏的時候,請認真聽。”
“是……是!”年幼的皇帝發著顫抖的聲音回答道。隨后,他再也不敢在朝堂上打瞌睡了。
這世界,從不相信什么永恒的秩序。
東領九州第五紀。這片廣闊大地上的第五個大一統朝代,曾在七年前被一個閹人偷去了皇權。
而就在四年前,正是這個武士獨自一人僅帶著八千精騎,用了不到三年時間就將皇權再一次奪了回來。不過他沒有稱王,而是親手將還在襁褓中的小皇子捧上了龍椅。
但是,沒有稱王的他并沒有表示他不能干涉朝政。于是,他坐上了距離皇帝龍椅最近的蒲團上,自封了相國……
武士的年代來了。人們不用再像以前一樣一直埋頭在田地間和作坊里去被迫的務農、做工,但是前提是每個人都要有一身能夠上得臺面的武藝去保護著自己的各項權益。
“不服嗎?那就拿起劍,來決斗吧。”中年武士從門口走上大殿,看著座下暗自氣憤的大臣們大喝了一聲。
是啊。“不服就來決斗吧。”已經是現在最為流行的話語了。只要將它一說出口,則遠遠勝過所有圣賢辯客的三寸之舌。
“好了。趁著皇上還精神,還不接著報。”中年武士說……
邊境,對北境狼族戰場。因北方少數民族的連年的侵擾,相國替皇帝擬詔下令北方各郡全民皆兵。軍餉的派發、兵士的招募和訓練、盔甲兵器的鍛造以及戰馬的購買紛紛解除了部隊編制限制,傾舉國之力鎮壓、消滅北境狼族任何有生力量。
雖然這使東領九州損失了部分元氣,但其效果也是顯而易見的。大規模的戰斗已經少有發生,但由于狼族最為神秘的源頭——狼脈的確切位置未知,所以小股的集團作戰便時常發生……
“……”用作限制、刺殺戰馬的陷阱里,一個瘦小、單薄的身影在戰死在陷阱里的士兵的尸體身上搜刮著可以果腹的干糧——或者其他任何可以吃的東西。
這是一個不過十歲的男孩兒。冷風吹拂著他蓬亂的頭發,單薄的粗布麻衣上也早已被陷阱里的尖刺撕開了大大小小好幾個窟窿,臟兮兮的小臉上泛著副病態的蠟黃,嘴唇干裂著,似乎也已經好久沒有進過水了……
“唉……”男孩沮喪的嘆了口氣,然后隨手從地上拔了一根尖刺然后一點點割開了尸體的衣服……
“噗。”尸體被少年用尖刺熟練的刺穿,只見尸體腹部瞬間炸開,頓時血肉與糞便四濺,不少的內臟也因為尸爆而飛出了陷阱。
少年隨便從尸體的身上扯下一塊爛布捂在了臉上,繼續用尖刺割下尸體上還沒有起尸斑的血肉。
死人的血是黑色的,而且很臭、很黏,腐肉嘗起來要比剛剛死的人的肉要酸的多。
沒有錯——他現在正在吃腐肉。他沒得選,因為他不吃他也會死。
“唔……嗯……”男孩兒一邊嚼著一邊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吐出來。直到吃到不得不吐之前的最后一口的時候,他才慢慢爬出了陷阱。
“呼……呼……”男孩喘著粗氣,朝著尸體的方向重重的磕了四個響頭——這似乎是對死者最后的敬重吧。
隨后,他拿起了之前從別的尸體身上撿到的酒袋大口飲了兩口——這次拾荒也并非一無所獲。
他是一個孤兒,正如其他成千上萬的孤兒一樣,他的父母都是在他還未記事的時候在戰亂中死去的。他們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來給他取名字。
黃昏落下,自草原吹來的冷風帶著一片烏云從天邊飄過,被箭雨射得破爛不堪的軍旗躺著地上凄厲的顫抖著,似乎是為戰役的失敗而不甘的拍打地面。
“……”男孩抬頭望著天空,似乎預感到了什么。他拿起撿到的披風裹在了身上,然后趕忙朝著一處土坡跑去。
土坡的另一邊是一處半人高的壕溝,似乎是北境狼族用來躲避九州大軍的投石和弓箭的。現在,這里正好可以替他遮風擋雨。
一陣悶雷從烏云間劃過,雨點很快便稀稀灑灑的落下拍打在壕溝里的木板上。
大片的雨水凝結成一串串水珠,從木板的縫隙里漏下打濕了男孩兒的頭發,而他卻只能裹緊撿來的破披風、抱著崩刃了的短刀,在壕溝里像小貓一樣蜷縮成一團。
寒冷、饑餓、恐懼、孤獨、無助,那雙眼里的淚水早已流干,剩下的則是這個年齡所不該有的麻木。而如此寒冷而昏暗的日夜,他卻已獨自挨過了十七個。
暮色降臨,而雨卻還在下。空氣中夾雜著的血腥味變得更加混濁。男孩兒就是在這等環境下,疲憊的睡下了……
夢里,男孩兒的父母還在身旁,而他的臉上也還帶著稚氣的笑臉,他的身上也還穿上了干凈的衣服。這一切美好的記憶都集中在兩年前春天的某個清晨。
今年,冬天存下來的小麥粒粒飽滿,肥沃的土地上泛著干澀的清香。村口的老牛還在恬淡的嚼著嘴里的青草,年長的小哥哥小姐姐們都拉著紙做的風箏跑向了村西豆腐大娘家新建的學堂……
“吶,晚上我們再去抓螢火蟲嘛?”
“誒,現在就有螢火蟲了?”
“有的有的。不過就是小,還不會發光哩。”
“你說的那是蒼蠅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別開小差了。快快跟為師念書!”
“呀。先生過來了……”
記憶中的那些輕松、愉快和溫暖的畫面一頁頁閃過,直到村子里開始征兵的那天。
“爹爹,咱們去哪啊?”
“草原吧。”
“去草原干啥?”
“去喂馬呀。”
“喂馬?為什么大家都很害怕?”
“因……因為他們沒有見過馬,怕被馬吃掉呀。”
“嘿嘿嘿,馬才不吃人哩。”
“爹爹?你怎么了?娘親,你也……”
“嗚嗚嗚嗚……爹……娘……”
雨后的清晨,雨水滴到了他的鼻尖,飛濺的水花流進他的鼻孔里,使他打了好大個噴嚏——終于,第十八個夜晚也被他熬過來了。
少年揉了揉眼睛。雖說手上的泥水并不比臉上的泥巴干凈多少,但總算是看清楚了點。他解開裹在自己身上的破披風丟到了一邊,拿起了懷里的短刀拔了出來。
刀刃出鞘,一抹銳利的寒光照在了他的臉上。斑斑血漬已被擦得锃亮,崩刃的彎刀卻依舊殺氣未消。它就像面鏡子一樣,倒映著少年的臉。
“噠噠噠……”是馬蹄聲,沉重但非常緩慢,像是暮年負重前行的老者。
少年探出頭,只露出一雙眼睛去窺探遠處的情況。泥土、雜草、被搬動的尸體、被拔起的箭矢和被扔在馬車上叮當作響刀劍——少年看見,有十幾個身穿粗布衣服的中年人正在打掃著一片上萬人的戰場。
“什么東西在響?”一個負責收尸的男人說。
“怎么可能。干你的吧。”另一個男人拔起插在地上的床弩弩矢說。“干完回去好快些吃飯。”
聽口音似乎是九州人,因為早在以前就有聽說狼族有天葬的習俗。美名曰:將吃下的草原的肉還給草原。但其實說白了就是刻意讓尸體被鷹狼吃掉而不去收尸。
少年縮下身去,繼續向壕溝的另一頭爬去。他不想被他們看到,因為被看到的話他就會被抓走,被抓去繼續當苦力。
到了壕溝的盡頭,他悄悄的爬了出去。經過一具又一具尸體,直到看不到插在地上的箭矢以后他才敢站起身來往前跑。
至于跑向哪里?他也不知道。只想跑到一個草原和中原都看不到的地方,只想跑到一個沒有戰爭和徭役的地方,只想跑到一個能吃飽飯有衣服穿有學堂的地方……他越跑越快,即使知道已經甩掉了后邊追趕來的快馬他也不敢回頭。直到聲音漸漸靜了下來,直到他再也沒有向前沖刺的力氣以后,他倒下了。
好累,好餓,好渴……這是哪?
微風吹拂著他蓬亂的頭發,身旁的綠草也在隨風擺動。前面的山丘上似乎有一棵矮樹,但如果仔細看的話還是會發現那不過只是一輛翻倒的車軸上長了幾顆嫩草。
沒有逃出去啊。好沒用,要被抓回去了。
少年爬上了山丘坐在了車轍的旁邊,準備等候接下來的命運……
“呀。是個人……”不久后,一個纖細柔和的少女的聲音從眼前響起。
“你是……”少年眼底淌著淚水,向著少女的方向探出了手。模糊的視野中,他依稀可以看見那是一個身著綠蘿青衫,手提竹籃的仙女。
“在……在叫我么?”少女指了指自己,疑惑而又同情的走了過來。
“……”少年的心臟在少女走近以后竟奇跡般地再次跳動了起來。
“別怕,我在的喲。真是個可憐的小孩兒……”少女拉著少年的手同情道。“可是我身上也沒帶什么東西。誒……什么時候……不管了,這個給你吃吧。還有這個……但是先說好要還的哦。”
少女的手,溫暖干凈而又柔軟。她將一顆還沒熟透的桃子塞了過來,隨后又從懷里拿出一枚圓形的玉佩一樣的東西一同留給了少年。
“……謝……你……”少年看見桃子立刻緩過了神來,并迅速將桃子塞進了嘴里啃了起來。但當他吃完再次抬頭去看那位仙女時,人卻已經消失很久了……
“小子,還想跑啊。你可讓我們找的好慘啊。”這時幾名身穿皮甲的斥候從遠處騎馬趕來,將少年圍在了中間。
“啊呃……”少年本想跑,卻被斥候一馬鞭抽倒在了地上。
“來來來。也讓我打幾鞭子。”說著斥候翻下了馬開始圍著少年又抽又踢,似是把平日行軍的積怨都發泄在這單薄消瘦的身軀上。
少年雙手抱緊將玉佩和吃剩的桃核用身體死死的護在了懷里的小香囊里。或許對他來講,這兩樣東西就是他以后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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