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我這車睡的還舒服吧?”展笑得意的挑著眉毛,“下次你睡前可以調下座椅,有一個角度巨舒服,保證你做的夢都是甜膩膩的,醒來之后,還會意猶未盡,回味無窮。”
殊守沉陰著臉,“我不想醒,哪個角度可以永久沉睡?”
展笑莫名其妙的看了殊守沉一眼,“這……我到時候研究研究……”
殊守沉認真回道,“盡快落實。”
“得嘞!”展笑嬉皮笑臉著,“只要是你想要的,能用錢擺平,花多少錢都行,花錢擺不平,賠條命都成!”
殊守沉充耳不聞。
展笑繼續道,“對了叔,有個事我一直都挺好奇的,上次看你收那個富婆時就想問你了,你好像能看出來誰快死了,是有什么依據嗎?”
殊守沉冷言道,“又在明知故問?”
展笑否認,“我之前的那些提問,純粹是想知道你到底還記得多少事。”
“現在呢?”
“好學啊!你看看我這雙求知若渴的眼睛。”展笑瞪著眼珠子,眼眶幾乎撐出了天際。
殊守沉看著窗外,一絲余光也沒勻給他。
展笑厚著臉皮,繼續追問,“這要死的人身上是有計時器嗎?”
殊守沉知道,即便他把自己的嘴縫起來,展笑也能一個人說到天荒地老,于是敷衍一句,“差不多。”
展笑猜測,“是倒計時的秒表?”
“煙霧。”
“煙霧?”展笑一副思索狀。
殊守沉瞄了他一眼,這瘋小子好像是真的不知道,并不是無聊試探。
“人死前一個星期,頭頂上會出現一團煙霧,每臨近死亡一天,煙霧的顏色也會隨之改變。”殊守沉看向展笑的頭頂,忽然不說話了。
“你你你別這么看我!”展笑果然被嚇到了,條件反射的扇了扇頭頂,“我們先講好啊!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我的頭頂升煙了,千萬不要告訴我!我可不想給自己倒計時!不然我這煙霧一定會一天變七個色,跟彩虹似的,提前被嚇死!”
殊守沉似乎很滿意展笑此刻受驚的反應,彎眼看回窗外。陽光鉆過綠蔭,落進他的眼睛里,那一抹稍瞬即逝的柔和,不知道究竟出處哪里。
殊守沉輕聲回了句,“我不會說的。”
“那最好!”展笑的手指尖輕快的敲著方向盤,“我其實也沒什么好擔心的,老早就有人幫我看過,說我的生命線又粗又長,一定會是個百歲老人!”
殊守沉說道,“掌紋那種東西,聽聽說說就算了,不準。”
展笑停下車等信號燈,他看了一眼殊守沉的手,動動手指頭,“展神仙給你看個手相!”
殊守沉伸出手。
展笑瞪大眼睛,“你居然沒有生命線!是一直都沒有嗎?這樣的人是不是比王八還能活?”
殊守沉收回手,“我不屬于人類范疇。”
“那你想成為人嗎?”
殊守沉看向展笑,發現這瘋小子難得一見的認真臉。
快到醫院時,車堵在馬路對面的車道上,殊守沉隱約聽到院內傳來一片嘈雜和哭聲。
他側耳細聽,聲音喧嘩難辨,看來聲源超過了百米。
隨著車流緩緩移動,聲音逐漸清晰起來。當車堵在醫院門口時,殊守沉先聽到了章新月的聲音——
“媽媽!媽媽……有沒有人可以救救她?醫生!醫生!誰來救救她?”
接著是一些七七八八的聲音——
“這家醫院這兩天怎么回事啊,接二連三有人跳樓,還都跑到一個地方跳……”
“是啊,太邪門兒了,冤魂索命來了吧!我得趕緊給我們家老王辦轉院!”
“什么冤魂索命啊!是人禍!”
“我也聽說了,傳聞之前江主任不是自殺,好像就是這個老太太殺的!她現在搞不好是畏罪自殺!”
“不可能吧……這種話可不能亂講的!她殺江主任干嘛?她女兒的病不是一直都是江主任看的嘛!”
“哎呀,人心隔肚皮啊,誰曉得誰?可惜了江主任多好的醫生啊……”
“可不是嘛,她女兒之前要死不活的,你看現在,哭的中氣十足的!還不都是江主任醫術高超!”
“哎……江主任就算人不在了,卻還在救人……”
“什么意思?”
“你沒聽說啊?江主任生前簽了器官捐獻自愿書的!”
“真的?哎呦,真是太難得了……”
“誰說不是呢!多好的醫生啊……這器官一捐贈,能救多少條人命呢!”
殊守沉抽出困陰傘,穿出車門。
“哎叔!”展笑在身后喊著,“你又……哎我說,你帶上我啊!小王八!”
殊守沉一路穿行車輛,行人,建筑……
那些人的議論聲在耳邊不斷——
“這老太太的女兒可撿福嘍,一大筆醫藥費省下不說,命還保住了……”
“可不是嘛,昨天還是個藥罐子,今天就成了繼承者。”
“看你說的……”
——一陣陣訕笑聲。
住院部大樓前,昨天江毅摔下的地方,此刻圍了一群人。
章新月跪在章姨尸體旁泣不成聲。
幾個護士把尸體抬上了擔架,在那一瞬間,章新月的臉上忽然閃現出一抹冰冷。這一切,殊守沉都看在眼里。
章新月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跟在擔架后面。
殊守沉抽離出章姨的魂魄。
章姨看著章新月離開的方向,也要追去,“月月!月月!”
“站住!”殊守沉叫住它。
章姨轉過身,眉心處有一個血紅的“枉”字,“你,你是要接我走的嗎?我想再看看我的女兒……”
殊守沉說道,“你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章姨一驚,“不會的!醫生都說我女兒已經基本恢復了,還說是醫學奇跡!她隨時都可以出院!我跟月月不可能……”
“多行不義必自斃。”殊守沉冷眼看著它,“章新月殺了江毅。”
章姨神色慌張,吞吞吐吐著,“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女兒很善良,很單純……”
殊守沉問道,“善良單純的人,會殺自己的養母嗎?”
章姨矢口否認,“你……你胡說!我是自殺,是我殺了江主任,我是畏罪自殺……我女兒明明已經沒事了,他還強迫我們做手術,他就是想騙我們的錢!他該死!”
“章姨……”展笑走到殊守沉旁邊,看著章姨,難掩失望。
章姨愣住,“小展,你,你看得見我?”
展笑問道,“你真是月月殺的?”
章姨不停的搖頭,噙淚道,“小展,不關月月的事……月月是個好孩子,姨不在了,她以后身邊再沒親人了,你能替姨好好照顧月月嗎?”
“不能!”殊守沉替展笑回答。
章姨還想繼續說下去,殊守沉抬手一揮,將其打散了。
展笑驚訝的看著殊守沉,“叔……你怎么沒收章姨啊?它應該屬于意外死亡的魂魄啊,你剛剛那一下,章姨不就……”
殊守沉回道,“沒錯,魂飛魄散,再無來生。”
展笑困惑,“為什么?”
“因為它對我說謊。”殊守沉轉身離開。
展笑追上來,“叔,月月她……”
“短時間內,她會過的逍遙快活,不會來找你。”
展笑低聲道,“不是,我是想問……章姨真是月月殺的?”
殊守沉停住腳,眉心一蹙,看向展笑,“你不信我?”
“我肯定信你啊!我只是一時之間有點接受不了……”展笑低下頭,眼神也暗了。
殊守沉說道,“沒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人性善變。”
“叔,你說月月為什么那么做?章姨把這輩子都給她了……”展笑小聲嘟囔著,“她對自己的媽媽痛下殺手,是為了脫身,還是為了錢……”
“不管為了什么,都無法減輕她的罪孽。還是你認為,這兩個殺人動機,有哪一個可以被原諒?”
展笑皺著眉,“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悲劇。”
殊守沉糾正,“這個世界上,不過是多了一個東郭先生,和一匹狼。”
展笑反駁,“不是所有的狼都沒有良心,狼比人溫暖,很多動物,都比人溫暖。故事中的東郭先生最后沒有死,死的是狼。現實中的章姨和月月,也沒有遇到那個老農。”
“你希望她們遇到老農?”
展笑搖頭,“遇到,遇不到,結果都要死一個。我希望的是,她們母女不曾遇到對方,東郭先生也不曾遇到狼。”
殊守沉不解的看著展笑,這波子瘋言瘋語,頗有深意,似乎還帶著抒情的味道,只是殊守沉細品不出太多的情緒。他只能隱約感覺到,這個瘋小子不高興了,因為,他不笑了。
展笑垂著頭,慢慢的在前面走著,“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無奈,陰間的魂魄也是一樣的。其實,如果遇到那些有心愿未了的魂魄,舉手之勞的忙,幫幫也無妨。”
“像你一樣有償幫忙?”
“是隨緣幫忙。”展笑直言不諱,“送上門的單子看情況接,找上門的魂魄看情況幫。我也不是活菩薩,也不想做活菩薩,我要生活要吃飯的,還要……”
殊守沉側耳去聽。
展笑停頓了下,好像是輕輕的笑了笑,最終也沒有說出還要怎么樣。他繼續道,“今后要是遇到那些已經沒機會再有來世的魂魄,如果它們值得可憐,幫個忙,就當是給它們一碗冷飯了。”
殊守沉看著展笑的背影,心中只有迷惑——這個人的腦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