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發(fā)來的地址是一個別墅區(qū)，地方偏遠(yuǎn)，過去大概兩個小時。老黃離那邊比較近，先過去等。

展笑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精氣神，口哨吹了一路，“叔，我能采訪你一下嗎？”

殊守沉沒接話，他知道只要這瘋小子一活過來，就會叨叨個沒完。

“你的前八世基本一個樣，人生堪稱復(fù)制粘貼，就從這一世開始，總算有點(diǎn)人樣了……我的意思是，有人情味兒了。”展笑問道，“你一向冷漠無情，對自己都漠不關(guān)心，為什么這次會主動要求去幫魂魄了卻心愿？”

“不知道。”殊守沉垂著眼。

“這人是不是只要一談戀愛，性情都會轉(zhuǎn)變啊？連你都沒有逃過愛情的魔抓……不過話說回來……”展笑看了殊守沉一眼，“你知道什么是喜歡嗎？”

殊守沉眼珠微轉(zhuǎn)，凝著困惑。

展笑問道，“叔，你喜歡小門童嗎？”

“我，喜歡……小門童嗎？”殊守沉斷斷續(xù)續(xù)的重復(fù)著。

展笑嘴一瞥，“我在問你，你反過來問我？”

殊守沉搖頭，迷茫的很。

展笑繼續(xù)道，“那我問你，你想占有她嗎？就是……啊，想把她占為己有，一會兒見不著就想的不行，還愿意跟她同生共死，永遠(yuǎn)不分開？”

殊守沉淡淡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哎哎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跟小門童，你想嗎？”

殊守沉皺皺眉，搖頭。

“那至少能確定，你不愛她了。”展笑琢磨著，“估計(jì)是你沒接觸過什么姑娘，小門童長得漂亮，又好相處。說不定發(fā)展發(fā)展，就會有感情了。目前階段，應(yīng)該只是吸引你，還沒達(dá)到喜歡的程度。”

殊守沉想著展笑的話。

“叔，你覺得……大師怎么樣？”展笑瞄著殊守沉，留意著他的表情。”

殊守沉的眼珠忽然定住，在聽到“大師”這兩個字時，首先想到的，就是她那雙含著笑意的紅褐色眼睛。

“好看。”殊守沉輕輕吐出兩個字。

展笑一聽，哈哈大笑起來，“原來你的情種，早就種在竹林了啊！”

殊守沉看著展笑，“我喜歡她嗎？”

展笑嘴角的弧度，在那一刻僵住，然后慢慢收回，“你不喜歡她。”

——但，你愛她。

觀廷鴻苑別墅區(qū)。

老黃縮著脖子，在大門口踱步徘徊，那副樣子，應(yīng)該是等了很久，耳尖都吹紅了。他看到展笑的車后揮了揮手，又馬上跑到崗?fù)じT衛(wèi)說了幾句話。

升降桿抬起，老黃小跑上了車，滿臉堆笑，“師爺，能接到您的電話我真是受寵若驚啊！這輩子都沒敢想過的事！您說我們認(rèn)識這么多年了，您別說跟我說句話了，連正眼都沒瞧過我，今天居然主動打電話給我，我這……”

“你哪那么多屁話？”展笑打斷他，“我先跟你說明白啊，我們同意來這一趟，不是接活賺錢的，是為了保住你的老命！”

“是是是，我知道……你們何止是保住了我的老命啊，雇主家的那條小命也穩(wěn)妥了。”老黃道，“我今天接到雇主的電話時，被嚇得半死，沒想到他亡妻這么狠絕。我也猜到了，我要是再參合進(jìn)去，那下一個吊死的一定是我了！”

展笑冷言道，“你還知道害怕？”

“那當(dāng)然知道了！”老黃問道，“哎你說我們接了這么多活，還從沒碰到過怨氣這么重的呢，這就是所謂的厲鬼吧？”

展笑道，“厲鬼也是被活人逼出來的，怪鬼還是怪人？”

老黃笑笑，“怪人，怪人……”

車停在22B幢前。

門窗緊閉，窗戶上貼滿了紙張遮擋，不清楚里面的情況，四處也不見游魂。

老黃去敲門，“人到。”

片刻后，門開了，探出一張慘白透青的臉，四十歲左右，男性，蓬頭垢面，黑眼圈極重，雙眼充血。

展笑脫口罵出一句，閃身退到殊守沉身后，“嚇?biāo)牢业男⌒母瘟耍宜麐屵€以為這是第十具！”

黑啤先從門縫鉆了進(jìn)去，展笑喊道，“哎！黑啤！”

雇主忽然驚恐的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神經(jīng)兮兮的看了看四周，剛想開口，展笑一把推開門，“閃一邊去，你以為這里是寂靜嶺啊？你老婆對聲音不感興趣，只對你感興趣！”

老黃打開燈，房子共三層，屋內(nèi)凌亂不堪，垃圾散落四處。還有很多被折斷的柱子，桿子，鉤子之類的東西。

殊守沉很快就找到了這些東西原來的位置，掛窗簾的羅馬桿，曬衣服的升降架，水晶燈周身的掛鉤，樓梯的扶手，空調(diào)的排水管也被扯了下來……

雇主把所有可能會吊死自己的東西，都拆下毀了。這樣的人，寫好了遺書，隨時準(zhǔn)備為了孩子去死？

“黑啤？黑啤你在哪呢？”展笑扯著嗓子喊。

黑啤從二樓伸出腦袋，看向殊守沉。

展笑問雇主，“二樓是誰住的？”

雇主抬頭望了一眼，又迅速低下頭，怯聲道，“是……是保姆。”

殊守沉走上去。

老黃拉了下展笑，小聲說著，“我，我就不上去了……我先前收了雇主的錢，怕它對我有敵意……畢竟這第一印象沒處好……”

展笑不屑道，“你上去也沒用！”

老黃笑笑，“對對對！”

黑啤站在一間房門前，仰著頭。

殊守沉推開門，滿地的玩具，一個小男孩懷里抱著小熊玩偶，坐在用積木搭建的城堡前，面無表情，目光呆滯。

他身后，站著一個素衣魂魄，披散著頭發(fā)，面容憔悴。看上去，年紀(jì)要比雇主小很多。它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小男孩，神色復(fù)雜。

展笑走過來，問道，“你是女主人？”

魂魄后退了半步，輕聲道，“我不想離開。”

展笑對著一樓喊著，“她到底是誰老婆啊？你站在下面還怎么解決問題？”

老黃推推雇主，“你快上去啊！”

殊守沉看著魂魄，問道，“另外八個魂魄在哪？”

魂魄老實(shí)回道，“在車庫。”

展笑問道，“你還當(dāng)上了頭頭？按照我以往的經(jīng)驗(yàn)，你是用它們的親人威脅的吧？”

魂魄點(diǎn)點(diǎn)頭。

雇主走上來，停在門口，不敢進(jìn)來。

魂魄猛的抬起頭，七分怒氣三分怨氣的看著雇主，周身散發(fā)著淡淡的紫光。

雇主側(cè)身站在門口，頭也不敢抬一下，渾身發(fā)抖。

展笑輕蔑的看了雇主一眼，“你老婆在這呢，你對著門框站著干嘛？不是想解決問題嗎，遺書呢，拿過來啊！”

雇主腿一軟，跪在地上，“曉棠，是我對不起你，我錯了，我該死……看在聰聰叫了你三年媽媽的份上，給孩子一條生路吧……我給你磕頭了！”

展笑道，“人家要的是你這沒有誠意，沒有感情的‘當(dāng)當(dāng)’幾聲？生而為人，為什么要做畜生不如的事？”

雇主伏在地上，“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是我的錯！曉棠，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你說，你希望我怎么個死法？你跟他們說，他們轉(zhuǎn)告我我就去做！”

展笑叫道，“哎哎哎！打住啊！這種事經(jīng)我們嘴一轉(zhuǎn)述，我們不成了教唆自殺了？搞不好還要判刑的！你害人害上癮了？害了一圈，還想害到我們頭上？”

雇主疑惑的看著展笑，“二位今天，不是來幫我的？”

展笑道，“有件事你必須先弄明白，我們今天來，不是要幫你，是要幫你老婆。”

魂魄驚訝的看向殊守沉，“使者，您不是來驅(qū)散我的？”

殊守沉冷言道，“八條人命，你覺得，我還會留你？”

魂魄低下頭，咬著嘴唇，“她們死的不冤，我不后悔。”

展笑看著小男孩，“他是其中一個魂魄的兒子，也是你的兒子，生母不及養(yǎng)娘大。你對他感情不淺，不然也不會留他到今天。”

魂魄含著眼淚，點(diǎn)點(diǎn)頭，周身的紫光瞬間褪去。

展笑繼續(xù)道，“但是有一點(diǎn)你要清楚，人鬼殊途。聰聰還那么小，你整天待在他旁邊什么都不做，都會影響他的磁場，折損他的陽壽，更可況，你還入他的神智，讓他替你傳話。”

魂魄內(nèi)疚的看著聰聰，“我……我知道這樣不對。”

展笑道，“四歲的小男孩，應(yīng)該是調(diào)皮搗蛋，整天瘋跑瘋鬧瘋叫喚，破壞力最強(qiáng)的年紀(jì)。你看看聰聰現(xiàn)在的樣子，半人不鬼，別說讓他走走跳跳了，笑都不會了。這還是以前那個聰聰嗎？還是說，你就是打算慢慢耗死他？”

魂魄搖頭，“我不想讓聰聰死！我舍不得！但我也不愿讓那個賤人接觸到聰聰，她不配！”

展笑道，“配不配，那個人也已經(jīng)死了，但你現(xiàn)在還在繼續(xù)消耗聰聰。假以時日，聰聰陽壽盡了，你想像困住其它魂魄那樣，也把聰聰也困在車庫里？”

“我不會讓聰聰死的……”魂魄跪下，摸著聰聰?shù)念^，手掌一次次從孩子的身體穿過，眼淚止不住的流。

黑啤走過去，坐在他們母子中間，魂魄的幾滴眼淚滴在了黑啤的被毛上。

聰聰忽然轉(zhuǎn)過頭，看著黑啤背上暈濕了的那塊毛，他抬起手，摸了下，呢喃著，“媽媽……”

魂魄愣住，“聰聰……聰聰……”

聰聰抬頭，目光準(zhǔn)確的對上了魂魄，他一下哭了出來，“媽媽！媽媽！聰聰好想你……”

魂魄一把將聰聰抱進(jìn)懷里，這次，他們都實(shí)實(shí)在在的抱住了對方。

雇主迷茫錯愕的看著聰聰，他看到的，只是聰聰在環(huán)抱空氣。

魂魄道，“聰聰，媽媽對不起你，媽媽錯了……”

聰聰輕輕拍著魂魄的背，哭著安撫它，“媽媽不哭，媽媽別走了，我不想跟媽媽分開……你要走，就帶我一起走吧，我會乖乖的……”

魂魄緊緊的抱著聰聰，“聰聰……媽媽不能帶著你，媽媽……”

聰聰?shù)氖趾鋈粡幕昶堑谋巢炕湎聛恚^一歪，倒在了魂魄懷里。

“聰聰！聰聰！”魂魄驚慌的看向殊守沉，“使者，使者……”

“你叫他也沒用，聰聰是因?yàn)樘撊趿恕！闭剐Φ溃澳悻F(xiàn)在知道你對他意味著什么了？你能救他，也能害他。”

雇主跪著挪向前，“曉棠，看在聰聰?shù)姆萆希阍徫遥俳o我一次機(jī)會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聰聰，撫養(yǎng)他長大。聰聰就是我們的孩子，她只認(rèn)你，與其他人無關(guān)！”

魂魄輕輕放下聰聰，冷冷的看著雇主，起身道，“孫科，我不會原諒你，也不會再給你機(jī)會，我只想給聰聰一個活下去的可能。”

展笑轉(zhuǎn)述。

孫科一聽，他還有生機(jī)，忙說，“我知道，我明白！我不值得你原諒，不值得你給我機(jī)會，我不是人！”

魂魄冷漠的看著他，“不需要這樣說自己，畢竟，你這個畜生，也是我趙家一手栽培出來的。沒有我父母的一路扶持，你會有今天？”

展笑對孫科輕視一笑，“你這個軟飯吃的也夠可以了，人家女方一家這么照顧你，你反過來這么對人家女兒，你對得起那二老嗎？”

孫科用力的抽著自己的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展笑問趙曉棠，“孩子的事，你想怎么處理？”

趙曉棠回道，“我希望交給我的父母養(yǎng)育。”

“那他呢？”展笑看了眼孫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