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博的鼾聲,兩堵墻也沒能隔住。每一聲呼嚕都迷走在破音的邊緣,比展笑在耳邊連連發問還吵。
黑貓在床下也是淺睡著,隨著呼嚕聲的升沉變化,跟著動動耳朵,或輕抬一下尾巴。
殊守沉呼出一口氣,拿起困陰傘,離開了書店。
又是一個雨夜。
殊守沉撐著傘,走在街上。幾步后,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黑貓也跟了出來,在他身后保持著兩米的距離,走在雨中。
殊守沉沒理會黑貓,轉頭繼續走著。
凌晨兩點多的市區街頭,依舊不乏一些年輕的面孔。左擁右抱,三五成群,雨中熱吻,漫步蹣跚,千姿百態。
人類的夜晚,似乎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只要心里開著一個花季,那必然是青春不走,歲月不老。
殊守沉從一片嘈雜聲中穿過,余光不經意間,瞥到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向他倒了過來。
殊守沉無視前行,這時,一個男人一把環住了女孩子的腰,把她拉入傘下。
“格格,乖,好好走路,別淋到雨?!蹦腥藢櫮绲穆曇?,低沉溫和,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鑲了一圈磁片。
殊守沉站住腳,回身看去。
男人一臉淡然,眉骨高挺,眼睛深邃,鼻峰處掛著雨滴。雙唇溫紅,但臉色卻是蒼白的,看不到半點血色。
女孩子醉態酩酊的靠在男人的肩頭,她抬起頭,撥了下頭發,那張臉,是江毅死前看的照片中的那個人。
“你為什么還跟她在一起?你說,我江楚格哪里比不上你那個黃臉婆!我比她年輕,比她漂亮,比她有錢,她沈藍有什么!”江楚格大幅度的揮著手臂,“那么多人追我,我看都不看一眼,你知不知道為什么?”
男人扶著江楚格,淡淡的笑著,眉眼間透著一股邪魅。
江楚格用指尖,輕輕刮著男人的臉頰,“你說話啊,我對你不好嗎?”
“你對我很好,謝謝你?!?
江楚格有些不高興,“你好像很喜歡謝謝我?!?
男人撥弄著江楚格的頭發,柔聲細語道,“因為你不欠我,沒有什么事是你應該做的?!?
“就憑我喜歡你,就是應該的!”江楚格倔強的看著他,“你再說謝謝我,我要生氣了!”
男人笑了笑,擁她入懷,嘴唇帖服在江楚格的耳邊,“我哪舍得讓你生氣?”
江楚格呢喃著,“汪韋凡,你就是吃定我了……”
汪韋凡挑逗道,“我只吃你,不好嗎?”
江楚格嬌羞的低下頭,拉著汪韋凡風衣的一角,“你今晚也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去我那里吧。今晚家里沒人,過幾天我媽就從國外回來了,以后見面,就不會像現在這么容易了。”
汪韋凡在江楚格的額頭上輕輕一吻,“聽你的。”
他們依偎著離去,背影逐漸模糊在毛毛細雨中。
“咪咪,過來,給你吃的!”
殊守沉回身,看到一個瘦小佝僂的老人坐在路邊,七十多歲,穿著亮黃色的雨衣,不合身的工裝能套住兩個他,一雙被雨水浸濕的破舊布鞋,在這個時節,盡顯單薄。
老人對黑貓晃著一個錫箔紙餐盒,“我這里有魚有蝦有肉,快來!”
黑貓站在原地,無動于衷的看著老人。
殊守沉走過去,距老人一米處坐下。黑貓也跟了過來,坐在殊守沉對面。
老人從餐盒里,拿出一個炸饅頭叼在嘴上,把魚肉蝦連帶著餐盒一起放到了黑貓面前。他從雨衣口袋中,拿出一把格子花紋的折疊傘,撐在黑貓坐的地方后,又坐回路邊。
黑貓看也沒看那些食物。
“看你還穿著小衣服,不是野貓吧?比我穿的都好,難怪看不上這些剩菜。”老人咬著饅頭,低頭擦拭著胸前掛著的二維碼,臉上滿是喜悅。
“梁師傅,今天小費收了不少吧?”一個身著保安服飾的年輕男人,叼著煙走過來,他蹲在老人身旁,“我給你打包好的夜宵,你都給它了,你說我以后還要不要給你開小灶了?”
“開!開!”梁師傅指了下黑貓,“我老伴兒喜歡貓,她要是看見了,也會把好吃的都給它的。我還想把飯錢省下來,買一件像這貓穿的衣服,我老伴兒就喜歡看我穿西服,說像新郎官兒,精神!”
保安笑笑,“那我可要幫你多準備點飯菜了,我也想看看這個精神的新郎官兒?!?
梁師傅小聲道,“小曹,你以后不用去后廚特意拿新的給我,被經理看見不好,那些客人吃剩下的給我就行,要不也是倒了,還浪費,我不嫌棄。”
“我跟后廚混的不錯,這些都是小事?!毙〔苤噶讼铝簬煾档亩S碼,“你今晚收的小費,可以給老伴兒買個三層蛋糕了吧?”
梁師傅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彎著眼睛,“買個兩層的,剩下的錢,想給她買朵花?!?
“嚯!看不出來,您老還挺浪漫?。 毙〔艽蛉さ溃拔疫@輩子多做點好事,下輩子投胎做你老伴兒行不?”
梁師傅被逗的嘴一咧,滿口只剩下三顆牙,“下輩子已經被我老伴兒訂好了,你來做我們的兒子吧!我們兒子走的早,之后一直都是我們老兩口相依為命,你下輩子來做我們的兒子,我們肯定對你好,把有的全給你!”
小曹笑道,“那說好了啊!不能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梁師傅兩手插進雨衣袖口,打聽著,“小曹,你們今晚請來的那個是什么大明星啊,我回去也給我老伴兒講講?!?
小曹不屑道,“他現在哪還算什么明星,早就過氣了!紅的時候太飄了,得罪不少圈里人,口碑差的不行!之前絆了個跟頭,多少人借機把他往下拉!眼下連三線四線都夠不上了,到處蹭流量,圈里人都不愿意沾他,所以現在只能走穴撈金了?!?
梁師傅聽的一知半解,“可我看臺下好多人都扯著嗓子喊他呢,還舉著牌子!”
小曹輕蔑一笑,“那都是我們花錢雇來的,不然場子得尬死!”
“花錢雇來的?”梁師傅眼中的迷惑,就像他頭頂的黑色煙霧一樣,揉成一團。
小曹道,“演藝圈就這樣,水深著呢,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沒有套路不成貴圈。”
梁師傅語氣透著惋惜,“那個小伙子真沒希望了?”
“也不好說,他自己還沒放棄,私底下也下了不少功夫,求了不少人。這翻車時,大家都躲,都怕砸了自己的腳,等這車到了快被立起來的那一天,你看吧,那時候,所有人都會圍上去幫忙扶車?!毙〔軠缌藷?,起身道,“早點回去休息吧,老伴兒在家該等著急了。這個時間客人走的也差不多了,不會再有人打賞了?!?
小曹走后,梁師傅喃喃自語著站起來,“三線四線也是為了討生活,車倒了,能扶就幫忙扶一下,青天下,誰都不容易……”
梁師傅步履維艱的走到酒吧旁的胡同里,沒一會兒,推出來一輛掉漆的三輪車,兩端的車把手上,各掛著一個編織袋,車廂里裝滿了紙箱,塑料瓶。
梁師傅騎上三輪車,看了眼地上的雨傘,又瞇起眼望了望天,對黑貓笑笑,“留給你吧。”
梁師傅吃力的蹬著車,殊守沉慢步勻速的跟在梁師傅身后。
過了許久,一輛電動車從他們身旁駛過,“啪”一聲,手機從那人的褲子口袋里滑落,掉在地上。
“哎!哎!”梁師傅緊蹬了幾腳,下車撿起手機,喊著,“手機掉了!小伙子!手機!”
車主回頭望了一眼,車停一邊,摸了下口袋后立馬折回,“哎呦謝謝謝謝!老師傅,太謝謝了!”
梁師傅笑了笑,“沒事,下次揣好了!”
“是是,謝謝老師傅!”車主看了眼梁師傅的后車廂,從自己的車筐里拿出小半瓶礦泉水,一口氣喝完后,把瓶子遞給了梁師傅。
梁師傅歡喜的接過來,滿口道謝。
雨停了,天蒙亮,梁師傅走進一個老小區。
殊守沉站在單元門口,看著梁師傅把自己的“戰利品”,小心翼翼的收到墻邊角落里,之后又在那些東西上蒙了一張床單。
他掏出鑰匙,打開了地下室的鐵門,門開一剎,殊守沉微微歪頭看了去——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一張單人床。
兩個小時里,屋內只聽得到窸窸窣窣收拾東西的聲音。
一陣摩擦聲,殊守沉回身,看到黑貓走到了單元門口,它的腳邊,放著一個易拉罐。黑貓正在用兩只前腳,一點一點的把易拉罐推過來。
這時,梁師傅在門口說了句,“老伴兒,在家等我,我去給你買個好東西!”
梁師傅走出來,換了一套相對合身的衣服,只是外面這件米色的西裝過長了,但也算整潔干凈。
梁師傅看到黑貓愣了下,“咪咪,你什么時候跟我回來的?”
黑貓踢了下易拉罐,易拉罐滾到梁師傅的腳邊。
梁師傅見狀笑了笑,彎身撿起來,“謝謝你了啊。”他看著手里的易拉罐,用袖子擦了下,“這個我就不賣錢了,留起來!”
他掏出鑰匙,把易拉罐拿回了屋里。
殊守沉蹲下,對黑貓招了下手。
黑貓豎著尾巴,顛顛的跑過來。
“你還要跟著我?”殊守沉問它。
黑貓直直的看著殊守沉,目光無比堅定。
殊守沉有些無奈,“穿成這樣太招搖了?!彼撓铝撕谪埖囊路?,折了折,揣進了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