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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星辰之約(一)

市政廳登記三個月后的某個清晨,六點十七分的陽光剛剛爬上布魯克林防火梯的第三級。我正在廚房煎蛋,鑄鐵平底鍋里兩顆蛋黃微微顫動,像兩枚液態的琥珀。油煙機嗡嗡作響,蓋過了身后窸窣的腳步聲,直到一雙帶著涼意的手突然蒙住我的眼睛。

“猜猜我發現了什么?”喬昔的聲音里帶著藏不住的雀躍,尾音像小提琴的跳弓般輕快上揚。她身上還套著我的舊T恤,oversize的領口滑向一側肩膀,露出鎖骨下方那顆淡褐色的痣。赤腳踩在油氈地板上時,她的腳趾會不自覺地蜷起又舒展,像在彈奏無聲的琶音。

鍋里的煎蛋邊緣正泛起焦黃,我手忙腳亂地去夠燃氣閥,卻被她拽著轉了個方向。睜開眼時,晨光正斜斜地穿透她手中泛黃的紙片——那是用紅繩捆著的兩封信,紙張邊緣已經氧化成波浪狀的焦糖色,像被歲月輕輕咬過的痕跡。

“波士頓老校長的郵件!”她像捧著考古出土的文物般小心翼翼,指尖在信封上摩挲時激起細微的塵埃,“學校翻修圍墻,工人們挖到了我們埋在歪脖子樹下的時間膠囊。”她突然笑起來,眼角擠出兩彎新月,“他們居然根據信上的名字,輾轉聯系到了茱莉亞音樂學院的校友辦公室!”

陽光透過防火梯的欄桿照進來,在她手中的信紙上投下監獄柵欄般的陰影。我關掉爐火,接過那封十八歲的自己寫下的信。紙張已經發脆,藍墨水暈染成淡紫色的星云,但字跡依然清晰可辨:“親愛的未來的我和喬昔:如果你們還在一起,請代我去伯克利聽她彈一次《星辰》;如果你們分開了……算了,這條當我沒寫。”

喬昔的信更簡短,字跡飛揚得幾乎要躍出紙面:“無論你們在哪里,請永遠記得歪脖子樹下的約定——做彼此的星光。”落款處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五線譜,上面綴著六顆星星。

我們坐在鋪著藍白格桌布的餐桌前,就著涼掉的煎蛋和烤焦的吐司重讀這些文字。喬昔的腳趾在桌下無意識地蹭著我的小腿,那里立刻泛起一陣細微的戰栗。她突然放下咖啡杯,陶瓷與木桌碰撞出清脆的聲響:“我們欠自己一個正式的求婚。”

“不是已經在市政廳……”我話沒說完就被她用吐司堵住了嘴,焦黑的邊緣在唇上留下微苦的炭香。

“那不一樣,”她眼睛亮得驚人,手指在空中劃出流星般的軌跡,“我是說真正的求婚——單膝跪地,驚喜派對,朋友們起哄的那種。”她晃了晃信紙,紙張發出風穿過枯葉般的脆響,“既然要懷舊,就徹底一點。”

秘密籌備像一場精心策劃的軍事行動。我聯系上波士頓拉丁學校退休的老校長威廉姆斯先生,電話那頭傳來翻閱紙質通訊錄的沙沙聲。“歪脖子樹?”老人洪亮的笑聲震得話筒發顫,“那棵老楓樹去年被風暴刮斷了兩根主枝,但剩下的部分足夠掛住你們的誓言。”

最難的是瞞著喬昔。作為茱莉亞最年輕的鋼琴系副教授,她的洞察力敏銳得可怕。周三早晨我假裝查看天氣預報時,她突然從琴譜上抬起頭:“你最近為什么總看波士頓的降水概率?”我手一抖,手機砸在咖啡杯里,屏幕上的婚禮場地報價單在美式咖啡里漸漸溶解。

瑪利亞太太貢獻了她祖傳的俄式茶炊和伏特加,那臺1890年制的銅制茶炊需要三個人才能搬動。“我結婚時,”她粗壯的手臂擦著茶炊上浮雕的東正教圣像,“就是用這個煮的茶。”茶炊內側還留著1962年子彈般的凹痕——她丈夫在古巴導彈危機期間用它擋過流彈。

艾莉和媽媽負責手工裝飾,我們的客廳很快變成了手工藝品作坊。媽媽縫制的布藝星星掛飾鋪滿了沙發,艾莉正往玻璃瓶里塞螢火蟲狀的LED燈串。“要有會發光的微生物,”十歲的小科學家嚴肅地解釋,“就像你們第一次約會看的熒光海灣。”

五月底的畢業季,波士頓的空氣里飄著丁香與離愁混合的氣息。我以“回母校演講”為由把喬昔騙到了比肯街,她穿著我堅持要她帶的淡藍色連衣裙——和高中畢業舞會那條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腰線提高了半英寸以適應時光的微妙調整。

“等等,”她突然在校園鐵藝大門前停下,匡威帆布鞋底摩擦著鋪滿槐花的柏油路面。她瞇起眼睛看向遠處的歪脖子樹,陽光透過新生的楓葉在她臉上投下晃動的光斑,“那是不是……”

曾經需要我們踮腳才能夠到的樹杈現在垂手可及。樹下放著一架施坦威D-274三角鋼琴,烏木漆面在夕陽下泛著絲綢般的光澤,琴腿周圍堆滿了從紐約空運來的藍風鈴花。那是伯克利音樂學院特批借出的鎮院之寶,琴箱內壁上還留著肖邦學生卡爾·費爾奇1937年的簽名。

更令人驚訝的是鋼琴周圍的人群:瑪利亞太太抱著用緞帶扎成禮花狀的南瓜,林爺爺的關門弟子小梅拿著檀木二胡,艾莉穿著綴滿星星亮片的禮服裙。甚至還有那位在巴黎左岸偶遇的鋼琴家路易斯先生,他標志性的銀灰色馬尾辮在晚風中輕輕搖晃。

喬昔的手突然攥緊我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里。她今天擦了柑橘調的香水,但蓋不住指間淡淡的松香。“這是……”她的聲音哽住了,喉結在纖細的頸部上下滾動,像卡住的音符。

我沒有回答,只是牽著她穿過由畢業生們自發組成的人墻。草坪上的自動噴淋系統突然啟動,細密的水霧在陽光下折射出微型彩虹。琴蓋上放著一個深藍色天鵝絨盒子,里面是枚全新的戒指——戒托做成樹枝纏繞的造型,中央鑲嵌著0.3克拉的Campo del Cielo隕石切片,在陽光下閃爍著鐵鎳合金特有的金屬光澤。

“喬昔小姐,”我單膝跪地時,膝蓋壓碎了幾朵凋落的藍風鈴,花香突然濃烈起來。打開那張泛黃的高中信時,紙張發出冰川開裂般的細微聲響,“十八歲的我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請你彈一曲《星辰》,然后……”我深吸一口氣,聞到她手腕上熟悉的護手霜味道,“然后成為我的妻子,正式地、隆重地、毫無稅務考慮地?”

喬昔的眼淚砸在琴鍵上,激起細微的共鳴。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顫抖著手指落在黑白琴鍵上。當第一個音符響起時,樹梢的麻雀突然集體噤聲——那是十年前她在高中藝術節上彈奏的簡化版,降E大調的和弦進行里藏著我們第一次牽手時共享的綠蘋果味泡泡糖。

曲終時最后一個延長音還懸在空氣中,她突然轉向我,淚眼朦朧中點了點頭。“有條件,”她吸了吸鼻子,這個孩子氣的動作讓時光瞬間倒流,指向樹梢新生的枝椏,“我要在那里重新刻下我們的名字。”

伏特加與香檳的海洋里,瑪利亞太太的茶炊噴吐著白樺木香的蒸汽。鋼琴家路易斯先生即興彈奏起德彪西的《月光》,小梅的二胡突然加入時產生奇妙的化學反應,像東西方月亮的對話。喬昔被艾莉拉著跳華爾茲,裙擺掀起的風驚醒了草叢里的螢火蟲。

深夜十一點零七分,我們搬來消防隊特制的人字梯。喬昔刻字時那么用力,楓樹汁液像淚水般滲出,與多年前的舊傷痕形成同心圓。“知道嗎?”她靠在梯子上俯身吻我,發間沾著的木屑散發著清新的苦味,“當年埋時間膠囊時,我偷偷許了個愿。”

“什么愿?”

“希望有一天,”她晃了晃戴著三枚戒指的左手——訂婚戒、市政廳的素圈和現在的隕石戒,金屬碰撞聲像微型編鐘,“能和你一起在星光下變老。”遠處路易斯先生正彈奏她改編的《小星星變奏曲》,“看來星辰聽得很認真。”

月光給歪脖子樹的新刻痕鍍上銀邊,那下面十厘米處是2009年幼稚的劃痕。我摟著她因伏特加而發燙的肩膀,突然發現當年需要仰望的樹梢,如今已垂到觸手可及的高度。就像那些曾以為遙不可及的夢想,最終都化作掌心星辰的碎屑。

凌晨兩點十八分,我們坐在歪脖子樹的枝椏上,像十年前那樣晃著腿。喬昔的腳尖夠不到地面了,因為這次我們爬得更高。她靠在我肩上昏昏欲睡時,一枚流星劃過查爾斯河上空。我沒有許愿,只是輕輕握住了她戴著隕石戒指的手——那里面封存著四十六億年前的星光,而我們還有足夠漫長的時光,等待所有星塵故事的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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