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星火相傳
- 星河流明
- 清越不是呆呆
- 3557字
- 2025-07-09 04:07:59
新年第一周,茱莉亞學院的走廊還殘留著節日裝飾。我抱著裝滿教案的紙箱跟在喬昔身后,看著她用新鑰匙打開研究室的門。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在深褐色的地板上畫出一道明亮的矩形。
“看,”她指向窗臺,“連陽光都是最好的位置。”
研究室不大,但五臟俱全——角落里放著一架二手鋼琴,墻上釘著我們在冰島拍的極光照片,書架上整齊排列著她的田野筆記和我的小說集。最引人注目的是門邊那塊銅質名牌,上面刻著“喬昔·邱教授”和一行小字:“音樂治療與跨文化研究”。
“邱太太的專屬座位。”喬昔拍了拍鋼琴旁那把扶手椅,那是她從二手市場淘來的,椅背上有個不太明顯的咖啡漬。
我正想反駁,敲門聲響起。一個扎著臟辮的女生探頭進來:“喬教授?我是您這學期的助教梅琳達。”她的目光掃過我,突然瞪大眼睛,“等等,您是邱桐?《星塵往事》的邱桐?”
喬昔沖我挑挑眉,嘴角掛著促狹的笑。這就是嫁給一位藝術家的麻煩——永遠活在她的光環下。
梅琳達成了研究室的常客,她正在開發一款通過腦電波匹配音樂的APP。“叫'心靈頻率',”她興奮地解釋,“可以幫助語言障礙患者用音樂表達情緒。”
看著她手舞足蹈的樣子,我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喬昔——同樣的熱情洋溢,同樣的理想主義。不同的是,現在的年輕人有更好的技術,更廣闊的舞臺。
二月中旬,紐約遭遇暴風雪。我們被困在家里三天,靠著囤積的速食面和罐頭度日。停電后,我們點起瑪利亞太太留下的俄式銅燭臺,在搖曳的燭光下玩起了填字游戲。
“七個字母,意思是'永恒'。”喬昔咬著鉛筆頭。
“Eternity?”我試著拼寫。
“不對,第三個字母是A……”她突然停下,抬頭看我,“等等,我們是不是太老派了?別人家停電都在刷手機,我們玩填字游戲?”
我笑著吻了吻她沾著鉛筆灰的鼻尖:“這叫復古浪漫。”
風暴過后,城市陷入一種奇特的寧靜。我們踩著厚厚的積雪去中央公園,發現湖面結了厚厚的冰。幾個孩子在冰面上滑行,笑聲在冰冷的空氣中格外清脆。
“記得我們第一次滑冰嗎?”喬昔突然問,“在波士頓公共花園,你摔了七次。”
“第八次就學會了,”我牽起她的手,“因為你教得好。”
我們在湖邊的長椅上坐下,分享一個保溫杯里的熱巧克力。遠處,幾個大學生正在堆一個造型奇特的雪人——戴著墨鏡,脖子上圍著一條紫圍巾。
“像不像林爺爺?”喬昔突然說。
確實神似。我們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掏出手機拍照。這一刻我突然明白,逝去的人從未真正離開,他們活在每個似曾相識的瞬間里。
三月,喬昔收到TED大會的邀請,希望她談談音樂治療在多元文化中的應用。準備演講的那幾周,研究室的地板上鋪滿了資料卡片,像一場文字的雪崩。
“幫我聽聽這個開頭,”某個深夜,她站在浴室鏡子前練習,“在納瓦霍保留地,有位長者告訴我……”
我靠在門框上,看著她反復調整語速和手勢,恍然想起那個在高中藝術節后臺緊張踱步的女孩。時光荏苒,有些本質的東西從未改變——她依然會為每一次演出全力以赴,依然會在緊張時咬下唇,依然需要我在觀眾席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演講當天,我坐在觀眾席第三排。當聚光燈打在喬昔身上時,她脖子上那枚星星哨子反射出一道細小的光芒,像暗夜中的燈塔。
“音樂是跨越一切邊界的語言,”她的聲音在會場回蕩,“而治療,本質上是一種深刻的傾聽。”
演講結束后,一位坐輪椅的老人攔住我們。他自我介紹是哥倫比亞大學的神經科學教授,正在研究音樂對腦損傷患者的治療效果。“你們的'星光計劃'給了我很大啟發,”他說著從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論文,“或許我們可以合作?”
論文標題是《音樂刺激下的神經可塑性研究》,扉頁上用工整的字跡寫著:“致兩位把詩歌帶入實驗室的夢想家。”
四月,櫻花再次盛開。我們受邀回深圳參加母校新校區的開幕儀式。走在嶄新的校園里,看著那些充滿未來感的建筑,喬昔突然說:“感覺像來到了平行宇宙。”
唯一不變的是那棵歪脖子樹,被小心翼翼地移植到了新校區的中央廣場,周圍建了一圈木制平臺,成了學校的“許愿樹”。校史館里甚至有一個專門的展區,展示著“星星CP”的故事——我們的畢業照、第一張音樂會門票、《星塵往事》的海報,還有從時間膠囊里取出的那些泛黃紙條。
“現在我們是文物了。”我開玩笑地說,卻看到喬昔的眼眶紅了。
開幕式上,校長邀請我們為優秀學生頒獎。獲獎者中有一個戴眼鏡的瘦高男生,接過證書時小聲說:“邱學長,我讀過您所有的書……我和女朋友就是因為'星光計劃'認識的。”
會后,我們在許愿樹下見到了那個女孩——文靜靦腆,脖子上戴著一條星星項鏈。他們羞澀地請我們合影,說要把照片放在畢業紀念冊的第一頁。
“又一個循環開始了。”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喬昔輕聲說。
五月,紐約的夏天來得突然。我們的公寓沒有空調,只能靠電扇和冰塊降溫。某個特別悶熱的夜晚,我們拖著涼席爬上屋頂。曼哈頓的夜空被光污染染成暗紅色,幾乎看不到星星。
“閉上眼睛,”喬昔突然說,“我帶你去看星星。”
她開始描述我們在世界各地看過的星空——冰島舞動的極光,納瓦霍保留地澄澈的銀河,蒙托克燈塔上空的夏季大三角……隨著她的講述,那些消失的星辰似乎真的在眼皮內側閃爍起來。
“還有一顆最特別的,”她的聲音突然很近,我睜開眼,發現她正舉著手機,屏幕上是一張NASA的最新照片——一對相互環繞的雙星系統,“天文學家剛發現的,還沒命名……我們可以申請給它取名。”
“就叫Q&T吧,”我摟住她的肩膀,“簡單直接。”
她笑著搖頭:“太自戀了。不如叫……”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劃動,打出了“Home”。
六月初,我們收到艾莉的畢業典禮邀請。她已經完全康復,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被選為學生代表發言。站在講臺上的她自信大方,完全看不出曾經病弱的影子。
“我要特別感謝兩位用星星和音樂拯救我的人,”她的目光看向觀眾席中的我們,“他們教會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時刻,往往能看見最亮的星光。”
典禮后,艾莉送給我們一幅新畫——這次是抽象風格的星空,用熒光顏料繪制,在暗處會發出柔和的光。“這樣你們晚上就不會怕黑了,”她認真地說,“就像你們給我的光一樣。”
回紐約的飛機上,喬昔一直看著那幅畫發呆。“怎么了?”我問。
“我在想,”她輕輕撫過畫布,“我們給了艾莉星光,而她回贈給我們整個宇宙。”
七月,我們參加了梅琳達的畢業典禮。她的“心靈頻率”APP獲得了創新大獎,已經被波士頓兒童醫院采用。“下個月我就要去肯尼亞,”她興奮地告訴我們,“幫助當地聾啞兒童用振動感受音樂。”
看著她活力四射的樣子,喬昔突然說:“我們是不是也該更新'星光計劃'的技術了?”
于是整個夏天,我們都在研究最新的VR技術,試圖創造更沉浸式的“共享星空”體驗。測試階段,我們招募了二十多個患者,其中包括來自東京的春樹和悉尼的艾瑪。
“第一次'見面'就是在你們的VR星空下,”春樹在反饋信中寫道,“雖然隔著半個地球,但我們同時看到了流星劃過。”
八月的一個暴雨夜,南瓜安靜地離開了我們。它躺在最喜歡的茶炊旁,像是睡著了。我們在社區花園的櫻花樹下為它舉行了小小的葬禮,埋下它最愛的玩具老鼠和一包貓薄荷。
“現在它去找瑪利亞太太了,”喬昔把一束雛菊放在小土堆上,“說不定正在撓天堂的家具。”
回到家,我們發現茶炊旁的地板上散落著幾縷橘黃色的貓毛,在夕陽中閃閃發光,像是老朋友最后的道別。
九月的第一個周一,新學期開始。喬昔的研究室來了個新助教——艾莉,她如愿以償地考上了茱莉亞學院。“我要學音樂治療,”她宣布,“像喬老師一樣幫助更多人。”
看著她們頭碰頭討論課程表的背影,我突然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傳承——不是豐功偉績,而是把自身的光熱傳遞給下一個追夢者,像星辰照亮星辰。
十月,我們收到《星塵往事》被提名格萊美最佳沉浸式音頻專輯的消息。領獎臺上,喬昔的獲獎感言簡短有力:“獻給所有相信愛與藝術能治愈世界的人。”
當晚的慶功宴上,一位白發蒼蒼的女士向我們走來。她是哥倫比亞大學那位神經科學教授的夫人,遞給我們一份裝幀精美的冊子——教授上個月過世前完成的最后研究,證實音樂治療能顯著促進腦神經再生。扉頁上寫著:“給邱桐和喬昔,你們的故事比數據更有說服力。”
新年夜,我們再次選擇在家安靜度過。零點鐘聲響起時,喬昔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相冊,我們一起翻看這些年的點點滴滴——高中畢業照上的青澀面孔,伯克利雪地里的擁抱,查爾斯河畔的晨光,冰島極光下的剪影……最后一頁還空著,等待未來的照片填充。
“知道嗎?”喬昔合上相冊,“我最驕傲的不是TED演講,不是格萊美,不是任何獎項……”
我等著她的下文。
“是每天早晨醒來,”她的指尖劃過我的眉骨,“發現我們依然相愛如初。”
窗外,紐約的夜空依然被城市燈光淹沒。但我們已經學會在看不見星星的地方,創造屬于自己的星光——在茶香氤氳的清晨,在鋼琴與鍵盤的和鳴中,在每個平凡卻珍貴的日常瞬間里。
因為愛不是剎那的煙火,而是恒久的星辰;不是完美的童話,而是共同編織的故事。而我們的故事,仍在一筆一畫地書寫著,像星光穿越光年,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