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冤家,數(shù)一數(shù)就算沒有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也至少可以用“多如牛毛”來形容了。久而久之,我就養(yǎng)成了邊做事邊用余光觀察周圍的習(xí)慣,只要一有風(fēng)吹草動我就會立馬撒腿狂奔。
六月一日晚上九點左右,我氣喘吁吁地沖刺到校外報亭,卡著點兒從店主婆婆那里買來了最新一期的《巨人》,就那樣倚在燈竿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晚間的微風(fēng)帶著灰塵的味道撲向我,吹走了夏天的燥熱。回過神來,校門口已經(jīng)空無一人。
突然,一道公鴨子一樣干癟難聽的聲音傳入耳中:“小云啊,今晚跟哥哥我去EX酒吧玩怎么樣?哥哥請你喝好的。”伴隨著一陣猥瑣的笑。
“張哥,今晚我想早點回家,媽媽還在家等我呢。”這是道清脆的女聲,意外的有點熟悉。
“小云,實不相瞞,其實是墨少請你一起去玩,你不去的話,不好吧?我相信陳阿姨她一定會諒解的。”隨后是一句低低的“哦”,應(yīng)該是被前句話里威脅的意味戳中了害怕的地方。兩道身影一同向我緩緩走來。
透過微黃的燈光,看清來人的我不禁瞪大了眼睛。白色的格子校裙、豹紋的背心;齊肩的短發(fā)、反光的大光頭;女生被牽起的一只僵硬的手、低下的頭、躊躇的步伐。
“若云?!”我不由得小聲地驚呼出聲。回應(yīng)我的是男子示威的一瞪,他分明是個確定得沒法再確定的小混混,我倒沒有在乎,只是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若云被牽著繼續(xù)向前走,沒有回頭,像一只木偶一樣任人擺布。
陰影朝我籠罩過來,半空中有什么東西破碎掉的聲音,都說人們的想象往往是過激的,但是還是有什么東西不受控制地消失了。
不對!我從不敢置信中醒過來,聯(lián)系剛才的對話,若云應(yīng)該是被強迫的,所以……我的話,我應(yīng)該可以挽救。
一轉(zhuǎn)頭,兩人已經(jīng)沒有了影子。EX?我掏出手機一搜就有了答案,是距這里2.6km的一家酒吧。雖然腦子一片亂麻,我還是沖向自行車棚,循著導(dǎo)航那沒有感情的提示音,用盡全力地蹬著車。
汗水模糊了眼睛,我隱隱約約看見了一片燈紅酒綠。
“強迫”,用強于他人的力量迫使他人做不愿做的事,甚至是無法完成的事。這是叛逆的少年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詞,也是許多叛逆少年成人之后在做的事。我不是叛逆少年,但是我最討厭這個詞,從我第一次不由自主說出真話時就開始了。
抱著這樣的憤怒,我推開了門。
紫色、藍(lán)色、紫色、藍(lán)色交替著的光閃,嗆人的煙氣和酒氣繚繞身旁,我撥開人群,惹來一陣碎罵。
終于到了,我用力地一把拍在玻璃桌子上,震倒了連片的酒杯。我懷著怒氣一問三連:
“為什么要強迫若云到這種地方?”
“你們是什么人…”
“若云,這是什么情況……”
一句比一句沒氣勢的原因是我逐漸看清了眼前的情況。
我的面前有五男三女,為首的男子坐在沙發(fā)的正中央,他身邊是低著眉的若云。其余有兩個坐在兩邊人手一個妖艷的女人,剩下兩個恭敬地站在兩邊,正對我虎視眈眈。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像聚光燈一樣打在我身上,空氣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喲,來客人了。”穿著一身白色西裝的主人,眉間漾著一絲桀驁不馴,他輕輕放下酒杯,“叮”的一聲打破寂靜,下半句話悠悠飄了過來,“不過,這位客人好像來錯了地方。”
不想當(dāng)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過他最壞的情況也是個兵油子;但是慫包一個屁本事沒有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絕對不是英雄,我們通常稱這種人為“小丑”。
不幸的是,這個小丑,就是我自己。
“滴…嗒…滴…嗒…”殷紅如血的紅酒滴落在地面上,發(fā)出的聲響是那樣刺耳。我正視著眼前的西裝男子:他的左耳戴著一只金色的耳環(huán),皮膚很好,沒有一點粉刺或者凹凸不平的地方。但是在額頭一側(cè),卻有一道丑陋無比的巨大疤痕,幾乎覆蓋了小半張臉。而此刻,他的眼睛里透露著寒冷和莫名的興奮。
“墨少,是嗎?請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我壯著膽子再一次發(fā)問。
墨少的瞳孔從酒杯緩緩移向了我,定定地看著我。毫無征兆的,他的嘴角猛的裂開,面部肌肉剎那間失調(diào),像蛇身一樣攪動在一起,說不出的可怖猙獰。那是一只得了失心瘋的魔鬼在獰笑,張狂又戲謔。
笑聲戛然而止,就像它忽然出現(xiàn)一樣,墨少的臉上恢復(fù)如初。他開口了,聲音沙啞:“客人可真是有趣,面對我這樣的丑態(tài)都如此鎮(zhèn)定,有趣,實在有趣!”
雖然我倆身高相差無幾,他用的還是近乎敬辭一般的語氣,我還是頓生居下臨高說話的感覺。
“回答我的問題可以嗎,先生?”我語氣堅定,內(nèi)心卻有些不安起來。他干笑兩聲道:“失敬失敬,那我就回答客人的問題。第一,小云她并不是被強迫來的,是自愿的,對吧小云?”
若云微微點了點頭,雙眼被低下的劉海擋住,看不真切。
“第二,我們這些人,用一般人的話來說,無非是在黑暗里混口飯吃的小混混罷了。第三,第三嗎?既然你問的是小云,就讓她自己回答你好啦。”
我轉(zhuǎn)頭看向若云,兩束眼光對視的一瞬間,我忽然感到一陣心悸。那不是若云的平時清澈眼睛,而是一雙囚犯的瞳仁,黑色的瞳孔里塞滿了麻木和冰冷。
“我認(rèn)識你嗎?”女孩向眼前的男孩如此發(fā)問道。
“我……”我怔住了,不知該如何開口,好像所有語言和情緒都被一瞬抽干了一般,大腦空白一片,心臟的跳動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股從未感受過的情感從我的內(nèi)心噴涌出來,彌漫心扉。
眼前突然閃現(xiàn)出另一個世界,沒有色彩、沒有距離、沒有波動。這是一個三無世界,我卻感到一絲莫名的熟悉。一顆水球一樣的東西突然從白色的地底鉆了出來,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我撞擊而來。
來不及反應(yīng),根本躲不開!我不禁閉上了眼。
“砰”的一聲,我被巨大的力量轟倒在地,痛覺卻是從鼻梁處傳來。
睜開眼,世界又恢復(fù)了色彩。
我抬起頭,望見的是一臉陰笑的墨少,他白色的西裝上沾著點點噴射狀血跡。
“問題回答完了,是不是該辦正事了呢?尊敬的客人。”
(存在于時光之外的事)
棕紅色的巷壁上墜滿了翠綠的爬山虎,這條小巷窄窄的,兩邊錯落著高高低低的老房子,像是在午后趴著安詳打著盹兒的老人。
在巷壁上,一個小小的漩渦正在緩緩形成,一個佝僂的身影撫摸著墻上斑駁的痕跡,喃喃說道:“這個人的記憶,還算有趣。”說完他便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