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忽然一片火紅的灼熱,刺得付錚閉目后退,用她本就不穩的內力出手驅趕。
卻不想火勢比她想象中壓得更快更徹底,睜開眼,方才那還膨脹得比人高的火只留了幾個奄奄一息的火苗。
“錚子!”身后傳來付靖澤的喊聲,原來是他出手相護。
“靖澤哥。”付錚看見他,稍覺安心。
付靖澤帶著一隊官府的人進來,一邊驅趕洞穴中的賓客賊人,一邊往這邊疾步過來。
一靠近后面的廊道口,付靖澤便被飄來的一股濃煙弄得皺緊眉頭。
他叫人過來幫忙滅火疏散,然后看著臉色有些發白的付錚問道:“錚子你怎么樣?”
“我沒事。”付錚回道,往趙水汪嵐他們消失的方向看去,低眸似是想到了什么,“靖澤哥,這邊就交給你們了。”
說完,她快步往廊道深處跑去。
漆黑的暗道里。
“誰?”吳開平道。
“嘭!”
力量相沖,撞開擊在石壁上,炸開一聲雷響。
雙方也被各自的力道逼得后退,但只一瞬,暗道中便又是腳底磨砂、掌風霍霍之聲。
趙水早就猜到吳開平給自己留條后路以備不時之需,提前囑咐趙八一到時候留個標記,因此追趕到廊道盡頭的房間發現沒有人后,很快便找到了開啟暗門的機關所在。
又是一記重拳往面部襲來,趙水蹬地側頭,擦耳躲過。
他順勢摸向吳開平的腰間,厚實的壯肉減弱了指尖觸感,除了膘肉,趙水什么也沒摸出來。無奈后退,手順著吳開平粗壯的胳膊往后,黑暗中,只勾下了他手腕上的繩串。
“嗨。找死。”
吳開平低吼一聲,踏地前沖,想搶奪回來。
跟著他的手下也摸黑出手,跟在后面出空招。
趙水急忙貼地打滾,從兩人的夾縫中躲過。
“看來他對這手串還挺重視。”趙水心道。他抓住這個機會,再次閃身到吳開平身側,撫上背部,果真摸到了一方厚厚的本子。
是賬本。
趙水心內一喜,想扯下吳開平的外衣取賬本,卻被他甩臂肘擊,肩頭一陣酥麻,整個人控制不住地連退數步。
“嘶——”趙水吃痛捂住肩膀,倒吸了口冷氣。
他的近戰功力本就稍遜于吳開平,隱藏星力又無兵刃的情況下不是他的對手,只能借著黑暗中的靈敏偷襲查探。
“老大,咱們快跑吧。”悶聲躲在旁邊的趙八一聽到不對,跳出來道。
“靈人?”吳開平還是從招式上猜出了對面的身份,不敢再戀戰。
他沖著旁邊的手下和趙八一吆喝道,“你們倆給我攔住他!”說完,便往外跑。
趙八一自然是空喊不出手的。
另一個憋足了勁兒出腿,卻被趙水輕易躲過。
既然被認出來,趙水也不再隱藏自己的門派,一道藍光劃過,直擊吳開平的后背。外衣瞬間劃破,吳開平轉身想護住賬本,又見藍光逼面,登時惱火,蓄足氣力,打算給予重擊。
誰知對面那家伙突然收力,像個泥鰍般的從他的斜上方“滑”了過去。反而是跟在那家伙后面的手下,沖著自己的拳頭過來了。
吳開平鼻間呼氣,手上力道未收,直直撞在手下的心口上,五指緊抓其衣領,像甩榔頭一樣往后甩去。
一股血腥味撲面,惹得趙水剎那間愣神。
他這微頓的間隙,吳開平奮力一扔,將他的手下砸向趙水擊得他撞在石壁上,而后提氣而起,腳踩側墻向趙水抬腿踢去,被他躲過,便順勢落地,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他逃得很快。
留下趙水在這片愈發濃重的血腥味中喘著粗氣,斜身靠墻。
“拿到了嗎?”趙八一問道。
“他怎么樣?”趙水反問道。
趙八一靠近摸索幾下,嘆口氣道:“沒氣了。”
“賬本拿到了。”趙水說道,手指摸索著紙面。
手上的賬本還濺著粘稠而微熱的血,他低眸去看那倒地之人,幽暗中,只見得一團黑影。
“再不跟上就跑遠了!”趙八一在旁提醒道。
“走。”
暗道曲折,好在沒有岔路。
趙水他們沒跟多遠,便模模糊糊看到了洞口的光亮,以及被月光映著的吳開平那弓背疾步的身影。
上面隱隱傳來打斗聲,應該是守在后門的隊伍在捉拿賊人。這暗道和后門一上一下借此掩護,怪不得一時沒人發現得了。
正在這時,身后的暗道里傳來輕捷的腳步聲。
“等等。”趙水停步細聽,應該是有人發現暗道追上來了,“趙哥,你跟上他。”
“好。”
趙八一正要加速,衣袖又被一把拉住。
“離他遠點。”趙水回想方才的那個手下,低聲道,“一定小心。”
趙八一有那么一瞬的不自在。
手上的力道表達著說話人的關切和提醒,還沒有靈人這樣關心他的安危過。他命如草芥,對那些人上人來講。
沒有吭聲,趙八一悶著頭往洞口去了。
這邊,暗道里追趕的汪嵐聽到人語聲,立即加快腳步。
突然間,“轟隆”一聲響。
地面震動,讓他腳下一時不穩。不遠處傳來碎石掉落的聲音——有人在炸洞口。
“不好。”汪嵐心道。
他迅速拐過幾個彎,當望見暗道盡頭的時候,大大小小的碎石正如雨落下,已堵了小半洞口。
“可惡。”汪嵐提速靠近,雙臂畫圓,一時青光如盤,朝洞口的碎石筆直飛去。
“嘭!”
碎石還沒落穩腳,便被擊飛出去。
亂石四散間,汪嵐看見遠處樹影里狂奔的,正是他和司馬儀追查數日的賭坊頭子。
怎么這么遠?那炸這洞口的是……
汪嵐心念一動,余光中,果然有道黑影在洞邊一閃而過。
汪嵐有些驚愕地眨了下眼,心想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循著黑影的方向追出洞口。
“汪星同!”身后忽然傳來付錚的喊聲。
汪嵐停住腳。
“汪星同。”付錚追到他的前面,抬頭道,“里面火勢太大了,這樣下去整片林子會燒著的,能不能幫忙從外面把火封住?”
“賊人從這里逃了。”
“在哪里?”
“在……”汪嵐一回頭,只有風中搖曳的樹影。
哪里還有什么人影。
“付星同,我方才看到——”汪嵐開口到一半,月光下忽然看清付錚蒼白的臉。她似是受了傷,一路跟過來已是氣息凌亂,衣衫鮮紅,發絲微散,是難得一見的艷麗而虛弱的模樣。
這樣無力,卻緊緊跟上來,真是單單為了叫他一起控制火勢嗎……
還是說,她也看到了那道黑影?
汪嵐閉了口。
“咱們趕緊去救火吧。”付錚說道。
“好。”
跟在付錚后面,汪嵐再次回頭看了眼了無人跡的叢林,眉頭緊皺。
又撲了個空。
而且——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趙水,為何要幫賊人脫逃?
“天地混沌,善惡同出。城州將亂,吾輩禍福……”這街頭巷尾流傳的預言,縈繞在汪嵐的腦海中。
這世道,的確是在變。
三代縣外的山林,從未像今晚這般熱鬧過。
兵刃相向,黑煙彌漫,呼喊起起伏伏。
賊人的勾當干了數月才發現,還是星門人查出來的,圍剿時又鬧出這么大動靜,當地的縣令自知此事已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索性直接劃成兩撥人處理,買客和賊人統統一并押回去關進大牢,星門靈人和被拐的受害人則安排進客棧。
一時間,小縣城的牢房和客棧,都人滿為患。
雞鳴露重。
經過一番折騰后,客棧的燈火熄了大半,只一間大屋還亮著燭光,映著幾人身影。
“宋師姐怎么樣?”見許瑤兒和白附子推門進來,付錚起身問道。
白附子放下醫箱,回道:“宋師姐被施加了過量的軟骨散,毒性沉淀,侵蝕意識,若要徹底清除至少需要調理五六載。眼下,清醒時候無多。”
“這么嚴重?”付靖澤吃驚道。
“通知她的家人了嗎?”
“傳信了。”許瑤兒低眸回道,手里攥著一本冊子,那是宋眾儀贈予她的易容術冊,里面記載著歷屆星門師長弟子所有有關易容的研究過程和竅門,唯擅且善者傳之。如今送給她,除了傳承與答謝外,還有告別星門之意。
見許瑤兒淚光盈盈,蘇承恒安慰道:“能調理好也是不錯,不過多費些時日,日后有家人在旁照料,定能痊愈。”
“是啊。”許瑤兒接口道,恨恨地一拍桌,“宋師姐還算幸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直接被那些狗娘養的給害死了。”
付錚雙眉一抬,道:“軟骨散能要人命?”
白附子默默點了下頭,看了眼目露詢問的蘇承恒,回道:“那些賊人不通藥理,用藥隨意,而且藥源我檢查過了,粗制濫造、提取不純,毒性比普通的軟骨散大許多。麻痹致死,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惡。”付靖澤也重重錘了一下桌子。
窗縫刮進一陣風,吹得燭火搖曳。
蘇承恒轉身關上窗,說道:“你們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我再等等。”付錚回道。她望向門口,心想著趙水為何還沒過來,也沒個傳信。
想著趙水,趙水便到。
“有水嗎?”房門被敲響,是趙水的聲音。
“有。”
房門被推開,趙水進屋便提起桌上的茶壺往嘴里灌,衣袖擦擦嘴角,環顧一圈,嘿嘿笑起。
“喲,都在等我呢?”
“別臭美了。”許瑤兒倚在桌旁坐了下。
趙水顧自笑著,從懷中掏出玉佩玉簪,和蘇承恒手中的兵刃“陌聽”互換,又向付靖澤問道:“官府那邊怎么樣?”
“都捉干凈了。有另外兩個星同留在那里,我就回來了。”
“山上那小孩兒和阿黑呢?”
“在隔壁屋子睡著了。過來的時候腦袋都用布遮擋,沒被人看見。”
“嗯。吳開平躲到了一家肉鋪里,有可能是一血幫的聯絡點,我讓趙哥幫忙盯著,他逃不了。我查了那鋪子周圍,也去吳開平的宅子、賭坊一一探看過,每一處都隱隱有氣息感應,但翻了個遍都沒有找到我們要找的東西。目前手上只有這兩個。”趙水說完,將從吳開平身上奪來的賬本和順手拉下的手串扔到桌上。
“趙八一要找的那個兄弟,可有線索?”蘇承恒問道。
“在賬簿里找到名字,但被劃了一筆,交易信息也是完全空白,我看也有其他人名是這樣的標注。至于銀兩去向,賬簿沒有寫,我把它送到衙門了。”
“也許他已經喪命了。”付錚頓了頓,說道,“剛剛附子說,他們的軟骨散服用過量會致死。”
幾人互望,一時沉默。
無言中,付錚的目光落在趙水身上。
只見他風塵仆仆地忙活半天,衣袖和褲腳擦著不同的灰,黑的,白的,還有濺在其中的泥點子。束發被風吹得發絲四散,散落了一些在額頭上,和臉上黑黢黢的印記疊在一起,讓上半部分的臉黑得糊成一團,只有兩個眼白能清晰地辨別出來。
她淺笑一聲,掏出懷中手帕,要給趙水去擦。
“你還傷著,我來。”趙水接過手帕,拿茶壺里的水將它弄濕后,按在臉上使勁摩擦。溫熱的濕帕子帶來一陣清爽,讓他頓感舒服。
“錚子,你咋沒養好傷就跑出來了?”付靖澤皺眉道。
“錚姐姐是怕我一人尋找宋師姐不安全。”許瑤兒先回道,“正好附子也想參與星門游歷,還能照護錚姐姐,我們就一同組隊出來了。”
“可是錚子你現在星靈還沒有恢復,出來還不知道你保護她們還是要她們護你呢。”
付靖澤他們不知道付錚體內有趙水的靈力,付錚也未曾使用過,因此他們只當她此時的功力與常人無異。
趙水此時也后悔,早知道就在出城前把天樞主門的靈力傳給她了,可她那時身子又弱——現在也是,她怎么還敢到處跑呢。
但不敢到處跑,也不是付錚了。
察覺到趙水眼神中的責備之意,付錚靠在墻上,解釋道:“其實那時我已好得差不多,對付惡人,拳腳夠了。只是沒想到被賊人擺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