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不止是賊人看客驚訝,連在旁的許瑤兒和白附子都面露訝異。被抓時她們的身上早就沒有分文,這塊銀子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多謝郎君配合。”付錚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
被突然請上來,玩了兩把又被請下去,獨臂男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搖晃著腦袋下臺去了。
往人堆里走了兩步,他忽而想到什么,手往腰間一摸,果然空了!
“好哇你,竟偷老子銀子!”獨臂男子轉身怒道,上去就要抓付錚。
付錚腳下迅速,幾步退閃到“竹竿子”旁邊,背過手道:“誰說這碎銀是你的?”
“我剛下來就沒了銀袋,你手里憑空出現銀兩,怎么不是你!”獨臂男子說著又上前抓了一把,或許是著急手不穩,又被躲了去。
“我變出來的呀。而且你說丟的是銀袋,我這是碎銀,這位郎君莫不是輸不過,要拿我撒氣了?”
身后那么多人看著,獨臂男子再上手便顯得有些氣急敗壞了,他停住腳,卻仍是怒目而視。
“竹竿子”怕被這獨臂男子砸了場子,攔在中間道:“這位兄弟是什么意思?”
“上來前老子的錢袋還在,被她繞了幾圈,就沒了!定是她偷的。”
“這……”“竹竿子”內心也懷疑方才的碎銀來處,不敢作答,也再次暗自后悔,不該讓她展示才藝來著。
“郎君也真是好笑,刻著官府印便是官府的銀子,如何說是你的?若咱這兒的規矩是誰搶到是誰的,那它現在在我手里,便是我的。”
“你!”
“更何況,我剛才說了,要表演隔空取物,你自己答應上來配合的。”
“你個小娘兒們,敬酒不吃吃罰酒……”
“誒……”
獨臂男子揮著獨臂氣勢洶洶地朝付錚揮去,“逼”得她連連往“竹竿子”旁邊躲,怕被誤傷的“竹竿子”也著急忙慌地往旁躲開。
一時間,臺上三人躥著小步轉圈兒追,臺下吵吵嚷嚷有起哄的、有勸架的、有大笑的,不亦樂乎。
當然,也有緊張的,比如趙水。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付錚的“神偷”身手,和這般“巧舌如簧”的模樣,想必那獨臂男子定被氣得不輕。縱然知道他不是付錚的對手,可她身上有傷被冒然沖撞,難免會磕碰,萬一又扯到舊傷可怎么辦……
這樣想著,趙水忍不住往人群里擠身,卻被蘇承恒一把拉了回來。
“等等。”蘇承恒說道,示意他轉頭。
被他提醒,趙水才注意到臺側洞口匆匆閃過人影——有人來了。
“各位!”一個虎背熊腰的身影在門洞后面出現。
那人先往前探個腦袋,厚實的臉盤上長著把絡腮胡,一雙腫眼看著眾人,停住。等底下的躁動開始平復后,他才一邊招手,一邊從門洞里擠出來。他身材高大,一半衣袖寬大,一半裸露著結塊的肌肉,胳膊上刀疤赫然,與手腕處的小塊垢印相連。
“他就是吳開平。”趙八一在旁道。
趙水捏著拳頭往后退了退,藏身在陰影里。他那吳開平滿臉橫肉,滴溜轉的小眼藏著算計,估摸不是善茬。
“吳大當家!吳大當家!”人群中開始有人拍馬屁地喊起來。
臺上的吳開平哈哈笑著,兩手交握走到臺中間,先是偏頭將后面坐椅子上的二人從頭到腳細細瞧了一遍,又轉頭看向付錚,哼笑一聲道:“有意思。”
付錚垂下眸,佯裝畏怯地側過身,余光卻在打量此人。
一臉橫肉,功夫不低,只靠她們三人怕是輕易還拿下他。
“這位兄弟,真是抱歉啊,今日算是在下招待不周。”吳開平擠著臉上的橫肉笑道,“這樣吧,你那丟了的銀袋里有多少,就算拍賣的價,若無人出高價,這個貨你帶回去隨意處置。若被別的客人買走,兄弟你可以從剩下的那些貨里隨便挑,如何?”
常出入此處,獨臂男子自然知道一血幫的大當家是何地位,他都這樣發話了,自然得跟著臺階下。
“聽大當家的吩咐。”獨臂男子道,對付錚留了個兇惡的眼神,轉身悻悻跳下石臺。
在他身后受威脅的付錚不僅沒被嚇到,反而和許瑤兒、白附子交換眼神,隱隱露出一絲笑意。
這銀兩在她手里,不愁出去后帶走宋眾儀的獨臂男子不來找她。
“你也是!”吳開平的突然一喝在付錚耳旁炸開,惹得她一激靈,“如此對客人,待會兒下去,得好好教訓教訓,再交給客人!”
說完,他給了“竹竿子”一個眼神。
“竹竿子”點頭,表示記下了。
這話放在一般人身上已嚇得說不出話了,可到了付錚這兒反而激起了她的惡心。
“在下不才,只能如此給自己抬抬價碼。”付錚朗聲道,故意撇開臉,看向臺下眾人,“若能得各位庇護,這八十兩,就算給貴人的一份見面禮。”
聽到“八十兩”,底下的人眼睛都亮了。是啊,不管出多少都能返八十兩,怎么算都不是個賠錢買賣。
眾人躍躍欲試。
“竹竿子”見機趕忙道:“各位,熱場就到這里!咱這幾個貨的價位,想必大家也有數了。讓我們跟隨咱們的大當家,一起耍!”
吳開平又橫笑兩聲,粗臂撐在賭桌上,大聲道:“感謝各位今日來。客套的話就不多說了,咱們賭桌上見斤兩!”
話畢,吳開平將掌心往桌上運氣一拍,震得五六個骰子齊齊跳起,然后他寬袖一揮,掌風掃過骰子,眨眼間,便左右三顆各自落入碗中,發出叮當之響。
“誰先來?”
“我!”“我!”已有人急不可耐。
吳開平隨意指了一個,說道:“那就你先請吧,我們這兒沒什么規矩,就看最后誰大誰小。其他想玩的兄弟也可以一起上來看,免得怕我們出老千、勝之不武。”
“好!”
沒等吳開平話說完,底下便一窩蜂地跑上去好些人,將賭桌團團圍住,也把付錚她們遮在了后面。
一時間,洞內再次吵鬧非常。
趙水見人都被賭局吸引過去,付錚她們暫時沒了威脅,便站起身,拍拍褲腳道:“我出去看看,靖澤兄他們應該快到了,還沒告訴他們后山的出口……得給吳開平開道口子。待會兒須得留意,別讓這里的其他人溜出去。”
“嗯。”蘇承恒回道,目光轉在那石臺的人群中。
趙水再次退回與入口處相連的暗道。
上一次借口“內急”出去,被外面看守的人瞪大眼睛,一直盯著他進了院內的茅房才罷休。這次在再用相同的話術,未免顯得他有些奇怪了。
一邊想著找什么借口,趙水一邊往外走去,臨近暗道石門時,驀地停住腳。
他雙眼銳利地往上一抬,盯著黑幽幽的暗門——
這門,和先前那趟好像有點細微的差別。
是了。太黑了,門縫處沒有一絲從廟殿中透入的微弱光亮,周遭的氣息仿佛也隨之靜寂。
趙水放輕腳步,側身貼著石壁小心翼翼地打開門。
外面果然變得黑燈瞎火,唯有透進的山間月光清冷幽暗。
趙水一只腳踏出石門。
“鏘——”一人身披月影閃過,刀刃出鞘聲隨之而來,疾如閃電。
早有準備的趙水順著風聲側身躲過,對方一擊未中,腳蹬石壁掉轉矛頭,趙水借勢翻身,在對方的緊逼下,展開雙臂貼著地面往后倒。
快被逼至墻角,趙水腳尖點地來了個急剎,旋身想往旁躲。那人反應很快,將兵刃就地下插,擋住了他的去路。寒光逼近眼底,趙水急忙止住身子,手臂撐地,往空中飛起。對方也不甘示弱,緊跟而上。
“身手還挺厲害。”趙水心道。
不知對方來意,他不敢發起攻擊,也不敢使用星法,只能在對方的步步緊逼之下鉆空子躲避。直到那人失去耐性手中亮起青藍色的星術之光時,趙水才施以藍光與其掌心一擊,各自退后停住。
剎那的光芒亮起后,雙方都看清了對方的面容。
“趙星同。”汪嵐很快整理神色,拱手道。
趙水點頭回應,一面驚奇自己把臉描成這樣他也能一眼認出,一面暗自尋思他怎么出現在這里。
再看四下,除了遠處的殿門后露出看門人倒地的幾雙手腳,再無他人。
“方才多有得罪,實在抱歉。”汪嵐說道,“我等領星門之命查訪動亂,前幾日查到賊人蹤跡但撲了個空,估計是他們的障眼法,線索斷了。進城歇息的時候恰好碰上付星同,才知道此地。我等先來查探,官府的人很快就到。”
“原來是這樣。”趙水想起來出城前確實有一批星同被派往各處查訪游歷,他和老蘇他們也是借此名義出來的,回道,“沒事,汪星同功夫不錯,在下佩服。”
“不及趙兄。”
“你方才說——”趙水歪頭道,“你等先來查探。除了你,還有人?”
“我和司馬昕。他去別處查看是否有其他出口了。”
好吧,趙水無奈地吸了口氣。
本來若是只有官府的人,在告訴他們只有一個大門的情況下,趙水有把握能把除了吳開平的全部人悉數交給官府。現在看來,后門肯定會被司馬昕找到,怕是要真的全部人拿下了……
“官府有多少人?”
“四十二人。”汪嵐回道,“按趙星同你們先前定的那樣,守住外圍,甕中捉鱉。不過我們商議了下,擒賊先擒王,我打算和司馬另外帶二十人攻入,和你們一同先把為首之人捉住。”
趙水吞了下口水。
他維持表面的贊同,點頭道:“嗯。不過賊人數目多,最好多留點人手在外頭,抓活口。里面有一些被捉來的無辜之人,你們進來時先鎮壓賊人為主,以免引起騷動傷害到他們。捉賊首的話——咱們見機行事。”
“好。”
“我和蘇承恒在里面還發現有四個星門伙伴落入對方手中,三人受傷,一人意識不清。”趙水說道,上前一步,“得保證她們的安全。咱們星火為號,我進去看看形勢,和老蘇在內呼應,收到信號你們立馬進來,爭取盡數拿下。”
汪嵐思忖一瞬,低頭拱手道:“是。”
這個遵命似的“是”字讓趙水有些別扭,不過他沒空管這些,向汪嵐點了下頭后,轉身快步回到暗門之中。
暗門之后的熱火朝天讓趙水有一瞬間的恍惚,眼前的混亂高亢與外面的昏暗寂靜完全像是兩個世界。
更讓他覺得恍惚的是,遠遠看著那被圍了好幾圈的賭桌中心,怎么好像隱隱露出老蘇的腦袋?
“他怎么站到那兒去了?”趙水走到趙八一旁邊,驚訝道。
“說是要把她們救出來。”趙八一回道。
“不是,他哪兒來的錢?”
趙八一朝付錚的方向努努嘴,回道:“和臺上的那個小娘子一樣。”
趙水張大了嘴,不可置信道:“他偷的?”
“嗯……他說是借,別人搶來的銀兩他借過去,到時候想辦法還給那些被搶的人家。哎呀,說起來,現在那些找不到銀子的人,好像把賬都算在那小娘子頭上啦。”
“……”
趙水無言以對。
這一個個的高門子弟,做事竟也這么不拘規矩。
“不過我看。”趙八一摸摸下巴,望著人群中間道,“他估計要賠進去了。”
“啊?”趙水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節外生枝,附耳向趙八一交代了下等會兒的行動,便往人堆里走了過去,剛靠近,便聽到吳開平那如洪鐘般的大笑。
“哈哈哈。這位兄弟看起來手有點生,沒事兒,多玩玩就好了。還來嗎?”吳開平問道。
蘇承恒抬眸看向臺側,許瑤兒正沖他皺眉搖頭示意他別再繼續,白附子靜靜看著他,付錚則心不在焉地四處打量。三人面容消瘦目露困倦,定是吃了苦。
蘇承恒暗暗握緊拳。如果可以,他現在就想動手捉拿這些賊人。
見他沉默不語,吳開平叉腰道:“我看你身形不錯,臉上的垢印紋個花紋,應該能找個好買家,我允許你拿你自己再賭一局!要是表現好,加入我一血幫也行!啊,哈哈哈。”
“好——”
“好主意啊!”趙水怕蘇承恒應下,立即大聲喊道,閉著眼往人群中使勁兒擠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