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了……”
“是惡人、惡人來了!”
一時間,嘩然四起,疾呼之聲由遠及近,從昏黑的半邊天向燈火通明處涌來。
但他們隨即便受到了阻礙,一陣兵刃交錯聲,將拔地而起的氣勢轉彎間壓下了不少。
應該是蘇承恒出了手。
果真出事了。
趙水立即向主街跑過去,一拐彎,便被面前的場景驚住了腳。
幾十個人,黑成一片,手提刀刃一刻不停地迎面跑來,如猛獸出山般發泄似的見人就追、隨處破壞。
更令趙水汗毛直豎的是,那些人撕扯破了的衣服里,透出的不是或黃或白的皮肉,而是黑黢黢的一片——
那是,一塊塊丑惡不堪的星垢印。
更有甚者,揮舞著刀斧的時候身上的垢印也在如染色般擴大,往手臂上、脖子上,還有臉上蔓延。而越蔓延,那些人越是紅了眼。
“蘇承恒!”趙水叫道。
震愣片刻,他拔腿奔去,向那一堆“瘋人”中的白衣靠近。
“嗖——嗖——”
趙水從街邊小攤抓起一把木簪,集聚內力,雙腳離地旋身而起,幾只簪子瞬間如離弦之箭,先后飛出。
正忙于抵擋圍攻的蘇承恒察覺身邊倒下幾人,當即長劍一揮,擋去他人,脫身縱躍,落到趙水身側。
“快往前走,散去百姓。”他雙目仍緊盯逼近的惡人們,說道,“找人速速通報衙門!”
前面的市集喧鬧,怕是還沒注意到這昏暗邊角的異樣。
“好。你小心些。”趙水應道,后退幾步,轉身躍步而去。
夜間的集市,比想象中更為熱鬧,琳瑯滿目的年貨一攤并著一攤,酒樓茶館觥籌交錯,街邊還有幾圈雜耍的,正敲鑼打鼓地招攬過路人。
沒有人會注意到,百步之外正向他們逼近的危險。
趙水先找了幾個酒家的差人,讓他們分別走不同的路去衙門和蘇府報信,然后他看了看鬧熱的街道,無奈地揉了揉被吵鬧聲充斥的耳朵。
沒再遲疑,他翻身躍入字畫攤前,在攤主的怔愣下扯出一張空白紅紙,搶過筆來一揮而就。
他又手持字卷,翻過兩攤后,拽起年貨攤旁的半筐爆竹,又跳入雜耍圈內,奪過吆喝人的銅鑼。
架著一身東西,趙水直向半空飛身而起,落在了高樓的屋檐處。
身后,被他一番“強搶”的幾個攤子,都忙亂起來,指著他叫喊,這一下,倒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噼里啪啦……”
“咚咚鏘鏘——”
一串連續不斷的激烈響聲在人們頭頂炸開,行人們紛紛抬頭往聲源處望過去。
只見屋頂上飛出一人,在瓦檐上翻滾,身后拉出一長條橫幅,上行六個大字:
“惡人作亂,速離!”
街上的人都停了腳,對這一行字的真假疑惑起來,一時間,竟空出一陣安靜。
最先反應過來的,便是離作亂之處最近的那邊。
有幾人叫道:“不好了,出事了!”
“那些人身上有星垢……”
“他們朝這邊來了!”
趙水立于高處,看著街上的人潮陷入一陣混亂后,慢慢地開始往同一側挪動,或是逃向遠處,或是躲入樓中。
不遠處,蘇承恒雖以一當十,也難以阻擋一群人,有幾個跑得快的惡人已臨近樓下。
“別撿了,快走!”趙水飛出幾枚鐵片后,落到一個還在裝車的攤販旁,催促道。
對面的人已經失了控,就像望見“獵物奔走”的野獸般,身上殘留著不知是誰的血漬,見人群流散,沖得更快了。
眼下這情形,怕是蘇承恒支撐不了多久也得傷于刀下。
趙水扶起位摔倒的路人,便往蘇承恒那邊跑去。一晃眼,他忽見臨近刀刃相接處,方才行竊的那少年仿佛被人群遺漏了一般,正定定地站在那兒。
“跟我來!”趙水奔過去說道。
他直接拉起少年的手臂拐入支巷,借內力加快腳速,直至穿過幾條巷道后,才停了下。
“繼續往前走。”趙水氣息微喘道,“這里太危險,你——”
異樣的反光閃過,他一句話登時哽在喉嚨里,下意識地抽手轉身。
看清那少年之前,先撞入眼前的,是一把短小卻尖銳的小刀,刀尖朝下,正緊緊握在少年手里。
若不是趙水一直緊繃心弦注意著周遭,此時他的手已是鮮血淋漓了。
“你——哈!”
那少年一招未得,毫不遲疑地再次揮刀刺來,趙水嘆了一聲,貼著刀尖仰身退開。
隔開幾步的距離,趙水站定,這才將那少年此時的姿態看得清楚。
他兩腳叉開而立,圍在脖子上的布條滑落一半,露出了上面一塊拳頭大的黑垢印。他的臉上不再木然,而是掛著一種做著惡作劇般得意的笑。
這樣的笑,趙水還從未從一個相似年紀的少年身上看到過。
他看著咧嘴笑著的他,從衣袖中抽出一個個小小的尖銳物,心中越感發寒,竟吐不出一個字。
“噓——”
少年呼朋引伴似的,朝空中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
然后他抽出一只小刀,在手中掂量了下,一抬頭,小刀被他像石子般地往趙水身上拋了過去。
第二個是塊銀簪、第三個是爆破的竹筒……
趙水一一躲過,仍處于懵然的他反應遲緩,更讓那少年添了興致。
“快來啊!”他沖著四下叫道。
黑暗的各個街角處,先后跑來了好幾個人,差不多的年紀,有男有女,手里都拿了些明晃晃的東西。
趙水立于巷子一角,不免往后退了又退。
這些人,明明還未及冠啊!
胸口有種沉沉的感覺,讓他感覺難受得緊。盡管四面八方接連射來銳利的物件,他仍難以出手反擊,只是一味地躲避、再躲避。
但他在這樣“圍攻”之下毫發無傷,不免激起了那些少年的怒意。
他們向趙水逼近,甚至有的人開始不管不顧地比筆直向他沖去。
“這樣下去不行。”趙水躍上一墻頭,心道。
蘇承恒那邊還在孤身抵擋,他決不能被糾纏著困于此。
但若是此時離開,那這巷中萬一有人經過……
于是趙水躍上房頭,跨過一排屋子來到另一條小巷,踏步挑起,想要翻上對面的房瓦。
但就在他飛身而起的瞬間,底下的墻角不知何時藏了一人,手持彈弓,對準了他的頭頂就直射過來!
“不好!”
趙水心道,連忙收力。但若此時落下,地上的那幾個人必會追來將他團團圍住,還不得被射個七瘡八孔的?
一咬牙,他索性兩手抱胸,任由身子不受控制地閉目往對面的窗牖撞了上去。
“哐當”一聲,窗扇破開,趙水滾落到了地板上。
他貼地翻了個跟頭,在一行屏風旁穩住身子,抬起頭,才發現自己闖進了別家客棧的房間里。
寬敞的屋內氤氳著一層水氣,趙水一眼便看見了房間那頭的木水桶,以及沐浴之人結實健碩的胸膛。他的臉被簾子擋著,不知此時是何種神情。
趙水怕被誤會,立馬從地上彈起來拱手作揖道:“抱歉這位郎君方才被人追趕無奈借此落腳窗子的錢我去樓下賠打擾了在下還有急事先告辭!”
一口氣說完,他繃直身子轉身,腳步匆匆地往門口走去。
忽然想起外面之事,開門前,他又添了一句:“對了,外面有人作亂郎君暫且不要外出的好。告辭。”
房門應聲關上。
屋內泡在木桶里的人握了握拳,眼睛從房門的方向移到了屏風處,又趕緊收回目光。
“靖澤哥,是什么人?”屏風后,一人問道。
“一個青年。”木桶里的男子抓起衣物,跳出木沿后一轉身,將衣服穿到了身上,“他可覺察到你?”
“應該沒有。”回答的那人從屏風后走了出來,身上已穿著整齊,但發絲間還蒸騰著熱氣,水珠不停地順著肩側長發低落。
那人一邊將黑發束起,一邊問道:“他方才說有人作亂?”
男子“嗯”了一聲,看向掉了一半的窗扇道:“我還以為是小孩子在外鬧騰,原來竟是在打架。那是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屏風旁那人撿起的木盒子上。
“是八卦鎖。”那人答道,“設計得倒是巧妙……”
“我先下樓看看。”男子聽著后巷雜亂的聲響,提起木桶側的粗長鐵棍說道。
“好。”
那人看著男子從窗牖跳了下去,又收回目光,把玩起手里的物件。
“咚咚咚。”
房門在這時被人敲響。
趙水立在門外,靜靜等了幾下,正欲再敲,房門被打了開。
從門里走出來一人,與趙水預想的高大魁梧不同,臉長得眉清目秀,個子也比他小了大半頭。要不是正好撞見此人沐浴,加上他濕噠噠的簡易束發與男子行裝,怕是要認作了女子。
“實在抱歉。”趙水彎身行禮道,“方才走得急,在下身上一物似乎落下了。”
“可是這個?”對方舉起木盒,仰頭看向他,問道。
聲音也是清脆的,雖不比一般男子音色厚重,但也無柔綿之氣。
不過趙水并未在意這些,他的注意力在那父親留給他的木盒上,喜道:“正是,多謝!”
誰知對方卻收了下手,問道:“這是你做的?”
趙水奇怪,老實回道:“是我爹。”
“解開過嗎?”
“還沒有。”
那人默了默,與趙水對視一眼,見他面露急迫,便將木盒還給了他。
“外面哪里作亂?”那人又問道。
“幾條巷子外的主街,不要過去就行了。”趙水將木盒收好,回了一句后,便要轉身離開。
誰知屋內那人卻走到了他前面,一邊下樓,一邊說道:“帶我去看看。”
趙水見他身形板正、神采奕奕,估摸著也是習武之人,便跟上提醒道:“是惡人聚集,隨意砍傷,衙門的人估計沒那么快到,郎君若去可要小心。”
“什么?”那人驀地一頓,睜大了清亮的雙目看向他。
趙水用目光表達了事情的嚴重性,于是二人沒再多言,一同加快步子往客棧外奔了出去。
巷子里的那些少年不知為何,一個也見不著蹤影,趙水思量一瞬后不再猶豫,領著那人往集市飛跑過去。
主街的形勢已然大變。
人群已經散了去,大街上空空蕩蕩,唯有匆忙逃離時留下的狼藉零碎。
趙水兩人趕到時,所見到的是一個極為混亂的景象——
惡人們也不再悶頭持著器刃往前追趕,而是認準了一家燈火最勝的酒樓,圍成一圈,瘋狂地撞擊著緊鎖的門窗。
門外,蘇承恒正與幾個幫忙的會武之人各守一處阻擋著。
樓上的窗牗大開,躲在里面的人將木椅瓷盤一股腦兒地往樓下砸去,乒乒乓乓聲接連不斷。
“這么多人。”跟在趙水身旁的那人見酒樓下圍了二三十個揮舞刃器的人,實感意外與心驚。
趙水注意到他傾身要上前,連忙伸手擋住,將他護在身側,說道:“小心,我來。”
踩著傾倒的攤架提力而上,趙水如陀螺般繞著酒樓騰空飛轉,一枚枚小如銅錢的器片從他手中飛出,鉆向那扎堆的惡人中。
眨眼之間,一個個惡人應聲而倒。
那人見他手法如此迅速,峨眉微動,隨即收回思緒,左手從腰間摸出了一團黑紅相間的長鞭。
“趙水。”蘇承恒見面前倒下幾人,意外中一抬頭,望見了去而復返的趙水。
他的心內微感松快。
趙水也看清了他,只見他那平日里一塵不染的錦衣上,已經滲出幾道血痕。
這稍一停頓,忽見刀光閃過,一把板斧不知被誰扔起,穿過人縫旋轉著砸向蘇承恒。
“小心!”趙水驚道。
蘇承恒也注意到這一橫空而出的斧頭,連忙提身跳起。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斧刃割裂了他衣身的下擺,在他還未完全躲開的小腿上猛地劃了一刀,帶血落地。
展臂跳起的蘇承恒如同突然折翅的大雁,身子一抖,便直直墜下。
腿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楚,是他未曾經歷過的狠厲一擊,殷紅的血聚成幾流,浸染了地面。他腳一觸地,便失去了控制身子要往下倒去。
但手臂隨即被飛身過來的趙水穩穩地扶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