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的眸子,那一刻,他眼里的凄涼與譏笑似是要把我吞沒
“哈哈哈哈哈,兵敗了,兵敗咯,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他跪在黃沙掩蓋的尸坑前半瘋半醒,我才第一次感覺到這么彷徨無助,我只能愣愣的站在一旁,他抱著畫著狼圖騰的軍旗,嘴里不斷念叨著
“兵敗咯,兵敗咯,哈哈哈哈哈哈!”
關外的烈風黃沙,掩住了他嘶啞的狂吼也淹沒了少年最后一滴熱血
我掙扎著去拉開他,肩上的傷口似乎裂開了,一股熱流從傷口中迸出,我拉住他
“阿鐘!阿鐘!”
這時他口中迸出一口黑血,我知道,他中毒了,我也中毒了,我們活不了多久了
沒有人會為我們悲傷,我們已經是兩顆棄子了
“夫諸”他突然叫我的名字“你知道我臉上的疤是怎么來的嗎。”
我搖搖頭
“那年我七歲,被仇家逮到,他們讓我跪,我不跪,我說因為我是鐘家人,他們打我,讓我哭著求饒,我不干,我說我是鐘家人,他們都笑了,說既然那么喜歡當鐘家的狗崽子,那就把這個字刻你臉上……”
他被毒血嗆住喉嚨,咳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因為我是鐘家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鐘家人,就因我是鐘家人,所以我就活該被當成誘餌!我的兄嫂就活該含冤而死,我的父母就活該背負罵名,我鐘家的兒郎就該忍辱戰死沙場!哈哈哈哈……”
他噴出一口黑血,狂笑不止
我替他解下盔甲,抱緊他,我感覺到毒性慢慢的發作,身體慢慢沒了知覺,只有意識還恍惚強撐著,我們從夕陽撐到星河出現,這種靜悄悄的等待死亡,我怕極了,只能不停的給他說話
“正南,我好像看見了在南鄉堂屋門口坐著小板凳的自己,望山腳鄉愁緒緒,望天上皓月當空,靠著老舊的木門,屋子里熱熱鬧鬧,大人下棋小孩嬉鬧,仲夏蟬鳴悠長,冷風瑟瑟帶涼意,那時候啊,歡聲笑語什么都有啊……”
好冷啊
他突然運起內力,妄圖將我的毒血逼出來,這樣徒勞無功,只會加速他的死亡,我已經沒力氣阻止他了
“正南,我入不了輪回,如果你有來世,可否替我看完這一場人間是何模樣。”
他突然哽咽起來“夫諸!夫諸,我對不起你啊!”
“蓋頭掀起來的那一刻,我看到一個紅臉白團子,你在洞房外磕了一跤,我當時想,怎么會有這么毛毛草草的人,還有,還有你被喂了生點心,大嫂問你生不生,你吼著說當然是生的啊,對了對了,你說生的,你還要給我添幾天小潑猴子,我們還要子孫繞膝,還有……”
我不知是哭著還是笑著,喘著氣補充道:“還有…………的...的時候我聽說你喜歡良家婦女,我便故意裝傻,結果反而裝的讓你沒好意思動我,你與我躺在床上討論《蒼梧傳》,我還不知天高地厚,大放厥詞,說什么人不能有傲氣,但得有傲骨。若是為了世人眼中的舉案齊眉而失了自我,犧牲了傲骨,那活著還有什么尊嚴可說?
“你還說若是你,拼得個粉身碎骨,也要保全你所堅持的東西!”他笑了一下,接著咳出好大一口黑血“當初我不信,現在我是真信了,咳咳,你真是個……犟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空氣越發寒冷,我仰著頭,喘出的氣化作白霜,像個笨重的大香爐,鼻子,手腳已經麻木了
死亡的恐懼一點點占據我的大腦,牙齒發出木屐走在青磚上的響聲,這種延遲的死亡所帶來的恐懼我真的忍不住了,掙扎著跑了幾步,鐘正南把我撲倒在沙地上
我滿頭沙子,喘氣問他:“還有勁追我!”
“這會兒追不上你,一會兒上了黃泉,怎么追你?你小時候作死那義無反顧往黃泉跑的速度我就見識了哈哈哈哈。”
“渾蛋啊你,這會還能笑出來”
“對啊!”
“喂快死了還笑得這么開心很驕傲嗎?”
“要笑到最后嘛。哈哈,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嘛,誒別哭喪著臉,笑一笑,讓我再看一眼……”
他的眼睛已經被淤血蒙住,看著我的臉好似蒙了層紅紗,他將身上的血抹在我的唇上,又蹭了一些在我的面頰上
“從前你從不涂脂抹粉,如今我總算看到你的妝面了。”他吻了吻我的額頭
“再見,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