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森羅知道自己躺在水里，睜不開眼，動彈不得，隨時都要窒息。直到一雙手拉了他一把，他猛地起了身。
眼前的是一個頭頂厚重頭盔的壯漢，看不著他的模樣，腳下則是一澤清水潭。
“到前面去。”
那個壯漢指了一個方向，聲音像是直接傳到了他的腦子里。
四周籠罩著厚重的濃霧，僅僅幾步路，回頭時，那人的的身影已經淹沒在了霧氣中，耳邊不時還有汽笛的聲音。
前方的長椅上，有個人正端坐著，她看上去極為熟悉，她沖自己揮了揮手。
“這里。”
森羅默默地靠了過去，他一臉的迷惑。
“古一？”
“嗯。”古一又取回了她人類少女的形態，正看著他：“山精靈說你很快會來，所以我就等你一會兒。”
“招魂者？你見到它了？”
“是啊，它說你的愿望已經實現了。”
“。。。”
他們默了好一會兒。
“這里是哪？”森羅往四周的迷霧掃了一下：“我還以為我死了。”
“你是死了呀。”
森羅疑愣的歪了歪頭，然后古一指著他的衣領子，上面印著TT109：“這上面就是你要搭乘的轉世的車。”
“你在逗我？”
“待會就會有人來引導你了。”
森羅若有所思地鎖住眉頭，然后他瞥了眼古一：“那你怎么會在這。”
古一悶不做聲，只是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好一會兒，他恍悟過來，她早就死了。
她深呼了一口氣，像是把憋在身體的壞東西吹了出來。
“你們這個世界挺好的，還可以轉世。”
“你怎么知道你們的世界不行，說不定你的姐姐早就轉世了。”森羅頓了一下：“我其實很好奇招魂者究竟是什么東西，我們遇到它究竟是幸運還是厄運。”
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什么不好的東西，氛圍莫名地有些尷尬。他隨后便暖暖地祝福她：“接下來就輪到你的愿望了，好好加油。”
她說了聲謝謝，便沉默了。
“對不起。”
她醞釀了好久，終于說出了口，森羅心領神會，他看向其他的地方。
“你不提我就不會生氣。”
“真的對不起。”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森羅放在長椅上的手繃直了：“就像我也沒有機會跟洛伊爾道歉一樣，你也不行，你就帶著這種愧疚的心情一直生活下去吧。”
片刻之后，他回過頭來看她，她的眼睛有些濕潤，他便稍有調侃意味地笑了。
“你不會真的愧疚吧，你除了搭了一條命，跟你也沒什么關系，臭小鬼。”
兩人相視一笑。
“噗~不久前，還叫我鬼姐姐呢，不知道誰才是臭小鬼，我現在算來可是比你年長呢。”
“我有叫過嗎？”
“你十歲的時候叫的呢。”
“那時候也沒有叫過吧。”
汽笛鳴響的聲音響了起來，越來越響，海岸上長長的往生車一下子沖破了迷霧，迎面而來的風將她的長發吹得飛揚起來，森羅仔仔細細地看了她的臉頰，這一次他肯定不會忘記了。
森羅隨著牽引者的腳步上了那一輛TT109的往生車，背后傳來了她的喊聲。
“希望下輩子，不要再見啦！”
森羅回過頭時，她正調皮地吐舌頭，他也不輸氣勢地回了她。
“知道了，臭小鬼。下輩子，不要再見了！”
往生車飛梭著離開，被沖散的迷霧漸漸地又將一切遮蓋住。古一孤零零地站在空曠的車臺前，她的衣領上什么文字也沒有。四周變得出奇的安靜，她的身后悄無聲息的立著巨大的黑影。
招魂者將形如枯枝的前肢放在了古一的頭頂上，似靈魂一樣的東西要從她身體里被抽離出來，連著將那個面具一并帶出。
空白的面具回到了它的臉上，重新變為了笑臉。
2
回到原來的世界后，山精靈再沒有出現過。
她不在的半年間發生了很多的事，父親和母親已經離了婚，而她則是選擇了跟著父親。四個人的家庭，如今變成了兩個人。她的父親工作很忙，他們很少有生活上的交集。
要振作，她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說，一切很快都可以恢復原狀。
半年的輪轉，再次迎來了蟬鳴的夏天。
古一盯著電視，思維卻飛到了其他的地方。她倒在沙發上，手上的遙控器脫了乏力的手掌，掉到地毯上。周圍發生了異動，像警惕的兔子般，她立刻從沙發上立起來。
“你還在等我嗎？”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沙啞問話。
“山精靈？你在哪里？是的，我一直在等你。”她四下環顧，卻沒有它的蹤影。
“那你應該更主動地來找我才是。”
“你在什么地方？”
“到你外婆家里來。”
。。。
長長的看不到盡頭的公路，兩側的水田電線桿從車窗外劃過，像重復的音節，一遍又一遍，雨滴落在了車窗上，越來越快，一會兒便雷雨交加，天一下變黑了。
難以前行的天氣，車停在了道路的側旁。
父親稍稍撇了腦袋說話，并沒有轉過來看后排座上的她：“在外婆家好好放松心情也好，最近學習壓力挺大的吧。”
“還行。”她盯著車內的后視鏡：“其實爸爸要是覺得不方便可以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坐高鐵去的。”
“沒什么不方便，這點時間還是有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
“哦，哦。。。也沒什么不方便的。事先已經打過招呼，我就說了我親自送你過來，她老人家也很開心呢。”
她看到車內后視鏡里的父親，強顏歡笑。
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下來了，南方的天氣就是這樣，說變就變，當年四個人一起來的時候，也是這么一個情形呢。
嘈雜的雨聲反而讓人心靜，她漸漸有些乏了，側躺在后座上。
閃回的片段，雜亂的記憶出現在她的夢境里，姐姐張著發白的嘴唇對自己說著什么，她仔細聽，聽見她說。
【妹妹總是只考慮自己的事呢。】
古一從夢里醒了過來，眼角有些濕潤。
“怎么了，做噩夢了？”
前座傳來父親關切的問話，她嗯了聲，抬頭看向前座，嚇得一愣。父親像是帶上了面具，與某個人重影在了一起。車里的物品都與奇怪的東西混亂地嵌在了一起，無法識別的信息一下沖進她的腦袋，劇烈的疼痛，她屈著身體抱著頭。
“你怎么了？”【怎么了？】
駕駛位兩聲關切的問話幾乎同時響起，都是父親的聲音。
古一驚訝的看向她的側旁，旁邊是那個九歲的姐姐，她正關切地看著自己。
【不知道，妹妹好像不舒服。】
“姐姐？”她愣愣地瞪大了眼睛。
那個小時候的姐姐剛說完這句話，一個更小的孩子穿過自己的身體，屈身向前，一下在車子里吐了出來。
【停車！哎呀，吐之前也不說一聲，真是的。】
副駕駛位上更年輕的媽媽叨叨的下了車，她開了車門，將孩童時的自己抱了出去。然后她朝駕駛位的父親說。【還有你，都讓你開平穩一些，非要開那么快，古一才六歲。】
古一抬頭看著前方的擋風玻璃，像章魚一樣的黑漆的生物正貼在上面，古一看到它戴的那個笑臉面具，立刻認出了山精靈。
“你不舒服嗎？”父親解了安全帶，轉過身來。
“沒，沒什么，就是做了噩夢了。”
父親欲言又止，他剛剛聽到古一叫了聲姐姐，大概也能猜出她的夢。
當兩個父親錯開了身位時，她意識到了，是過去與現實重疊在了一起。周圍的景色有著難以名狀的詭異感。山精靈不知不覺已經從前方的擋車玻璃移到了后排側窗，古一低聲地問它。
“實現我愿望的人在哪里？”
“已經給你找來了，就在這里了。”山精靈指了指她旁邊的小時候的姐姐。
“我姐姐？這不是小時候的影像嘛，可她根本看不到我。”
山精靈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她現在，不是還沒許愿嘛。”
古一全身的毛孔一下張開，她突然意識到，姐姐也是個許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