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的破廟跟前，賴著一個說書人，一張爛桌子，一把舊折扇，能從早說到晚。你若想聽，要么站著，要么自備板凳。

老頭喚作黃粱子，就住旁邊的小破院，院里栽著棵梨樹，每次演出都要帶幾顆梨，講累了就拿起來啃幾口。

老頭的故事不知從哪聽來的，講得端的精彩，但再精彩，日復一日也有聽膩了的時候。

“老黃梁，該換個書講啦！”觀眾起哄。

老頭捋了捋山羊胡，笑瞇瞇地說：“聽膩啦？”

“聽膩啦。”

“那就換個。換個你們沒聽過的。”

觀眾叫起好來，十分期待。

老頭往前走了四五步，用早已褪色的衣袖掃了掃木椅，把一顆鴨梨擺好，回到木桌前。

老觀眾都知道，一旦把鴨梨放到木椅上，老黃梁就是要講長故事了。

“這故事啊，發生在老早以前了。”老頭打開折扇，聲音洪亮，吐字清晰。

“在離這兒很遠的地方，有個大龍鄉，那周圍山清水秀，就是土匪特別多！鄉里面有個讀書人，讀書可用功啦，用他老娘的話說，那是恨不得拉的屎撒的尿都能磨成墨寫字。”

“哈哈哈……”臺下哄笑起來。

“這讀書人啊，有個媳婦兒，是鄉里最好看的姑娘，全鄉、甚至方圓幾百里外，都找不到這么好看的姑娘！他可別提有多疼他媳婦兒了。”

“有多疼？”老觀眾起哄。

“有多疼？他每回讀了有趣兒的故事，就給他媳婦兒講。他媳婦兒就搬個小椅子坐到前面聽。”老黃梁的老臉笑成一朵老菊花，“而且啊，每天晚上，他都要把媳婦兒渾身嘬一遍才能睡得著覺。”

“嘿嘿嘿……”臉皮厚的早就笑起來，而年紀小的則聽得紅了臉，但還是感興趣地繼續聽著。

“不過天公不作美呀！讀書人他爹得了病要死了。他家全靠他爹支撐，可千萬死不得。你們說，他該咋辦？”

“趕緊考個官兒做唄！”機靈的觀眾接了下茬。

“對嘍。這讀書人的確去考官了。他要到附近的鎮上趕考，那可遠了，以往他去，一個來回都要二十天！他走的時候，他媳婦兒給他帶了足足一筐梨。他問，你這么愛吃梨，都給我帶上了你吃啥？媳婦兒說，俺在家還能餓著？趕緊走吧你！”老黃梁用了方言復述那媳婦的話，滑稽得很，觀眾又樂起來。

“讀書人到了鎮上，考完，要留七天等公示結果。可是就在他等的時候，出事兒了。”

老黃梁合起折扇一打手掌，語氣十分緊張地說道：“他們村兒一個小伙跑過來告訴他，‘你媳婦兒讓土匪頭子看上啦！抓到山寨里去啦！你趕快回去救她吧！’”這小伙又是一口土方言，老黃梁模仿得呆頭呆腦、惟妙惟肖的。

“這書生一聽，那還得了？考試也不等了，直接就跟著小伙子撒丫子往鄉里跑。回去以后，召集了鄉里壯丁，就要去討伐這山寨。你們猜成得了成不了？”

底下觀眾都說懸。

“嘿！本來是懸。但是這讀書人從家里床底翻出一物，你們猜是啥？孫子兵法！”

“好家伙。”

“原來啊，這讀書人還研究兵法。他帶著這幫壯丁到了土匪山寨附近，他翻出了第一策——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帶著幾個機靈的去摸清了山寨的兵力分配。制定了作戰計劃！

“然后他又翻出第二策——勝兵先勝而后求戰，意思就是要先制造勝利的態勢，然后向敵方挑戰，在氣勢和心理上勝過他們。他帶人晚上進攻，進攻之前到處放火，讓敵人搞不清狀況，以為山寨已經淪陷！

“但是土匪數量確實很多，負責從東邊進攻的隊伍，處于劣勢，正在死死抵抗。這讀書人本可以犧牲他們，從別的方向突圍，卻沒有！他使出了第三策——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他指揮東邊的這支隊伍靈活周旋，通過游擊戰術支援其他友軍，成功擊敗了土匪。最后不僅救出了他媳婦兒，還保全了鄉里同伴們的性命！”

“好！”臺下的觀眾聽得精彩，紛紛鼓起掌來。

老頭呵呵一笑，又搖起扇子，“最后呀，他回鎮上看考試結果，并沒有考上。但是！他平匪有功，功勞竟然報到皇帝那里去了！皇帝一看，這是個人才呀！考試沒考上沒關系，讓他當將軍！于是乎，讀書人進朝當了將軍。后來，他在塞外大破蠻夷，官封一品，成了武官之首！而他的媳婦兒也跟著他，享了一輩子榮華富貴。”

“這是真事兒嘛！”觀眾們非常好奇。

“當然是真事兒啦！”

……

故事講完，時間也近黃昏了。觀眾們意猶未盡地離了席，散去回家。

待人都走后，老黃梁來到木椅前，拿起那顆鴨梨，用袖子拂了拂椅面。

“只是，其實當時鄉里并沒有人到鎮上通知他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