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域·民族·文學:明清云南回族文學研究
- 馬志英
- 4437字
- 2021-04-23 13:02:53
緒論
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由人口占絕大多數的漢族與人口占少數的55個少數民族共同組成。多民族共同創造了絢爛多元的中華文化。回族是我國多民族大家庭中的重要成員,因經濟文化起點高、族源眾多、漢語言使用水平高及“大分散,小聚居”的分布格局,在千百年歷史發展軌跡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民族個性。回族古代文學是回族文化與地域文化相互孕育的結晶,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自其萌芽就表現出鮮明的地域文化特征。
一 選題緣由
中國文學如何在全球化語境中自覺地展示本土特征是當下學術界普遍關注的一個問題。許多學者以文化地理學、文學地理學等研究視角與方法去探析我國不同地區文化與文學的特質,體現出比較明顯的地域文化、地域文學研究的學術研究新動向。尤其是近三十年來,這方面的學理性探討越來越深入,研究視角更加新穎、研究方法不斷拓展,大量頗具學術價值的研究成果相繼問世,如袁行霈《中國文學概論》[1]、曾大興《文學地理學研究》[2]、陳慶元《文學:地域的觀照》[3]、李浩《唐代三大地域文學士族研究》[4]、戴偉華《地域文化與唐代詩歌》[5]和羅時進《地域·家族·文學——清代江南詩文研究》[6]等。在已有的成果中,學者們將社會史、地域史與文學史聯系起來考察,扭轉了多年來偏于線性研究、忽于文學生成空間因素的立體研究的文學研究取向。從地域、自然、文化與文學的關系,家族傳承與文學成就,以及社會交往與時代傾向等多方面探索了地域文化與文學的復雜關系。這些研究成果推動了古代文學與地域文化研究的發展,有助于解決中國文學本土性特征呈現的問題。然而,這些研究主要是以漢族文學為考察對象,對少數民族地域文化與民族文學問題的研究比較薄弱,僅有《重繪中國文學地圖通釋》[7]、《民族地域文化與民族文學》[8]和《民族文化與地域文化的互為表現——評裕固族作家瑪爾簡的詩文》[9]等為數不多的成果關注到了少數民族文學與地域文化這一現象。這些成果或是對少數民族文學與地域文化現象進行一般性的描述,或是提出開展少數民族文學與地域文化研究的建議與方法,而從中國文學史特別是從中國少數民族文學史的整體高度對少數民族文學所進行的研究為數不多。從研究現狀來看,只有滿族、藏族、蒙古族等為數不多的幾個少數民族的古代文學受到不同程度的關注。相比較而言,對作為中國古代文學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的回族文學的研究則明顯不足,對回族古代文學的地域文化屬性這一重要的文學現象更是鮮有關注。
回族自萌芽就形成了“大分散,小聚居”的地域格局特色,回族人廣泛地分布在中國的各個地區,小聚居于江浙、云南、陜甘等地。這種分布格局為回族文學地域特色的形成提供了可能。我國疆域遼闊,人口稠密,民族眾多,不同地域間文化差別較大。無論是地形土壤、水文氣候、山川植被等自然地理環境,還是生活方式、風土人情、價值觀念等文化地理環境,都千差萬別。豐富多元的中華文化特征為回族文學地域特色的形成提供了現實性。宋元時期回族尚未形成,來華的色目人以僑民身份寓居中國,他們的文學創作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回族文學。明清時期是我國回族最終形成并迅速發展的歷史時期[10],也是回族文學發展繁榮的重要時期,因而本書將研究的時段選在明清時期。
之所以將地域范圍選定在云南地區,理由有四點。其一,聚居于云南地區的回族文學家,其族屬基本清楚,回族身份基本確定,為筆者從事回族文學研究提供了方便。其二,明清時期集中在云南地區的族屬情況比較清晰的回族文學家的數量超過江浙地區而躍居第一。在云南府、永昌府、大理府等地出現了回族文學家群體和回族文學家族,他們積極參與云南本土文化活動,發展并繁榮了云南地區的回族文學,凸顯了云南多民族文學共同發展的文壇格局,理應在云南文壇占有一席之地。其三,較之其他三大回族聚居區而言,云南地區具有豐富的鄉邦文獻資料,如清代保山袁文典、袁文揆兄弟所纂輯《滇南詩略》[11]、《滇南文略》[12],李根源所編《永昌府文征》[13],以及周鐘岳、趙式銘所纂《新纂云南通志》[14]等,這無疑為我們從事古代回族文學地域特色研究提供了數量巨大的研究對象和豐富的文本材料。其四,目前學術界對明清云南回族文學的研究尚付闕如。綜上所述,這一選題具有歷史依據和文獻基礎,具有可操作性,有利于推進回族文學和明清文學研究的進展。
二 相關概念
自回族在中華大地扎根之日起,回族文學便應運而生了。回族文學與回族同生共長,厘清回族文學、回族古代文學等概念是研究展開的前提。對少數民族文學概念的內涵和外延,人們一般是從作家族屬、作品題材、作品語言等方面進行界定的。何其芳曾指出:“判斷作品所屬民族一般只能以作者的民族成分為依據。”[15]20世紀80年代中期,少數民族文學研究家吳重陽進一步強調:“劃分少數民族文學的歸屬的主要標志,是看作者的民族出身。”[16]到了90年代,學界多是以作家族屬為依據來辨認少數民族文學[17]。21世紀初,梁庭望、黃鳳顯進一步對少數民族文學的范疇進行了廓清與界定:“從廣義上看,凡少數民族作者所創造的文學,都屬于少數民族文學。這包括群體創造的民間口頭文學、民間書面文學和作家、作者個人的創作;包括遠古文學、古代文學、近現代文學和當代文學;既包括55個少數民族的文學,也包括曾活躍于歷史舞臺,后來融入其他民族的匈奴、鮮卑、黨項、契丹、東南越族等古代民族的文學;既包括用民族語文創作的作品,也包括用漢語文或其他民族語文創作的作品;既包括本民族的題材,也包括來自漢族或其他民族的題材,包括翻譯并做了民族化處理的外來作品。”[18]這種觀點大大擴展了少數民族文學的外延,在一定程度上糾正了語言決定論和題材決定論的偏頗,是一種比較全面合理的界定。
由此可見,把作家族屬作為少數民族文學識別的標準幾乎在學界形成共識。以此為標準可以這樣界定回族文學,即凡是族屬為回族的創作群體或個人所創作、編寫、整理的文學(口頭和書面)作品都算回族文學(文獻)。
就明清云南回族文學而言,明清是一個時間定位,囊括了從明初至清中后期共計五百多年的歷史范圍。明清云南回族文學的形態有詩、詞、賦、散文、序、跋等,其中詩歌近1600首、散文10篇、詞5首、賦2篇,詩歌是明清云南回族文學的主要樣式。雖然詩歌占有很大的比重,但本書之所以稱研究對象為文學而不是詩歌,主要是因為行文舉例既有詩歌,也涉及散文、賦、詞、序、跋等文學體式。
三 明清云南回族文學家的作品概況
筆者依據《滇南詩略》《永昌府文徵》《滇南碑傳集》《云南歷代各族作家》《新纂云南通志》《回族人物志》等資料,對明清云南回族文學家的詩文集進行統計,匯總如下。
如表0-1所示,絕大部分明清云南回族文學家都曾有詩文集,但有的已經佚失,有的有目無辭,還有的遺留下來的作品很少。《滇南詩略》中輯錄了閃繼迪、馬繼龍、孫繼魯等人的作品,是我們了解明代回族文學家文學創作情況的重要文獻。清代回族文學家的文集或作品數量多于明代,孫鵬與沙琛是存詩最多的兩位回族文學家,馬之龍和馬汝為次之。孫鵬《南村詩集》收在《云南叢書》中,收錄孫鵬30~72歲之作,包括《少華集》2卷、《錦川集》2卷、《松韶集》4卷,共8卷,作品300余首。沙琛是清代云南回族文學家中作品數量最多的詩人,《云南叢書》收其《點蒼山人詩抄》共8卷,既有其居滇時創作的詩歌,又有其任職安徽時所作之詩,共計1300多首。馬之龍著有《雪樓詩選》2卷、《臨池秘論》4卷、《卦極圖說》1卷、《陽羨茗壺譜》1卷,《云南叢書》輯詩近200首。馬汝為有《馬悔齋先生遺集》4卷。
表0-1 明清云南回族文學家作品統計
表0-1 明清云南回族文學家作品統計-續表
雖然大部分明清云南回族文學家的詩文集佚失較多,但就現存的作品來看,有詩歌1500多首、散文16篇、賦2篇、詞5首,各類序、跋及文論近10篇,涉及諸多文體,具有文學、史料學、文化學等多重價值,有較大的研究空間。
四 擬解決的主要問題
本書以明清云南回族文學為研究對象,以地域文化為視角,將回族文學置于特定的時空背景之中,運用文化地理學、宗教學等學科方法,以個案研究為基礎,對明清云南回族文學以文學、民族學視野予以觀照和詮釋。具體表現為:其一,宏觀上廓清明清云南回族文學家的空間分布,分析其分布特征,闡釋其歷史原因;其二,厘清明清云南回族文學的興起背景;其三,分析明清云南回族文學的地域文化特征,探討地域文化對明清云南回族文學家交游活動及心理、情感的影響;其四,總結明清云南回族文學對其他民族文學的借鑒意義,分析明清云南回族文學在回族文學乃至在整個中國文學史中的地位。
總之,本書以明清云南回族文學為研究對象,厘清明云南回族文學興起的時空背景,以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為切入點,分析明清云南回族文學的地域文化特色、地理環境對回族文學家情感世界與文學創作等方面的影響,以及明清云南回族文學的文學史地位。
[1] 袁行霈:《中國文學概論》,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
[2] 曾大興:《文學地理學研究》,商務印書館,2012。
[3] 陳慶元:《文學:地域的觀照》,上海遠東出版社,2003。
[4] 李浩:《唐代三大地域文學士族研究》,中華書局,2002。
[5] 戴偉華:《地域文化與唐代詩歌》,中華書局,2006。
[6] 羅時進:《地域·家族·文學——清代江南詩文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7] 楊義:《重繪中國文學地圖通釋》,當代中國出版社,2007。
[8] 奎曾:《民族地域文化與民族文學》,《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年第2期。
[9] 鐘進文:《民族文化與地域文化的互為表現——評裕固族作家瑪爾簡的詩文》,《民族文學研究》2012年第3期。
[10] 關于回族的形成時期歷來主要有“元代說”和“明代說”,持“元代說”的學者主要有楊志玖和張迎勝等,見楊志玖《元代回族史稿》,南開大學出版社,2004,第2頁;張迎勝《元代回族文學家》,寧夏人民出版社,2004,第5頁。持“明代說”的學者主要有白壽彝、林松、邱樹森等,見白壽彝《回回民族的新生》,載《中國回回民族史》,中華書局,2003,第46頁;林松、龔和《回回歷史與伊斯蘭教文化》,今日中國出版社,1992,第209~211頁;邱樹森《中國回族史》,寧夏人民出版社,1996,第351~393頁。從民族形成的四大條件來看,筆者認同“明代說”。
[11] 由清代云南永昌府袁文典、袁文揆兄弟纂輯,共47卷,是云南第一部詩歌總集。有嘉慶刊本、光緒二十六年刊本和《云南叢書初編》本,本書征引自《云南叢書初編》本。
[12] 纂輯《滇南詩略》后,袁文典、袁文揆兄弟又纂輯了《滇南文略》,共47卷,為云南第一部大規模的散文總集,有《云南叢書初編》本。
[13] 由民國李根源編,分為詩錄、文錄、記載、列傳4個部分共136卷,詩錄、文錄部分收錄漢代至民國的詩11653首、文1102篇,于1941年正式刊印。
[14] 由龍云、盧漢修,周鐘岳、趙式銘纂,共266卷,分裝為140冊,1941年鉛印本。本書所依版本為李春龍、牛鴻斌等點校《新纂云南通志》,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
[15] 何其芳:《少數民族文學史編寫中的問題》,《文學評論》1961年第5期。
[16] 吳重陽:《中國當代民族文學概觀》,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86,第7頁。
[17] 趙志忠:《民族文學論稿》,遼寧人民出版社,2005,第2頁。
[18] 梁庭望、黃鳳顯:《中國少數民族文學》,山西教育出版社,2003,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