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集群行為的社會網絡分析:社會計算在農民工集群行為研究中的應用
- 杜海峰 牛靜坤 張鍇琦等
- 8959字
- 2021-04-23 12:51:36
第一節 集群行為一般理論和研究
自集群行為概念被提出以來,西方學者從社會結構、國家-社會關系、政治文化以及民間文化等多方面對集群行為的內涵進行深入系統的闡述,并應用社會沖突論、政治參與理論、集體行動理論以及危機生命周期理論等對集群行為的概念進行系統深刻的理論解讀。針對集群行為的諸多解釋理論,表2-1從“微觀—宏觀”角度對不同理論的研究取向、重點關注的集群行為類型等進行了分類梳理。
其中,微觀取向的集群行為理論主要包括社會感染理論、社會聚合理論、突生規范理論和社會認同理論。在闡釋集群行為或類似現象時,主要立足于集群行為中參與個體的微觀心理層面,試圖探討個體心理在環境和行為間所起到的中介作用。宏觀取向的集群行為理論主要包括價值累加理論、政治過程理論和資源動員理論,其主要從政治學、社會學的視角論述宏觀社會、政治環境與集群行為、社會運動之間的關系,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是McAdam(1982)提出的政治過程理論。政治過程理論認為由政治機遇結構、自由組織資源和認知解放構成的政治過程是導致集群行為或社會運動的重要因素。
表2-1 集群行為理論
一 價值累加理論
在社會學領域,集群行為理論構建則更多地將社會環境、社會結構以及社會規范等因素納入研究之中(Smelser,2011;McCarthy and Zald,2001;McAdam,2010;Popenoe,1971;Ross,1908;Park et al.,1969;Marx and Wood,1975),其中價值累加理論是社會學領域中針對集群行為研究得較為完備的理論。
價值累加理論由美國學者Smelser提出,用于解釋集群行為發生的社會情境與環境因素,其理論基礎源于經濟學中對產品附加價值的描述。根據Smelser的觀點,產生集群行為需要具備六個充要條件:(1)結構性誘因,即當前環境有利于社會個體聚集成為社會群體;(2)結構性緊張,即當前社會環境對聚集群體存在一定社會壓力,聚集群體的權利受到侵害或不公正待遇;(3)誘發因素,引起聚集群體采取一致性的集群行為的誘發事件;(4)普遍情緒或共同信念,參與集群行為中的個體形成了普遍的、共有的目標和情緒;(5)行為動員,群體中的領導者對群體采取了鼓動行為,并引領群體發生集群行為;(6)社會控制的失效,社會管理缺乏對集群行為的控制機制,使得集群行為發展演化。Smelser認為上述六種因素在影響集群行為的發生和發展過程中具有先后的關系,六種因素先后影響且逐步累加,進而導致集群行為的發生(Smelser,2011)。
作為結構功能學派的代表,Smelser所構建的價值累加理論充分體現了社會結構之中不同結構要素在集群行為發生過程中所發揮的作用,全面展示了社會環境、群體結構、個體心理及人際互動對集群行為發生演化的影響。事實上,價值累加理論有機整合了社會感染理論、社會聚合理論以及突生規范理論的一些內容,強調了人際互動關系在集群行為中的重要作用,統籌了群體關系和個體行為間的關系,在集群行為研究中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周曉虹,1994)。但是,也有研究指出價值累加理論更多地關注社會結構對集群行為的影響,而較少提及個體行為與集群行為的演化規則,因而該理論更適用于進行因素分析而不適用于集群行為過程的建模。
二 政治過程理論
政治過程理論強調精英群體和底層群體發起的社會運動存在差異。政治過程理論將社會運動納入歷史的動態發展視角來研究,認為社會運動是社會民主變遷過程中,舊有社會制度被破壞,新的秩序還未建立,政治資源和機會突然出現的后果。社會底層或邊緣群體通過參與社會運動達成公民參與(Gaventa and Barrett,2010),最終實現國家從威權政權向自由民主政權轉變的民主轉型。政治機會的出現使“被排斥群體能夠動員足夠勢力通過非制度化途徑追求集體利益”(Marx and McAdam,1994)。
艾辛杰首次提出了“政治機會結構”的概念,奠定了政治過程理論的基礎。艾辛杰指出,“政治系統中的個體或群體的行事方式,不僅決定于其所擁有的資源,更是政治系統本身開放性的產物”;馮仕政將政治環境理解為一種“政治機會結構”,以此分析抗爭事件與政治環境之間的關系(馮仕政,2013)。不同開放程度的政治環境為社會運動提供的政治機會不同,在最開放和最封閉的政治體制兩端均不容易爆發抗爭事件,而最容易引發抗爭行為的是正在從封閉走向開放的“混合”政治體制(Eisinger,1973)。隨著政治體制的逐漸開放,原本沒有話語權的群體開始有機會獲得影響,但通過常規政治手段獲得影響的過程通常較慢,于是這些群體轉而采用社會運動的方式實現利益。
Tilly于1978年提出的政治體模型奠定了政治過程理論的基本框架(Tilly,1978)。政治體模型將人們分為政體內成員和政體外挑戰者。政治體模型強調人群中的所有人都在為自己的利益而斗爭;為了保證自己的利益,他們必須與管制機構和其他斗爭者爭奪權力,這決定了他們的付出所能取得的回報。成員處于政治體內,能夠以便利低成本的方式通過常規渠道影響政治體,獲得資源;挑戰者是政治體外成員,難以通過常規渠道影響政治體。因此,挑戰者想要影響政治體只有三種途徑:(1)設法進入現有政體,成為體制內群體,如公務員等;(2)改變現有政體以把自己包容進去;(3)打破現有政體。
McAdam于1982年提出了政治過程理論(McAdam,1982),認為社會運動是被主流政治排斥在外的群體為了捍衛自身利益而發起的抗爭行為。McAdam認為,傳統社會運動理論忽視了宏觀的政治環境因素對塑造社會運動的作用;同時,社會運動并不是異常心理在行為上的反應,也不是異常心理的宣泄,而是一個理性的政治行為,是社會政治變遷的重要動力。政治過程理論強調社會運動的爆發受三方面因素的影響:首先是政治機會的出現,即政治系統對抗議群體的接受或脆弱程度;其次是認知解放,即特定社會成員建立起來的集體不公平感受;最后是動員資源,這個因素來自資源動員論,認為社會運動的產生需要合理的組織和足夠的資源動員。
三 資源動員理論
McCarthy和Zald在1977年探討了美國20世紀60年代集群行為增多的原因在于可利用的資源的增加,這是資源動員理論的開創性研究(McCarthy and Zald,1977)。資源動員理論的研究重點是動員結構,認為在社會運動的心理條件具備后,問題的關鍵就變成了如何動員公眾參與其中。
集群行為的動員組織來自事先存在的網絡以及公開招募的成員(Coppock et al.,2016)。McCarthy擴大了社會聯系的范圍,強調非正式網絡的資源動員能力。非正式關系網絡結構包括各種基于血緣之外的社會關系,如朋友關系、鄰里關系和宗教關系等。與正式網絡相比,非正式組織在動員過程中獨具優勢(Krinsky and Crossley,2014)。第一,非正式關系網絡具有協同行動和促進聯合斗爭的能力,有助于抗議行為的傳播和擴散,具有較高的動員效率(Halsall et al.,2016);第二,非正式網絡使得參與者有更加充分的準備來應對外部的威脅和強制力量(Porta and Diani,2006);第三,非正式網絡具有更強的隱蔽性,不容易暴露(劉君,2011);第四,非正式組織更容易積累豐富的社會資本,利于促進社會動員。
很多學者討論了社會網絡對集群行為的促進作用,認為一個人的社會網絡越豐富,則其參與集群行為的可能性越大。Passy針對社會網絡影響集群行為的機制做出了詳細說明,揭示了社會網絡的三種功能可以對集群行為產生影響(Passy and Giugni,2001):一是社會化功能,該視角認為公眾參與集群行為的重要原因在于對該行為價值規范的認同,而社會認同是基于社會網絡互動形成的,因而社會網絡對集群行為參與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二是結構連接功能,該視角把社會網絡視作個體間的連接橋梁,網絡中個體的行為促進與之相連接的個體的行為同化,一個人的社會網絡越豐富,該網絡中他人的集群行為參與越會加大本人參加的可能性;三是決策塑造功能,該視角認為基于社會網絡的互動影響個體的短期認知,并對其行為決策造成重大影響。后續還有學者補充了遵從壓力功能機制,認為社會網絡會對參與其中的成員構成壓力,迫使他們遵從該網絡中大多數人的行為模式(馮仕政,2013)。
四 社會感染理論
社會感染理論由現代第一位研究集群行為的社會學家Le Bon提出(Gustave,2002;Marx,McAdam,1994;Popenoe,1971)。Le Bon將社會運動中人群聚集后的非規范行為稱為聚眾行為(Crowd Behavior),并且認為聚眾行為是原始的、卑鄙的且可怕的(勒龐,2015;Abrams and Hogg,2006)。根據社會感染理論的觀點,參與集群行為的個體是非理性的,無所謂個體的職業、性格、智力等特征因素,只要其參與到聚眾之中,就將共生出一種集體心智(Collective Mind),而集體心智所表現出的便是集群行為(勒龐,2015)。雖然一些研究者認為集體心智代表了參與個體普遍的道德規范(McDougall,1921),但大多數研究者仍支持Le Bon對集體心智的描述,即個體意識將被集聚群體中的其他個體同化并恢復原始人群的特征而不受理性和社會規范的約束(勒龐,2015)。因此,Le Bon及社會感染理論的支持者均認為,個體意識及行為的變化源于群體中其他個體的影響感染,當個體意識不再受理性與社會規范約束時,集群行為將變得非常明顯。
Park繼承了Le Bon對聚眾行為的描述及社會感染理論的觀點,首次對集群行為進行了較為全面的解釋(楊松,1996)。Park認為,集群行為是群體聚集后人際互動的產物;在群體聚集環境下,受到群體共同情緒和心境的影響,個體心理與思想會更容易受到其他個體的感染,平時受到社會規范所約束的意識將被激發,進而發展為非理性的個體行為;群體聚集環境又使得個體行為可以快速地通過人際互動轉化為群體行為(Park,1927)。因此,Park認為集群行為的根本要素是人際互動。人際互動不但使群體情緒更容易激發個體的非理性行為,而且使個體的非理性行為可以更快地轉化為集群行為。從人際互動引發集群行為的誘因來看,人際互動之所以更容易引發個體的非理性行為,Tarde認為是由于人類社會的生活模式本身建立于行為模仿之上,而模仿行為又建立在物理空間鄰接的基礎上(Abrams,Hogg,2006)。因此,群體的聚集加速了人與人之間的行為模仿,并使情緒更容易在人群內部擴散。Trotter(2005)進一步指出,激發群體個體非理性行為的動因在于聚眾中個體間的人際互動關系是非正式的,因而這種關系更容易使人際互動具有感染力。從基于人際互動的對集群行為擴散機制的研究來看,Penrose(1952)認為集群行為的發生和擴散與病毒傳播的特征非常相似;集群行為的擴散會受制于地理界線或社會隔離,集聚群體中個體的屬性特征的同質性是集群行為可以快速通過人際互動擴散的原因。
綜合社會感染理論對集群行為的觀點,人際互動促進了個體間的交流,激化了個體的非理性行為;個體聚集則加快了原有社會關系結構下的人際互動,推動了集群行為的發生。
五 社會聚合理論
與社會感染理論相對應的是社會聚合理論。社會聚合理論最初由美國社會心理學家Allport于1924年提出(Allport,1925;Abrams,Hogg,2006),也被稱作傾向性假設,即當群體中的個體在面對一定的社會刺激時,會同時表現出相似的反應,進而產生趨同的行為表現(Allport,1925)。根據社會聚合理論的觀點,集群行為發生的前提是參與集群行為的個體具有較高的同質性,并且其同質性源于參與集群行為之前。因而,當個體面對相同的社會刺激時,其表現的行為也是相同的。Allport甚至認為群體中的個體行為方式與其單獨應對該類刺激的行為方式是一致的(Allport,1925)。因此,集群行為可以視作個體行為的集合,而特定社會情境下的社會刺激是集群行為產生的主要原因。
與社會感染理論不同,社會聚合理論認為集群行為源于個體在應對某種社會刺激時所采取的相同的行為方式。因此,社會聚合理論更加強調個體的同質性。個體如何聚集成為群體則成為社會聚合理論所關注的研究重點。群體凝聚力(Group Cohesiveness)被認為是解釋個體聚集的主要概念,也是解釋集群行為的基礎概念(Abrams,Hogg,2006)。群體凝聚力引用了物理力學的概念,將維持群體結構以保證個體在群體中位置的個體間的相互作用稱為群體凝聚力(Festinger,1950)。Lewin的場域理論進一步將個體的心理作用加入個體聚合的過程中,并認為群體凝聚力受到個體心理作用及個體間心理相互評價的影響(Lewin,1948),即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關系。因此,社會聚合理論雖然與社會感染理論在論述集群行為的形成原因時不盡相同,但其同樣肯定了人際互動關系在集群行為中的作用。圖2-1給出了社會感染理論與社會聚合理論兩種不同的解釋路徑,而兩種理論假設的爭議之處在于人際互動與個體聚集的先后關系。
圖2-1 社會感染理論與社會聚合理論下集群行為的形成過程
綜上所述,在解釋集群行為發生的過程中,社會感染理論和社會聚合理論都認為個體聚集和人際互動是集群行為發生的兩個基礎要素,但是社會感染理論強調個體聚集是人際互動的基礎,而社會聚合理論則強調人際互動是個體聚集發生的原因。但是,無論是社會感染理論還是社會聚合理論,在分析集群行為時均將聚集過程和人際互動作為二階段過程來分析,即二者存在先后關系。因此,在單一理論框架下,很難解釋個體聚集與人際互動之間的相互作用關系。
六 突生規范理論
Turner和Killian是突生規范理論的提出者(Turner and Killian,1957)。Turner和Killian在分析社會感染理論與社會聚合理論時發現,一方面,社會感染理論在分析集群行為時,行為本身容易受到被研究個體意識形態的影響而產生偏差,集群行為的發生過程很難通過科學的方法予以證實;另一方面,個體由于社會刺激產生應激行為而聚集形成集群行為,但個體的應激行為往往是多層次的,因而關于不同層次的個體應激行為是如何統一為群體的集群行為的,社會聚合理論并不能夠給出合理的解釋?;谝陨蠁栴},Turner和Killian提出了突生規范理論的解釋框架(Turner,Killian,1957)。
突生規范理論認為,在個體的聚集過程中,沒有正式的組織對其行為施加規范,身處群體中的個體也很難具有明確的目標、領導和群體界限,此時群體中的個體行為集合還不能被稱為集群行為;只有群體面對共同的、特定的社會情境,產生指導行為的規范,即突生規范,并用于個體行為的統一,才標志著集群行為的形成。在這一過程中,凡是符合規范的意圖和情緒都將被展示,而不符合的意圖和情緒將被壓制。因此,在突生規范的引導下,群體中的個體能夠推斷出一個符合規范的群體邊界和集群行為準則,群體中凡是不符合規范的個體行為將被隱藏壓制,展現出的則是具有較強一致性的集群行為。
突生規范理論最大的貢獻在于,其認為聚集群體中存在多種角色的人群,而集群行為正是這些角色人群人際互動的結果(Manstead et al.,1995)。Manstead進一步對集群行為中的人群進行分解分析,發現由于群體中的突生規范起初是模糊的,因而那些具有明確目標和行為特征的個體更容易受到其他個體的關注而成為領導者;同時,這些領導者的行為也更容易影響到其他個體從而形成群體的同一行為。Forsyth在對群體中的普遍參與個體進行分析后發現,普通參與個體在集群行為中更容易相互影響,他們所參照的行為模式則由領導者提出(Forsyth,2013)。Aguirre在以突生規范理論進行實驗后發現,集群行為的規模和影響除了受參與個體規模的影響外,還受參與個體間關系強弱的影響,更為持久的個體間關系更易于集群行為的發生(Aguirre et al.,1998)。
突生規范理論與社會感染理論和社會聚合理論相比,更強調群體中個體對集群行為的影響。尤其是個體在群體中的角色、個體間人際互動關系以及個體間的人際互動方式,都會在不同程度上決定集群行為的發生與發展。但是,突生規范理論過度強調了群體中突生規范對個體行為的限制作用,而忽略了突生規范與正常的社會規范對個體行為影響的不同。因此,在一些社會情境下,很難區分突生規范與正常的社會規范,進而也很難解釋相應規范下的集群行為模式。
七 社會認同理論
社會認同理論是在突生規范理論的基礎上,由Diener和Reicher等提出用于解釋集群行為的理論(Diener et al.,1980;Reicher and Tajfel,1982)。社會認同理論源自種族中心主義及現實沖突理論對于群體形成和群體關系的描述(張瑩瑞、佐斌,2006)?,F實沖突理論的提出者Sherif在對群體關系進行研究實驗時發現,有限資源競爭會加劇群體之間的對抗,進而引發群體之間的沖突(Sherif et al.,1961)。Sherif進一步發現,群體間的客觀關系可能會影響群體中個體對群體的態度和行為(Sherif et al.,1961)。Tajfel在對Sherif工作的補充研究中發現,個體對群體隸屬身份的意識是產生群體行為的基礎原因,群體分類和身份認同的獲得將影響個體對群體間關系的態度,進而引發個體所采取的行為(Tajfel and Turner,1979)?;谠撗芯康陌l現,Tajfel與Turner于1986年提出社會認同理論,用于解釋個體與個體、個體與群體、群體與群體的復雜社會關系及群體行為的形成原因(Tajfe and Turner,2004)。
社會認同是指個體在確認其獲得社會群體隸屬身份后,該群體身份能夠給予個體某種情感或價值意義(Tajfel and Turner,2004;Billig and Tajfel,1973)。因此,社會認同理論的基本假設是個體追求社會認同的目標在于提升自我的社會尊嚴(Tajfel and Turner,2004)。個體社會認同的形成包含兩個基本過程——社會歸類與社會比較(見圖2-2)。
圖2-2 社會認同的一般過程
個體通過社會歸類區分其他個體,并將自身劃歸到一個群體中,形成內群與外群的概念。個體通過社會比較實現群體之間的對比,對群內形成偏好,對群外形成偏見,進而形成對群體的認同。有研究將積極特異性原則作為社會認同過程的第三階段(張瑩瑞、佐斌,2006),即在獲得社會認同的過程中,個體始終追求的是一種積極的群體間特異性,因而個體追求積極特異性的努力應作為社會認同的過程之一。Tajfel將積極區分原則作為社會比較的一種行為準則,并將積極特異性原則歸于社會比較之中,因而社會認同過程應僅包含社會歸類與社會比較兩個階段(Tajfel and Turner,2004)。
社會認同理論給出的是一種相對抽象的個體認知過程,既可以用于解釋宏觀社會階層間的關系,也可以用于解釋微觀群體間的關系(Abrams and Hogg,2006)。Tajfel等認為社會認同理論可以用于解釋宏觀社會結構的形成,因為社會是由大規模的社會類型(種族、性別、宗教等)構成的,這些分類標準是社會個體進行社會歸類的基礎。由于社會類型在權力、地位、聲望方面存在不同,社會個體通過社會歸類所劃分的群體也存在支配群體和附屬群體兩種不同的類型(Tajfel and Turner,1979;Turner,1975)。因而,這種支配與附屬的結構關系成為社會運動的主要動因。Turner等認為微觀群體的形成過程同樣是社會認同作用下個體的集合(Turner and Onorato,1999)。Hogg等認為個體聚集為群體源于通過社會歸類形成的內群吸引(Hogg and Turner,1985),社會歸類會促進個體間的人際互動,使個體空間距離和心理距離縮短;同時,基于觀念的社會歸類也使個體間存在更加緊密的聯系。
社會認同理論對群體的形成、群體間的關系以及群體行為模式給出了較為完整的解釋框架。對于集群行為分析研究而言,社會認同理論不僅揭示了個體如何聚集為群體的心理演化機制,還充分考慮了個體人際互動對個體行為的影響。因此,社會認同理論成為繼突生規范理論后被學界所普遍接受的集群行為分析理論。
社會認同理論的相關研究表明,個體在群體之中具有更強的參與集群行為的意愿,但這種參與意愿并不源于突生規范的限制(Diene et al.,1980;Mann et al.,1982)。Reicher在對突生規范理論進行研究時發現,突生規范理論中有關群體多重角色的假設并不能有效解釋集群行為所表現出的一致性,相反多重角色可能會影響研究中對集群行為的辨析度。因此,結合Diener的觀點,在突生規范理論的基礎之上應更多地考慮規范對集群行為的解釋。Reicher等針對突生規范中規范的形成提出應采用社會認同理論解釋集群行為,并認為突生規范理論中的突生規范其實是社會認同下的一種群體規范,而集群行為是個體需要獲得社會認同、遵循聚集群體規范的結果(Tajfel and Turner,2004;Tajfel,1982),形成過程如圖2-3所示。
圖2-3 社會認同理論下集群行為的形成過程
其中,個體聚眾是社會個體在一定空間內的集合;個體聚眾在社會歸類與社會比較的過程中逐步形成社會認同;基于社會認同,通過參照信息影響過程,個體更易于群體規范的擴散;個體對于群體規范的遵從事實上表明了個體參與集群行為(Abrams and Hogg,2006;Reicher and Tajfel,1982;Turner,1982)。
根據社會認同理論的解釋框架,Reicher認為,在集群行為的發生演化過程中,個體間的社會歸類和社會比較使得個體形成社會認同,進而聚集成為群體,群體中的個體行為又因受到社會認同的支配而產生一致性的行為表現(Abrams and Hogg,2006)。因此,社會認同對外決定了群體集群行為的方向,對內則規范了群體內部的個體行為。Turner認為,參照信息影響過程加深了聚集群體中個體的社會認同(Turner,1982)。受參照信息影響過程的影響,個體間逐步形成了統一的群體規范,而群體規范通過參照信息影響過程又使每個個體與群體規范形成參照對比,個體逐漸將群體的行為自我化,進而使群體中的個體逐漸采取相同的行為,其表現即為集群行為。此外,Reicher認為,社會認同使群體形成了更為緊密的人際互動關系,而這可能進一步促進集群行為的擴散與發展。Reicher通過一系列社會心理實驗證明,群體中的社會認同越顯著,集群行為發生的可能性越大(Reicher,1984)。并且受顯著社會認同的影響,個體更加關注群體中其他個體的行為,并借此規范自我行為以維持現有社會認同(Abrams,1984),因而個體間的人際互動關系對集群行為具有較強的控制影響作用。
隨著社會認同理論在集群行為研究中被普遍接受,越來越多的研究證明了社會認同在集群行為中的作用,并對社會認同理論在集群行為中的解釋進行了拓展。Struch在對宗教團體的社會認同進行研究時發現,社會認同是宗教團體聚集信眾的主要方式,而社會認同所形成的群內偏好與群外偏見,是宗教團體間潛在沖突的主要原因(Struch and Schwartz,1989)。Hammond在對群體優越感進行研究時發現,社會認同將加深個體對群體的偏好程度,而這種影響會促進群體內部的合作,引發群體內部行為的統一(Hammond and Axelrod,2006)。Klein等在研究社會認同對去個性化的作用時發現,個體間顯性關系會影響個體遵從規范的行為,因而社會認同對現有群體關系具有聚合和動員的功能,而這將促進群體內個體采取一致性行為(Klein et al.,2007)。自我歸類理論的提出是對社會認同理論的進一步發展(Turner and Oakes,1989)。Turner等從微觀個體視角解釋了集群行為中的參與個體行為是社會認同下行為調整的結果(Turner et al.,1987)。McGarty在對自我歸類的研究中進一步發現,多重社會認同可能會造成自我歸屬的層次化結構,而其結構特征則取決于個體的社會認同構成程度(McGarty,1999)。
社會認同對于集群行為的解釋框架的優點在于:(1)解釋了個體和群體、個體行為和群體行為的關系;(2)給出了個體行為成為群體行為、群體行為成為集群行為的轉化路徑。因此,相較于上述的其他集群行為解釋理論,社會認同較為全面地闡釋了集群行為的發生機制和發展過程。近些年來,隨著社會認同理論的不斷發展,將社會認同理論應用于集群行為的研究已成為西方學界對集群行為進行研究的主流,而基于社會認同理論的拓展也不斷豐富集群行為的研究成果。在新近的研究中,更多地將個體因素與社會認同、集群行為相聯系(Van Zomeren et al.,2012),而個體的行為互動以及社會認同的分享也被發現在集群行為中發揮了更多的作用(Coppock et al.,2016;Goldman et al.,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