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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編 WTO與全球經濟治理

WTO改革的必要性及其議題設計研究[1]

一 前言

當前,世界貿易組織(WTO)及其代表的國際貿易法律體制正面臨空前危機。包括WTO以及國際上主要貿易體在內的國際社會對WTO改革的必要性及急迫性已有充分認知。WTO總干事阿澤維多強烈呼吁WTO成員方盡快采取實際行動改變現狀,以拯救岌岌可危的多邊貿易體制。[2]WTO副總干事沃爾夫甚至發出“缺乏改革將導致(多邊)貿易體制的大倒退”的警告,他指出:“WTO的改變正駛向冰川期,(盡管)當前某些冰川正在消退。但太長的時間是WTO 改革進程所不能承受的奢侈……按正確方向前進,(對WTO而言)目前已不是一種選擇。”[3]

面對WTO多邊貿易體制的步履維艱,中國政府始終認為應當對WTO現行體制及其規則體系進行必要的改革,以適應國際貿易發展的新形勢;同時,在國際上單邊主義及保護主義盛行的嚴峻時刻,中國政府充分表明了支持和維護WTO多邊體制的堅定立場,并與歐盟等成員方業已建立雙邊平臺討論WTO改革方案。[4]

WTO其他成員方也不斷呼吁各成員方盡快推動WTO改革。歐盟于2018年6月提出了推進WTO現代化的方案,在加拿大政府的推動下,WTO十二國及歐盟代表于2018年10月24日至25日在加拿大首都渥太華舉行關于WTO改革的國際會議,并發表《渥太華部長會議關于WTO改革的聯合公報》。盡管美國不時威脅退出WTO,但美國政府貿易代表萊特希澤也曾多次要求WTO進行多項必要的改革,并與歐盟、日本等WTO成員方貿易部長共同發表聲明,聲稱共同推動WTO相關改革事項。[5]其他國際組織,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以及國際上眾多發展中國家對當前WTO面臨的極其危險局面更是憂心忡忡,不斷呼吁全球主要貿易體應表現出強烈的政治意愿,并采取實際行動推動WTO改革,以使其擺脫當前的危機。[6]

在當前國際形勢下,WTO體制改革已箭在弦上。停滯不前只能導致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建立的多邊貿易體制全面崩潰,這將是全球經濟發展所不能承受的災難性后果。

WTO改革的必要性究竟是什么?WTO改革的價值取向是什么?應堅持什么原則?改革的議題應如何設計?這些問題是必須回答的。在推動WTO改革方面,作為世界上最為重要的貿易體之一及WTO的主要成員方的中國責無旁貸。中國應當積極參與并引領WTO改革,這不僅關系到中國自身的貿易利益及國際規則話語權問題,而且關乎經濟全球化進程能否順利推進及21世紀全球經濟治理的成敗,肩負重要國際責任的中國必須對上述問題給出中國答案,向全世界呈現中國方案。

二 WTO改革背景及必要性分析

在設計WTO改革具體方案之前,應當對改革的背景及必要性進行認真分析和研究,只有這樣,才能使得WTO改革的具體方案具有針對性和可操作性。

實際上,21世紀伊始,改革WTO的聲音就已甚囂塵上,但與當前的背景不同,彼時呼吁WTO改革主要是為了回應全球化浪潮對國內就業的沖擊進而產生的對WTO貿易自由化的批評、國際社會對WTO決策機制及爭端解決機制透明度的指責,以及WTO對環境保護,包括勞工保護在內的人權保護等國際事務關注不夠的不滿。[7]1999年WTO西雅圖部長會議的失敗、2003年WTO坎昆部長會議的無果而終都預示著WTO體制已面臨來自多方的重大挑戰,21世紀初開展的多哈回合舉步維艱。

2005年,受時任WTO總干事委托,由前總干事薩瑟蘭牽頭,美國的杰克遜教授、經濟學家巴格瓦蒂等八位國際著名學者共同參與,撰寫了《WTO的未來》(又稱“八賢人報告”),對WTO體制進行了深刻總結并提出多項改革建議。[8]2007年,華威委員會(Warwick Commission)發表了《多邊貿易機制:出路何在?》(“華威委員會報告”),也曾提出WTO改革的具體方案。[9]各國學術機構不斷召開專題研討會,各種國際智庫紛紛為WTO改革建言獻策。但由于缺乏各主要成員方改革WTO的強烈政治意愿以及關于改革的觀點、立場巨大差異,學術界提出的改革WTO方案一直停留在紙上,沒有任何實際成效。

WTO本身及其成員方的嚴重不作為導致WTO體制越發不適應國際經濟形勢的發展、變化,多哈回合已進行近20年之久,除2015年達成的《貿易便利化協定》等少數幾項新協定之外,在貨物貿易、服務貿易、反傾銷、反補貼以及貿易新議題等核心領域至今毫無建樹,引發國際社會普遍不滿。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后,以美國為代表的發達國家經濟實力遭受重創,而以中國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逆勢而上,在國際經貿領域表現十分突出,極大地改變了全球經濟格局。一些發達國家對此產生了嚴重的心理不平衡,其國內貿易保護主義勢力不斷抬頭、單邊主義盛行,以2016年美國特朗普政府上臺后違反WTO規則采取的大規模單邊貿易制裁措施為標志,WTO多邊貿易體制陷入空前危機。

與20年前面臨的危機不同,盡管那時西雅圖部長會議、坎昆會議會場之外游行、抗議規模龐大,批評WTO體制的聲音不絕于耳,但大多來源于工會組織、行業組織、環境保護組織及人權團體等民間組織,而當前WTO面臨的危機主要來源于內部——美國——其最為重要的成員、WTO前身GATT(《關稅及貿易總協定》)的締造者之一、世界頭號經濟強國。2018年初,美國特朗普政府完全拋棄WTO多邊體制規則,以美國國內法為依據單方對中國、歐盟、日本、加拿大等輸美產品采取貿易制裁措施,中國等WTO成員紛紛采取反制措施,貿易戰一時間成為國際貿易常態,國際貿易秩序陷入嚴重混亂。[10]不僅如此,美國政府已多次阻撓WTO上訴機構新任法官遴選程序,致使WTO上訴機構幾乎陷入癱瘓境地,“沒有爭端解決機制的有效運作,WTO體制即意味著死亡”。[11]

如果說20年前WTO面臨的還是外部挑戰的話,那么,國際貿易正在經歷的單邊主義、貿易保護主義困局與21世紀伊始國際上產生的對WTO的指責與不滿的雙重疊加,導致WTO現在已真正處在生死存亡之危機境地。毫無疑問,美國特朗普政府奉行“美國優先”政策進而采取的一系列大規模違反WTO規則的單邊貿易制裁措施以及對WTO上訴機構新任法官的阻撓是WTO面臨重大危機的直接因素,但如果對WTO所面臨的形勢與背景的分析僅僅停留于此未免過于簡單,而且,將會導致兩方面的不利后果:一方面,僅以美國對WTO的不滿和訴求為核心設計WTO改革方案,迎合美國一家的胃口,而對包括中國在內的廣大發展中成員的改革需求視而不見;另一方面,忽視國際形勢的新發展、科技領域的新進步所需要的WTO規則體系變化,導致WTO改革缺乏前瞻性。

在綜合研究和分析當前國際貿易關系發展的脈絡和軌跡后,筆者認為,WTO面臨生死存亡危機更為深層次的原因在于以下幾點。

第一,中國等新興國家經濟實力的增長打破了世界經濟原有格局,美國等傳統西方經濟強國競爭優勢下降,全球貿易利益分配發生歷史性變化,WTO體制及其規則體系未能作出調整加以適應,導致各方均表示不滿。

中國、俄羅斯、印度、巴西等新興國家均是WTO體制的被動接受者,長期以來,包括上述國家在內的發展中國家在WTO體制的話語權及規則制定權嚴重不足。GATT/WTO體制實行“協商一致”原則,似乎體現了成員方之間的平等,但實踐中卻不盡然。所謂WTO“四極體制”(即由美、歐、日、加四個發達成員構成的體制)長期操縱WTO決策,其他成員的態度基本無關大局。[12]在作出重要決策時,“綠屋談判”(Green House Negotiation,又稱“休息室談判”)模式盛行,就是由少數發達成員方先行磋商決定,再強迫其他成員方接受,這導致廣大發展中成員的利益未能得以充分體現,它們對此早有怨言。[13]

西方學者意識到,WTO等國際經濟組織對于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經濟實力對比格局發生的變化未能積極作出體制上的改變。美國的基歐漢認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形成的國際組織決策模式造成了國際民主的缺失,是一種“民主的赤字”[14]。盡管這種“模式”曾對促進國際經濟合作、規范國際經濟關系發揮了一定作用,但隨著全球經濟格局的變化,特別是廣大發展中國家經濟實力不斷提升,其不公正、不合理愈加凸顯,甚至已導致其自身的“合法性”危機。[15]

同時,美國等西方傳統經濟強國則認為,中國等新興國家沖擊了WTO現有體制,尤其是中國獨特的經濟制度框架及貿易政策對WTO體制及規則體系造成“擾亂”,現有體制及其規則已不足以對這些國家的行為形成有效約束,導致貿易利益嚴重失衡,發達國家遭受著不公平的競爭環境和貿易環境,其經濟利益嚴重受損,而WTO對此束手無策,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心存怨氣”,逐漸爆發成“戾氣”,開始向WTO“動刀”。

毫無疑問,中國是它們抱怨的首要對象。美國特朗普政府認為,中美貿易長期處于不平衡狀態,美國承擔的巨額貿易逆差對美國不公平,中國特有的經濟體制“沖擊”并“破壞”了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而WTO現有規則卻不能充分約束中國的行為,反而捆綁了美國自己的手腳,故而拋開WTO多邊體制及其爭端解決機制,轉向單邊采取針對中國的貿易制裁措施。

縱觀國際貿易發展歷史,國際上新興經濟體的出現和逐漸壯大都會對已有的國際經濟體制造成沖擊或“擾亂”。19世紀中葉,美國經濟的崛起就對當時英國的農業產生了嚴重的影響。日本在20世紀后期就以不同于傳統西方國家的經濟結構而崛起,從而對美國及其他發達國家的傳統制造業形成了強烈沖擊,特別是在日用電器及汽車產業?!霸诒臼兰o過去的近20年中,中國的崛起同樣也帶來沖擊和擾亂,中國的經濟擁有完全不同于其主要貿易伙伴的特點。經濟體制的不同使得它們之間的摩擦更加惡化?!?a id="w16">[16]

歷史上,美國、日本崛起對國際貿易格局和體制的沖擊均以美國一家勝出而告終:由于國力嚴重下降,面對19世紀中葉美國的崛起,英國已無力抗爭,只能面對美國對其統治世界地位的取而代之。針對日本崛起帶來的沖擊,美國則憑借其強大的政治、軍事及經濟實力壓制日本簽訂《廣場協議》《自愿限制出口協定》等,強迫其接受美國制定的國際規則,從而捍衛美國的超強地位及以美國為核心的國際貿易體制。中國的崛起則完全不同,美國現已無法運用其實力迫使中國就范,同時指責WTO對中國缺乏約束,故鋌而走險地拋開其主導建立的GATT/WTO多邊體制,轉回單邊制裁中國的老路。

可見,WTO必須回應來自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的雙重訴求,為此進行必要的體制及規則體系改革,否則就擺脫不了自身的生存危機。

第二,科學技術的進步對全球市場特別是制造業造成巨大影響,全球產業布局及勞動力市場急劇分化,而大多數國家政府未能及時作出有針對性的經濟政策調整,生產力嚴重下降、失業率上升,導致國內民粹主義、保護主義勢力抬頭,對奉行貿易自由化的WTO多邊貿易體制形成巨大沖擊和破壞。

進入21世紀以來,以互聯網、人工智能為代表的高科技發展突飛猛進,人類正經歷著“第四次工業革命”,科學技術的進步徹底改變了傳統制造業的原有格局,西方發達國家擁有的傳統科技優勢已不明顯,正在被中國等新興科技強國所追趕甚至超越。制造業大規模轉移導致許多國家失業率上升、工資上漲停滯、收入分配不均愈加嚴重,而這些國家政府又未能及時作出適當的經濟政策調整,加之工業自動化對國內就業的影響、移民潮帶來的沖擊,導致這些國家民粹主義、保護主義蔓延,直接挑戰WTO所奉行的貿易自由化宗旨及其帶來的經濟全球化,所有這些因素都對WTO多邊貿易體制產生了巨大沖擊。[17]

實際上,針對WTO貿易自由化宗旨及其經濟學理論比較優勢論,一直有西方經濟學家提出質疑。吉姆·斯坦福教授的觀點頗具代表性,他認為:“李嘉圖的理論是錯的。不僅在理論上,尤其在實踐上,確保自由貿易使雙方獲益的條件和假設根本不適用……最壞的是,我們都知道,為了增加參與全球經濟的利潤、減少成本,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規則排斥政府管制貿易和投資流動?!?a id="w18">[18]

經濟學家一向認為,盡管貿易自由化有益于各國經濟長遠發展,但其好處往往是宏觀的,且需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凸顯。對于某個行業來說,它一時間帶來的不僅不是什么機遇和好處,反而可能意味著巨大沖擊,該行業的國內市場份額可能因此而喪失。為了贏得選舉或避免出現政府倒臺,各國政府不得不屈從于利益集團的強大壓力而采取保護性的貿易政策,此即所謂“所有的經濟都是國際的”,但“所有政治都是地方的”。GATT/WTO法專家杰克遜教授將各國政府面臨的這一困境喻為“囚徒的困境”:“當兩者并列時,這些簡潔的評論就折射出政策上的困境,而政治領袖們必須盡力解決這些問題?!?a id="w19">[19]其結果大都是貿易自由化政策讓位于維護國內既得利益的保護性政策而最終成為國內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還有學者分析指出:“從長遠來看,通過開放貿易而創造更高收入的工作機會,使資本得到更高的回報,自由貿易可以使這些工人和企業主的狀況有所改善。但這些工人和企業主們對于其前景不會全值期待……所以,即使在未來收益打過折扣仍大于某個眼前利益的情況下,許多人還會拒絕為了未來收益而放棄眼前利益?!?a id="w20">[20]“由于實實在在的金錢損失和人類心理特定模式的作用,受到自由貿易負面沖擊的產業中的工人和企業主,會試圖說服政府設立貿易保護屏障。利益集團政治的現實,暗示了他們會取得可觀的成功。”[21]

21世紀以來,“第四次工業革命”及互聯網、人工智能等高科技的發展進步,加大了各國之間經濟發展水平的差距,相比于中國等新興科技強國所形成的產業優勢,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的傳統優勢不斷縮小,因比較優勢的逐漸喪失及失敗的國內政策調整而導致的國內各種社會問題層出不窮,為貿易保護主義滋生提供了土壤,這對于WTO多邊貿易體制而言,無疑是一種災難。

第三,WTO的成立并未改變其前身GATT固有的“契約”性質,未能成功轉變為全球貿易治理組織,缺乏現代治理應當具有的權威性和高效率,導致全球貿易政策及規則制定嚴重滯后,體制機制日益僵化,直至瀕臨死亡。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由美國主導建立的GATT體制盡管建立了貿易規則體系,但長期以來這一體系只是被視為各締約方(Contracting Parties)之間達成的一種“契約”(Contract),而非真正的國際法規則,其不僅含有“祖父條款”這種與國際法一般原則相悖的條款,而且歐洲國家與傳統殖民地之間實行的、與GATT最惠國待遇原則背道而馳的“特惠”貿易制度也一直暢通無阻,國際貿易重要領域的紡織品貿易、農產品貿易長期游離于GATT規則之外,貿易爭端解決基本依靠外交手段而非法律方式,經濟學家而非法律專家向來主宰GATT體制運行,所有這些因素都表明GATT體制法律特征明顯不足。[22]杰克遜教授也曾指出:“GATT并不被認為是一個‘組織’,它僅是一個具有具體的有限目的的契約。”[23]

1995年,GATT的“繼任者”WTO正式成立,WTO徹底改變了GATT近半個世紀臨時適用以及非正式國際組織的尷尬境地,從法律體制上全面繼承了GATT,取消了“祖父條款”,通過“反向一致”投票機制、建立上訴機構等措施強化了貿易爭端解決方式,法律特征明顯加強。但是在重大決策方面,WTO依然沿用“協商一致”的傳統投票方式,特別對于新成員加入,還是通過WTO成員與該新成員談判達成“入門費”協議后由WTO全體成員“協商一致”來決定是否接納,“入門費”協議實質上仍然是新成員與WTO全體成員達成的“契約”。[24]與聯合國實行的安理會決策制、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及世界銀行實行的股份投票制相比,WTO“全體成員方導向”決策機制嚴重缺乏現代國際組織管理的權威性和效率性。

由于本質上屬于“契約”而非權威、高效的現代管理體制,面對21世紀以來出現的重大貿易問題,如環境保護、氣候變化、勞工標準、知識產權、互聯網經濟等,WTO未能作出令人滿意的回應,導致其規則體系與國際貿易現實長期脫節,無法滿足各國對其在全球經濟治理中應發揮重要作用的合理期待。

以上三方面的因素導致了WTO當前面臨的生存危機,WTO改革的必要性也在于此。盡管存在以上問題,甚至是嚴重缺陷,應當強調的是,WTO體制在當前乃至未來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仍不失為支撐國際貿易運行的全球性體制。其代表的多邊貿易體制及其法律規則體系將依然發揮重要作用,特別是其奉行的推動貿易自由化宗旨、最惠國待遇和國民待遇原則、以規則導向解決貿易爭端等基本原則和理念仍然閃爍著人類智慧和國際法治進步的光芒,不僅沒有過時,也不會過時,而且在WTO改革中必須予以堅持并強化。WTO改革就是解決WTO多邊體制前進道路上遇到的問題,說到底,這些問題都是發展中的問題,應以發展的思路和眼光來解決,并非將WTO多邊貿易體制推倒重來。對此,應當保持足夠的清醒。

三 WTO改革的價值取向與基本原則

如果說國際上對于WTO改革的必要性已經基本達成共識的話,那么,在WTO改革的價值取向方面,各主要貿易體之間則存在巨大爭論,綜合來看,主要表現為以下三種觀點或立場。

第一種是美國提出的“互惠”或“對等”貿易原則。美國政府認為WTO現行體制對美國而言是不公平的,導致美國在國際貿易領域長期處于巨額逆差狀態,而對于國有企業補貼、知識產權保護、社會傾銷(即勞工保護標準問題)等問題,WTO規則不能作出有效規制,爭端解決機構越權裁判,對美國有失公允,包括爭端解決機制在內的WTO體制必須按照所謂“互惠”或“對等”原則進行徹底改革,以滿足美國的要求。為此,美國不惜多次動用成員方權利阻撓WTO上訴機構法官遴選程序,致使該機構運作幾近癱瘓。[25]

第二種是以中國為代表的廣大發展中成員提出的堅持WTO基本宗旨和原則、支持WTO多邊貿易體制、反對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的改革取向。中國始終認為,面對21世紀國際形勢的新變化以及出現的大量新問題,WTO應當作出與時俱進的回應,因此,改革是完全必要的,但WTO體制所奉行的基本宗旨和原則不能改變,WTO規則體系及爭端解決機制需要在改革中強化,使其對貿易保護主義、單邊主義形成更為有效的制約,而不是另起爐灶、推倒重來,更不能成為某些國家為一己之利而設計的陷阱。[26]

第三種是以歐洲各國、加拿大、日本等主要經濟體為代表的折中派國家所奉行的“中間路線”。這些國家一方面反對美國的貿易保護主義、單邊主義做法,主張維護WTO多邊貿易體制;另一方面在國有企業補貼、知識產權保護等方面與美國的立場相似,主張WTO應以此為改革的重點。盡管它們不同意美國阻撓WTO上訴機構法官遴選的做法,但又提出應事先滿足美國要求的WTO爭端解決機制的具體方案。[27]

毫無疑問,作為世界上第一強國,美國對WTO改革的態度及其價值取向頗受世人關注,但恰是美國政府對WTO的核心宗旨和基本原則提出了挑戰。美國政府認為,過去幾十年的國際貿易對美國十分不公平,致使美國長期處于巨額貿易逆差狀態,嚴重損害了美國的經濟利益,美國“吃了大虧”,美國必須予以反擊,從而將與貿易伙伴的貿易關系調整到“互惠”或“對等”的發展軌道。這一說法貌似合理,但絕對不值一駁。姑且不論美方的觀點是否有事實作為基礎(例如,美方對中美貿易量的統計結果與中方嚴重偏離,且未將美國占絕對優勢的服務貿易向中國的出口統計在內),稍有國際貿易理論及歷史常識的人都會指出其中的謬誤。

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美國率先實施了帶有濃厚重商主義色彩的高關稅政策,各國紛紛效仿,高筑關稅壁壘,國際貿易領域“以鄰為壑”現象泛濫,導致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加深,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的重要經濟因素。第二次世界大戰后,以美、英為首的各國吸取這一慘痛歷史教訓,確立以貿易自由化為宗旨的國際貿易新體制,源自比較優勢論的最惠國待遇原則、國民待遇原則等基本法律原則成為國際貿易體制的基石。[28]盡管中間經歷了不少波折,但從GATT體制到WTO體制,建立在比較優勢論基礎上的、以最惠國待遇和國民待遇為基本法律原則的國際貿易法律體系促進了全球貿易的大發展、大繁榮,確保了國際貿易的穩定性、可預見性。

國際貿易發展的歷史經驗以及教訓無數次證明,比較優勢論是科學的理論,盡管這一理論需要發展,需要考慮各種復雜因素,而且應對比較優勢作廣義理解,經濟學上還有“因素比例說”“產品循環說”等理論不斷完善比較優勢論學說,特別是政府產業政策對比較優勢的影響,等等,但作為一項科學的經濟學原理,比較優勢論并不過時,依然展露著人類科學智慧的光芒。所謂“公平”“互惠”“對等”貿易等學說,實際上就是歷史上“重商主義”“保護主義”理論的變種,因為在貿易領域,“公平”是動態的、相對的,絕非進出口量的完全相等,也絕非各國之間關稅稅率的完全一致;“互惠”或“對等”是廣義的、持久的,絕非在一時一事一個領域中顯現。

貿易中的“互惠”或“對等”并無任何經濟學上的根據,美國著名WTO法權威杰克遜教授對此原則持堅決否定態度,他指出:“事實上,(互惠或對等)作為一項經濟政策并沒有多大意義。比較優勢理論證明:即便單方面降低關稅,一國常能獲得福利好處。當然,多國都減關稅,就可創造出更大福利。因此,使用各種‘談判砝碼’包括自己降低關稅在內,以說服其他國家也作同樣降低,也有某些好處,不管這類招數的經濟意義如何,有一件事情是清楚的:對等原則曾有過強大的政治效果。它是公眾與政府主張勸說降低關稅的重要動機,即便這個原則是荒謬或部分荒謬的。”[29]我國著名學者趙維田教授在考證貿易談判中的“對等”原則時就曾指出:“即便在發達國家之間的關稅減讓談判是否應該遵循‘對等’原則,在學術界一般也持否定態度。但是,堅持要求作‘對等’減讓卻是美國的一貫立場……對等原則不過是美國政府用以擠兌他國、迫其就范的一種外交手段、計謀或杠桿而已。當然,這也不排除當用其極時,成為對諸如最惠國等法律規則有負面沖擊作用的元兇?!?a id="w30">[30]

根據比較優勢理論,考察貿易關系是否“公平”“互惠”的唯一標準,是看在一段歷史時期內國際貿易體制和規則是否促進了貿易的長期穩定發展,是否提升了各國貿易自由化的程度,貿易各方的經濟是否從中受益。自2001年中國加入WTO以來,中美雙方貿易量的巨大增長、中國與WTO其他成員間的貿易繁榮充分證明了WTO體制及其規則就是公平的、互惠的。

除了挑戰WTO的基本原則外,美國一些學者提出了“WTO規則供給不足”的觀點,認為WTO現有體制及其規則已不能涵蓋中美之間的貿易問題等。我國也有學者提出,中國已完全履行了入世承諾,但美國提出的一些主張并不在WTO規則規制的范圍內,對于這些不在WTO規則規制范圍內的中國政策或措施,美國無權指責。這一觀點,表面上是在為我國的利益辯護,但實際上可能正好落入西方學者提出“WTO規則供給不足”,從而否定WTO現有體制和規則的陷阱。

WTO現有規則盡管存在不足,需要進一步發展和完善,但就中美貿易問題而言,根本不存在所謂“規則供給不足”的問題,也并非不能涵蓋中美貿易中產生的問題。美國政府以其國內法所謂“232”條款、“301”條款、“國家安全”條款等針對中國采取單邊貿易措施,這些措施的內容和本質,都是WTO規則涵蓋的貿易問題。退一步講,即便一些措施未能被現有WTO規則規制,但WTO的前身GATT的設計者極具智慧和遠見,在GATT文本中設計了“非違法之訴”條款,賦予成員方在一成員方采取導致其他成員方合理的預期貿易利益未能實現的措施,且該措施未被現有規則規制的情形下起訴該成員方的法定救濟權利,目的就是防止WTO成員方規避現有規則、防止WTO規則供給不足導致相關成員方利益受損,從根本上保障WTO成員方之間的貿易公平,“非違法之訴”制度被稱為WTO的“兜底條款”,有這樣的“兜底條款”,何談WTO規則供給不足?[31]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以及國際貿易領域交易范圍和對象的不斷擴大,出現一些未被現有WTO規則涵蓋的新生事物是可能的,但這需要WTO成員通過平等磋商、談判達成新的規則加以解決,這是國際法誠信原則對國家的義務要求,絕不允許一國采取單邊行動迫使他國接受其單方提出的貿易條件和法律規則,更不允許一國拋棄國際多邊體制、拒絕履行本國的國際條約義務,憑借自身經濟實力強迫他國滿足其單方判斷的所謂“互惠”或“對等”。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美國對WTO改革的價值取向實際上是對WTO多邊體制以及賴以建立的最惠國待遇、國民待遇等基本原則的挑戰,是對WTO法律規則體系的挑戰。以這種價值取向引導WTO改革的后果無疑是對該體制的全面否定。

面對錯綜復雜的國際形勢以及美國施加的巨大壓力,以中國為代表的廣大發展中國家提出堅決維護WTO多邊貿易體制、反對貿易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的主張,認為WTO改革必須以此為核心通過平等協商制訂WTO改革方案,并以循序漸進的方式推進改革,使之適應國際形勢及國際貿易的新發展。為此,筆者認為,WTO改革應當堅持以下三項原則。

第一,堅持和維護WTO的根本宗旨和基本原則。

維護WTO的推動貿易自由化的根本宗旨及為實現這一宗旨而確立的最惠國待遇、國民待遇等基本原則是WTO改革的應有之義,如果偏離WTO的宗旨和基本原則,將所謂“公平”作為改革的目標和該體制的基本原則,這無異于動搖WTO多邊貿易體制的根基。

《馬拉喀什建立世界貿易組織協定》序言強調,“擴大貨物與服務的生產和貿易”,“擴大對世界資源的充分利用”,“通過達成互惠互利安排,實質性削減關稅和其他貿易壁壘,消除國際貿易關系中的歧視待遇”。[32]這些用語無不表明,WTO體制堅定促進貿易自由化?!癢TO所展現的用以解釋日益增強的貿易自由化進程的基本原理已經認為貿易有助于繁榮。顯然,只要貿易自由化被確定為一項有益的政策,那么,致力于貿易自由化并作為主要目標之一的WTO就會成為以提高全人類福利為目的而設計的國際性制度框架內的一部分。”[33]失去貿易自由化宗旨,WTO將無法實現提高全人類福利的最終目標。

為實現貿易自由化宗旨,GATT第1條即規定“一般最惠國待遇”,這一條款被視為GATT/WTO多邊貿易體制的“柱石”。[34]美國杰克遜教授曾高度評價最惠國待遇對國際貿易的意義:“(1)從經濟方面說,它確保了各國均得從效益最好的供應商來源,獲得其全部進口所需,使比較優勢得以體現;(2)從貿易政策方面說,對最惠國的承諾,保護了雙邊減讓的價值,并使之成為多邊體制而‘傳播四方’;(3)從國際政治方面說,依最惠國條款作的承諾,調動起了有重要利害關系的各大國的力量,也激勵著受到平等待遇的眾小國……用更實際些的話來說,給后進入國際市場者提供了保障?!?a id="w35">[35]最惠國待遇對于國際貿易的意義,趙維田教授指出:“共同遵守市場機制,公平競爭,機會均等,把對國際市場的人為干預或扭曲減至大家都可接受的最低限度。這正是最惠國真諦所在。”[36]從這個意義上講,最惠國待遇就是國際貿易領域中的市場經濟原則。

WTO體制并未將“公平”、“互惠”或“對等”原則確立為該體制的原則,原因在于最惠國待遇所依據的比較優勢理論本身就暗含著各國應承認它們之間的優勢差異,在此基礎上,通過貫徹最惠國待遇原則來實現各國擁有的不同的比較優勢,達到“擴大對世界資源的充分利用”之目的。

事實證明,WTO確立的貿易自由化宗旨及最惠國待遇原則促進了國際市場的競爭,努力消除各國政府人為設置的各種壁壘,使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調整國際貿易關系,市場經濟原則暢通無阻,這已極大地促進了國際貿易的發展,增進了世界各國經濟繁榮,提高了全人類的福祉,這對于全世界而言就是最大的公平。在國際貿易領域抽象地談所謂“公平”或在WTO改革中塞進“公平”、“互惠”或“對等”,將損害嚴重全球市場的自由競爭環境。一些國家以追求“公平”貿易關系為幌子對國際貿易設置種種障礙,“公平”無疑將淪為貿易保護主義的工具。

除最惠國待遇原則外,WTO多邊體制還將“國民待遇、更自由的、通過談判使貿易壁壘不斷減少、可預見性、更具競爭性、更有利于欠發達國家”作為主要原則。[37]這些原則無不圍繞著促進國際貿易競爭、減少市場扭曲、推動貿易自由化宗旨實現加以確立,WTO改革只能維護并強化這些原則,而不是相反。

需強調的是,不將“公平”原則作為WTO改革的宗旨和原則并非否定“公平”原則在WTO體制中的價值。WTO體制本身就是一個致力于公開、公平和無扭曲的規則體制,“公平”的價值完全可通過也只能通過強化規則和監管各國貿易政策的路徑來實現。WTO曾多次指出:“有關非歧視的規則,即最惠國待遇原則和國民待遇原則是為了保證貿易的公平條件。關于傾銷和補貼規則的目的也是如此。這些問題是復雜的,規則試圖確定什么是公平的和什么是不公平的,以及政府應如何作出反應,特別是通過征收額外的進口關稅,來補償因不公平貿易所造成的損失。”[38]WTO所追求的“公平”就是要消除人為的市場扭曲,為國際貿易創造公平的競爭環境,絕非追求進出口總量的對等、貿易逆差的消失。

第二,維護發展中國家合法權益原則。

維護發展中國家合法權益是WTO的基本宗旨,《馬拉喀什建立世界貿易組織協定》的序言予以充分強調,指出:“進一步承認有必要作出積極的努力,以確保發展中國家,尤其是最不發達國家,在國際貿易增長中獲得與其經濟發展相適應的份額。”WTO改革應堅持維護發展中國家權益這一原則,不僅不能在改革過程中損害發展中國家的權益,而且還應當通過修訂相關協定規則予以強化,改變WTO現有涵蓋協定中涉及發展中國家權益的條款大多屬于“軟法”的局面。

在WTO的160多個成員中,發展中國家占絕大多數,WTO通過三種方式處理發展中國家的特殊需求:其一,WTO協議包含對發展中國家的特殊優惠規定;[39]其二,WTO貿易與發展委員會監督WTO在這一領域的工作;其三,WTO秘書處為發展中國家提供技術援助。[40]據專家統計,現有WTO涵蓋協定共有155項針對發展中國家的特殊及差別待遇條款(S&D條款),但這些條款“軟法”性質明顯,大多缺乏執行力?!岸鄶禇l款仍然較為空洞和寬泛,有的標書甚至含混不清,本質上缺乏約束力,這導致了這些條款難以適用。如何進一步細化和落實這些條款,成為發展中國家成員所面對的迫切的問題?!?a id="w41">[41]而且,實踐證明,對于這些條款的實施WTO缺乏真正的有效監督。

WTO 維護發展中國家利益這一原則,看似僅對發展中國家有利,其實貫徹和實施這一原則取得的是“共贏”的效果,對包括發達國家在內的各國均是有利的。WTO第一任總干事魯杰羅就曾指出:“一個相互依存的世界意味著我們要同舟共濟,在看到船的另一頭沉下去時,沒有人能夠坦然處之。”[42]WTO的研究報告也多次指出:“低收入國家獲得收益,對大家都有好處……對來自低收入國家現在和今后的出口產品和服務更大幅度地開放市場,是符合發達國家和較發達的發展中國家自身利益的?!?a id="w43">[43]

在“多哈回合”談判及此次關于WTO改革的辯論中,一些發達國家不僅反對將WTO涵蓋協定中的S&D條款細化,反而提出對WTO中的發展中成員予以分類,應當使中國、印度、巴西等放棄全部或部分S&D待遇,同時,主張WTO應設計發展中成員“畢業”條款,定期審查享受S&D待遇的發展中國家資格,促使符合“畢業”條件的發展中國家放棄S&D待遇。

在此次WTO改革中,維護發展中國家合法權益是一項突出而重要的改革內容,也是各方爭執的焦點。為打破僵局、推動改革,筆者建議,中國可提議采取“雙軌制”的辦法解決當前的矛盾和對立:一方面,WTO貿易與發展委員會應盡快恢復執行“多哈部長宣言”提出的《與執行相關的事項和關注的決定》,全面梳理WTO協定中的S&D條款,并以加強條款拘束力為指導原則對這些條款的修訂提出草案;另一方面,委托WTO貿易與發展委員會制定WTO體制內發展中國家的資格標準,在廣泛征求WTO成員方意見的基礎上,制定發展中成員“畢業”條款,將以上兩項工作成果共同提交WTO總理事會表決通過,從而建立WTO貿易與發展新的法律機制。

筆者認為,對于發達國家提出的分類及“畢業”條款建議,中國應持開放態度,原因在于,一方面,嚴格發展中國家資格標準對于落實和執行WTO協定中的S&D條款有利,對于其他未享受S&D待遇的成員方而言是公平的;另一方面,中國本身并沒有在WTO體制中享受很多發展中國家待遇,反而承擔了甚至比發達成員更重的WTO-Plus條款義務,這是中外學者的共識。因此,WTO將發展中國家分類也好、設計“畢業”條款也罷,對中國而言無實質性影響。與此同時,中國在這方面接受發達國家相關建議,也可作為WTO改革中的妥協或讓步,以換取發達國家在其他領域的妥協和讓步。

當然,這并不代表中國放棄在改革中維護發展中國家合法權益的根本原則,因為,這一原則是我國外交的核心原則之一,也是中國推動全球治理邁向更加公平、合理所肩負的大國責任。

第三,堅持發揚民主和提高權威與效率相結合的原則。

WTO現行決策機制的特點是“協商一致”原則,在重大決策中需要WTO全體成員方的一致同意。這一原則的好處在于,能夠在重大國際貿易問題上充分發揚民主,但其弊端也極為明顯——只要有一個成員方持反對意見,WTO就不能作出重大決策,這是導致WTO“多哈回合”延拓近二十年、至今幾無作為的重要原因,WTO改革必須改變這一被動局面。

一方面,“協商一致”總的原則不能動搖,這是WTO民主化的體現,也是WTO合法性的基礎。在涉及修訂《馬拉喀什建立世界貿易組織協定》條款以及GATT最惠國待遇、國民待遇原則等根本原則方面,仍要堅持“協商一致”原則,對于大多屬于發展中國家的WTO成員而言,這是維護它們合法貿易利益的根本保證。WTO改革不但不能違背這一原則,還應當通過具體行動擴大發展中國家在全球重大貿易問題上的發言權,將WTO的民主原則真正落實。

“協商一致”原則也是WTO體制合法性的基礎。正如前文所述,WTO長期以來面臨著“合法性”危機,其重要原因就在于廣大發展中國家在WTO中的參與度不夠、發言權不足。WTO改革的核心應當是擴大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參與權、決策權?!俺前l展中國家能夠積極參與新的國際經濟體系治理程序的設計,否則這些組織的重要性與合法性就岌岌可危?,F在是國際體系急劇變化的時期,但正是在充滿壓力與不確定的時代,關于改革的思想將成為有助于引導制度構建發展的明燈?!?a id="w44">[44]

另一方面,WTO必須提高管理的權威與效率,以適應其由“契約性”組織向現代化的全球貿易治理組織的轉變。WTO決策效率十分低下,已嚴重威脅其自身的生存與發展,這是國際社會的普遍共識。WTO現行管理模式實際上是GATT時期形成的“契約性”而非“管理性”本質的延續,缺乏現代管理組織的權威與高效。因此,完成其由“契約性”組織向全球治理組織的轉變,是WTO改革的一項重要任務。

與IMF等不同,WTO是一個典型的“成員方主導型”國際組織,全體成員方主導WTO,總干事和秘書處只是被動執行的角色,只是充當一個“協調人”和“發言人”角色,權力非常有限,這使得WTO成為國際組織中的“另類”。[45]坎昆會議失敗后,時任歐盟代表團團長的拉米曾抨擊WTO是“中世紀式”(Medieval)的組織。[46]長期以來,關于WTO究竟應當向誰負責的問題都不甚明了。[47]事實上,許多WTO成員方將秘書處僅僅視為一個為成員方提供支持的機構,通常不歡迎秘書處提出的建議。[48]同時,總干事和秘書處也不愿主動為成員方提出建議或方案。[49]

很大程度上,“協商一致”意味著任何一名成員方都可否決WTO的重要決策,這就導致任何一項決策都需反復磋商。[50]這種缺陷令WTO在國際貿易重大決策和規則修訂方面幾乎毫無建樹,導致大量游離于多邊貿易體制之外的雙邊或地區性自由貿易協定如雨后春筍般涌現。當前,貿易保護主義盛行,作為管理國際貿易關系的WTO對此居然束手無策,這與WTO缺乏權威、高效的現代化管理功能直接相關。

堅持“協商一致”民主與提高管理權威和效率并不矛盾,在涉及WTO多邊貿易體制根本性問題上堅持“協商一致”原則,充分發揚民主,保障廣大發展中國家權益。在此基礎上,科學、合理設計具體規則修訂的程序及投票權分配比例,給予總理事會和秘書處充分授權,使之真正成為權威、高效的全球經濟治理組織,這在本質上符合包括廣大發展中國家在內的WTO全體成員方的共同利益。

四 WTO改革的議題設計

WTO改革的議題設計直接涉及WTO各成員方利益,關乎改革的具體走向。圍繞著WTO改革,WTO成員方如歐盟、加拿大、日本等近一段時期分別或聯合出臺了若干改革方案建議,國際法學者及國際著名智庫也紛紛提出WTO改革的方案建議,其中,代表性建議是2018年發布的、以伯納德·郝克曼教授為首的“全球貿易治理之未來”的高級別專家委員會撰寫的“重振WTO中的多邊治理”報告(簡稱“郝克曼報告”)[51]等。

歐盟于2018年6月發布題為“WTO現代化”的報告,在重申歐盟對多邊貿易體制堅定支持的同時,提出了旨在實現WTO現代化的改革方案。[52]歐盟方案著重于以下三方面議題。第一,規則制定和發展問題。歐盟建議,WTO應制定使該體制重獲平衡和實現公平競爭的規則(改善透明度和補貼通報,更好地處理國有企業問題,更有效處理最具貿易扭曲作用的補貼),制定新規則以解決服務和投資壁壘,包括強制性技術轉讓問題(解決市場準入壁壘、外國投資者的歧視性待遇以及邊境市場扭曲,包括與強制性技術轉讓和其他貿易扭曲政策的相互關聯;解決數字貿易壁壘;解決國際社會的可持續發展目標問題)。第二,歐盟提出的在發展目標背景下關于處理靈活性新方法的建議,主要內容包括享受WTO體制中S&D待遇的發展中國家“畢業”條款設計、未來協定中的S&D條款以及現有協定中的額外靈活性三項。第三,歐盟提出的加強WTO規則制定活動程序方面的建議,包括多邊談判、諸邊談判、秘書處的作用、加強政治支持等內容。此外,歐盟還對WTO日常工作和透明度問題、爭端解決機制提出了具體改革建議。

2018年10月24日至25日,在加拿大主持下,WTO十二國(不包括中、美)和歐盟代表在加拿大渥太華召開關于WTO改革的部長會議,從會議發表的聯合公報看,此次會議提出了WTO改革中急需審議的三方面議題:維護和加強爭端解決制度;重振WTO談判職能,更新WTO規則以反映21世紀國際經貿現實,解決補貼和其他手段造成的市場扭曲,包括S&D待遇在內的發展問題;加強對成員方貿易政策的監督和透明度。公報最后提出,要在政治上致力于WTO緊迫地推進透明度、爭端解決和發展21世紀貿易規則。[53]

2018年下半年,郝克曼報告出臺,該報告集中了來自不同國家學術機構的經濟、法律學者對WTO當前局勢的評估,在此基礎上提供了WTO改革的建議。這些學者認為WTO改革應注重以下議題:爭端解決、經濟發展及WTO工作實踐。具體建議包括影響競爭的非關稅措施的政策對話、強化WTO的實質性功能、開放諸邊談判、加強秘書處職能、審議組織的工作表現、拓展及交流戰略等。[54]除此之外,早在若干年前,國際經濟學界及國際法學界提出了WTO改革的建議方案,其中,薩瑟蘭報告提出的方案(即著名的2002年《WTO未來》)[55]及著名WTO法學者托馬斯·柯迪爾教授撰寫的《WTO體制性改革之規劃》(簡稱柯迪爾方案)[56]影響較大。這兩份方案將WTO改革的焦點議題集中于以下方面:針對非歧視原則退化的應對、國家主權與WTO的關系、與其他國際組織的協調、與市民社會的對話、爭端解決機制的完善、總干事及秘書處作用等。

以上WTO成員方、國際智庫,及西方經濟學者、國際法學者提出的WTO改革方案,關于WTO改革的議題主要集中在以下三方面:第一,適應21世紀國際貿易新形勢的規則修訂,特別是補貼、透明度、國有企業及市場扭曲;第二,爭端解決機制的完善及新規則確立;第三,WTO管理職能的強化。

當前,國際上普遍關心中國即將提出的WTO改革方案。議題設計是中國方案的核心和重要步驟,中國提出的改革議題能否與其他WTO成員的建議相互協調并回應國際上的普遍期待是WTO能否順利開展改革談判的前提。

在這方面,中國應當本著支持多邊體制、捍衛自身核心貿易利益、追求各方共贏的方針設計自身的議題,尋求與大多數WTO成員方在改革議題方面的最大公約數,為WTO最終達成改革方案奠定良好基礎。本著“先易后難”、循序漸進的原則,筆者認為,中國應提出以下三個階段的WTO改革議題方案。

第一階段改革議題:WTO投票權制度、爭端解決機制、透明度。

這三項議題目前在WTO成員方中具有較大的共識基礎,易于為大多數成員所接受,應當在改革的第一階段首先開始談判,邁出WTO改革的第一步。在這方面,爭端解決機制改革是重中之重,必須對各方反應強烈的上訴機構法官遴選程序、審理期限、專家組權限、發回重審、公眾參與及透明度等問題予以解決。這一階段改革任務完成首先保證了WTO能擺脫生存危機。

第二階段改革議題:反傾銷和反補貼規則、農產品補貼、知識產權保護規則。

這些議題涉及WTO現有貿易規則的修訂,直接關乎各方核心利益,各方立場迥異。這一階段的重點在于減少市場扭曲和政府補貼,強化相關規則,中國應在捍衛自身核心利益的前提下作出適當妥協,以爭取美國、歐盟等主要WTO成員方的積極回應。但應當強調,在反傾銷、反補貼領域必須避免針對中國的歧視性做法,徹底解決所謂“替代國”問題,而且在修訂WTO補貼規則的同時,必須對農業補貼予以新的規制。中國應支持WTO納入新的規則以強化知識產權保護,適應知識產權保護高標準的發展趨勢,這完全符合中國科技發展而形成的國家利益。這一階段的改革主要集中于WTO現有規則的修訂,旨在WTO規則能盡快適應21世紀國際經濟法發展趨勢。

第三階段改革議題:國有企業與競爭法規則、國際投資法規則、互聯網交易規則、國際貿易與可持續發展規則、國際貿易與人權規則。

對于這些議題,WTO現有規則未覆蓋而國際經貿領域急需制定的規則,多年來一直受到WTO成員方及國際學術界的關注。中國應當支持市場導向、競爭中立原則在規制國有企業行為中的作用,同時,推動WTO制定競爭法規則,這與中國推動自身國有企業改革的方向一致。中國還應在堅持國家網絡安全的前提下推動WTO制定互聯網交易規則,回應數據經濟時代對國際貿易法規則提出的新要求,這對于中國領先于世界的互聯網經濟發展有利。在可持續發展及人權保護方面,長期以來WTO備受指責,因此,此次改革應推動WTO在這些議題方面有所作為,變被動為主動,建立與貿易有關的可持續發展、保護人權的貿易規則體系。這一階段改革完成后,WTO將真正成為全球經濟治理的典范。

當前,國際關系正面臨百年不遇之大變局,而WTO的危機正是這場變局中的一個重要“指征”。從這個意義上講,WTO改革不僅關乎WTO體制自身的生存與發展,更關乎全球治理在21世紀的成功及人類文明的進步。WTO改革涉及各方根本利益且各方立場迥異,無疑是一項艱難的系統工程,議題設計是WTO改革的前提,是WTO改革最終成功的基礎,預示著WTO多邊貿易體制的未來發展方向。盡管面臨巨大困難,但中國應積極作為,推動WTO成員方在這方面盡早達成最大程度的共識,為WTO改革的最終成功作出應有的大國貢獻。

五 結論

WTO及其代表的國際貿易法律體制正面臨空前危機,包括WTO本身以及國際上主要貿易體在內的國際社會對WTO改革的必要性及急迫性已有充分認知,危機的深層次原因在于:(1)中國等新興國家經濟實力的增長打破了世界經濟原有格局,美國等傳統西方經濟強國競爭優勢下降,全球貿易利益分配發生了歷史性變化,WTO體制及其規則體系未能作出調整加以適應,導致各方均表示不滿;(2)科學技術的進步對全球市場特別是制造業造成巨大影響,全球產業布局及勞動力市場急劇分化,而大多數國家政府未能及時作出有針對性的經濟政策調整,生產力嚴重下降、失業率上升,導致國內民粹主義、保護主義勢力抬頭,對WTO多邊貿易體制形成巨大沖擊和破壞力;(3)WTO的成立并未改變其前身GATT固有的“契約”性質,未能成功轉變為全球貿易治理組織,缺乏現代治理所應當具有的權威性和高效率,導致全球貿易政策及規則制定嚴重滯后,其體制機制日益僵化,直至瀕臨死亡。

WTO改革的價值取向決定著多邊貿易體制及其法律制度的發展方向,各主要貿易體之間存在巨大爭議,中國提出改革應遵循以下三項原則:一是堅持和維護WTO的根本宗旨和基本原則,維護WTO的推動貿易自由化的根本宗旨及為實現這一宗旨而確立的最惠國待遇、國民待遇等基本原則是WTO改革的應有之義;二是維護發展中國家合法權益原則,WTO改革應堅持維護發展中國家權益這一原則,不僅不能在改革過程中損害發展中國家的權益,而且還應當通過修訂相關協定規則予以強化,改變WTO現有涵蓋協定中涉及發展中國家權益的條款大多屬于“軟法”的局面;三是堅持發揚民主與提高權威與效率相結合的原則,“協商一致”總的原則不能動搖,這是WTO民主化的體現,也是WTO合法性的基礎,同時,WTO必須提高管理的權威與效率,以適應其由“契約性”組織向現代化的全球貿易治理組織的轉變。

改革議題設計是WTO改革的前提,是WTO改革最終成功的基礎,預示著WTO多邊貿易體制的發展方向,中國應當本著捍衛自身核心貿易利益、追求各方共贏的方針設計自身的議題,尋求與大多數WTO成員方在改革議題方面的最大公約數,為WTO最終達成改革方案奠定良好基礎。通過三個階段的改革,使得WTO擺脫當前生存危機,適應21世紀國際經濟法規則發展方向,進而成為全球經濟治理的典范。


[1] 本文原載于《國際經濟評論》2019年第1期。

[2] 參見DG Azevedo,Director-General Addressing a WTO Economic Conference on 11 December 2018,Entitled “Updating Trade Cooperation”,https://www.wto.org/english/news_e/news18_e/rese_11dec18_e.htm,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12日。

[3] DDG Wolff,“Good Will and Creativity can Yield Positive Results in Talks on Strengthening the WTO”,Speaking at Chatham House in London on 1 November,https://www.wto.org/english/news_e/news18_e/ddgra_01nov18_e.htm,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12日。

[4] 參見習近平于2018年11月30日在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第十三屆G20峰會上的講話,題為《登高望遠,牢牢把握世界經濟正確方向》。

[5] 2018年5月31日,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USTR)發布美日歐貿易部長聯合聲明,表示美日歐應共同采取行動,包括:共同應對非市場導向政策,促進構建公平互惠的全球貿易體系;加快制定有關產業補貼和國有企業新規則,為工人和企業營造更公平的競爭環境;尋求有效手段解決第三國貿易扭曲政策,反對任何國家要求或迫使外國公司向本國公司轉讓技術;在WTO框架下深化合作以促進WTO規則全面實施。

[6] 參見IFM,The World Bank,WTO,“Reinvigorating Trade and Inclusive Growth”,p.7,https://www.imf.org/en/Publications/Policy-Papers/Issues/2018/09/28/093018-reinvigorating-trade-and-inclusive-growth,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11日。

[7] 參見〔美〕約翰·麥金尼斯等《世界貿易憲法》,張保生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第1~15頁。

[8] 參見〔英〕彼得·薩瑟蘭等《WTO的未來》,劉敬東等譯,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5。

[9] 參見The Report of the First Warwick Commission,The Multilateral Trade Regime:Which Way Forward? University of Warwick,2007。

[10] 參見IFM,The World Bank,WTO,“Reinvigorating Trade and Inclusive Growth”,p.7,https://www.imf.org/en/Publications/Policy-Papers/Issues/2018/09/28/093018-reinvigorating-trade-and-inclusive-growth,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11日。

[11] James Bacchus,“Might Unmakes Right—The American Assault on The Role of Law in World Trade”,CIGI No.173,Centre for International Governance Innovation,Published in May 2018,p.24.

[12] 參見張向晨《窗外的世界——我眼中的WTO與全球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第120頁。

[13] 斯蒂格指出:“WTO百余個發展中國家成員中的大多數(尤其是其中最貧最弱的)在有效參與‘休息室談判’進程與WTO決策制定的能力問題上,依然存在著嚴重的不滿?!眳⒁姟布幽么蟆橱觳祭に沟俑裰骶帯妒澜缳Q易組織的制度再設計》,湯蓓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第21頁。

[14] 基歐漢指出:“從1944年布雷頓森林會議開始,有關治理的關鍵機制就以‘俱樂部’的方式來運行。最初,少數富國的內閣部長及同一問題領域的部長級官員聚在一起制定規則。貿易部長們主導了GATT;財政部長們則推動了IMF的工作;國防部長和外交部長會聚北約總部;央行行長則聚首國際清算銀行。他們先秘密磋商,然后將相關協議提交國家立法機關并公布于眾。直到最近,這種模式仍是不可挑戰的?!眳⒁姟裁馈沉_伯特·O.基歐漢《局部全球化世界中的自由主義、權力與治理》,門洪華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第249頁。

[15] 斯蒂格認為:“三個國際組織(指WTO、IMF和世界銀行,作者注)都面臨著重大的合法性與問責性危機,因為它們內部的投票與決策結構沒有反映全球新的權力關系現實……要讓國際經濟組織在21世紀全球充滿活力的經濟中重要、負責、有效,有必要進行重大的制度改革。政府領導人應當將這作為一項優先事務?!眳⒁姟布幽么蟆橱觳祭に沟俑裰骶帯妒澜缳Q易組織的制度再設計》,湯蓓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第5~6頁。

[16] DDG Wolff,“Good Will and Creativity can Yield Positive Results in Talks on Strengthening the WTO”,Speaking at Chatham House in London on 1,November,2018.

[17] 參見DDG Wolff,“Good Will and Creativity can Yield Positive Results Intalks on Strengthening the WTO”,Speaking at Chatham House in London on 1,November,2018.

[18] 〔加〕吉姆·斯坦福:《每個人的經濟學》,劉慧峰等譯,東方出版社,2009,第209~210頁。

[19] 〔美〕約翰·H.杰克遜:《GATT/WTO法理與實踐》,張玉卿等譯,新華出版社,2002,第4頁。

[20] 〔美〕約翰·麥金尼斯等:《世界貿易憲法》,張保生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第20~21頁。

[21] 〔美〕約翰·麥金尼斯等:《世界貿易憲法》,張保生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第20~21頁。

[22] 參見趙維田《世貿組織(WTO)的法律制度》,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第15~19頁。

[23] 〔美〕約翰·H.杰克遜:《GATT/WTO法理與實踐》,張玉卿等譯,新華出版社,2002,第23頁。

[24] 杰克遜曾指出:“WTO實質上將以一種更為公眾、媒體、政府官員和律師了解的方式延續了GATT的組織性理念和許多慣例。”參見〔美〕約翰·H.杰克遜《GATT/WTO法理與實踐》,張玉卿等譯,新華出版社,2002,第453頁。

[25] 參見James Bacchus,“Might Unmakes Right—The American Assault on the Role of Law in World Trade”,CIGI No.173,Centre for International Governance Innovation,Published in May 2018,pp.5-7。

[26] 參見2018年11月23日中國商務部副部長兼國際貿易談判副代表王受文在世界貿易組織改革有關問題新聞發布會的講話,http://finance.sina.com.cn/china/2018-11-23/doc-ihmutuec3011150.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1月30日。

[27] 參見Council of the European Union,“WTO-EU’s Proposals on WTO Modernisation”,05,July,2018,Wk 8329/2018 INIT,Joint Communique of the Ottawa Ministerial on WTO Reform,Published By Media Relations Office,Global Affairs Canada,1st,November,2018。

[28] 參見Douglas A.Irwin,Petro C.Mavroidis,Alan O.Sykes,The Genesis of the GATT,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p.5。

[29] John H.Jackson,The Trading System—Law and Policy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 Relation,2nded.,MIT Press,1997,p.147.

[30] 趙維田:《世貿組織(WTO)的法律制度》,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第109~110頁。

[31] “非違法之訴”條款系指GATT第23條第1款(b)項規定:即使(成員方實施的)該措施不與本協定相沖突,只要對另一締約方依本協定享有的利益造成“抵銷與損傷”,亦構成了投訴的根據或條件。對于該條款的基本原理及其目的,專家組在1990年“油菜籽案”裁決中予以闡明,它明確指出:“條約起草者們的設想和締約方全體的適用,全都是為了保護由關稅減讓達成的平衡。它的理論基礎是,從關稅減讓中合法預期得到的較好競爭機會會被剝奪,而剝奪掉它的不僅有違反總協定的措施,也有符合總協定的措施。為了鼓勵締約各方作關稅減讓,當對等減讓被任何另一個締約方的措施所損傷,不論該措施與總協定沖突與否,都應該給他們以獲得補償的權利?!眳⒁娳w維田《世貿組織(WTO)的法律制度》,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第438~440頁。GATT“油菜籽案”專家組裁決,見BISD 37S/86-132。

[32] 《馬拉喀什建立世界貿易組織協定》序言規定:“本協議各成員,承認其貿易和經濟關系的發展,應旨在提高生活水平,保證充分就業和大幅度穩步提高實際收入和有效需求,擴大貨物與服務的生產和貿易,為持續發展之目的擴大對世界資源的充分利用,保護和維護環境,并以符合不同經濟發展水平下各自需要的方式,加強采取各種相應的措施;進一步承認有必要作出積極的努力,以確保發展中國家,尤其是最不發達國家,在國際貿易增長中獲得與其經濟發展相適應的份額;期望通過達成互惠互利安排,實質性削減關稅和其他貿易壁壘,消除國際貿易關系中的歧視待遇,從而為實現這些目標作出貢獻;因此決定建立一個完整的、更可行的和持久的多邊貿易體制,以包含《關稅與貿易總協定》、以往貿易自由化努力的結果以及烏拉圭回合多邊貿易談判的全部結果,決心維護多邊貿易體制的基本原則,并促進該體制目標的實現……”

[33] 〔英〕彼得·薩瑟蘭等:《WTO的未來》,劉敬東等譯,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5,第3頁。

[34] 參見趙維田《最惠國與多邊貿易體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第53頁。

[35] John H.Jackson and William J.Davey,Legal Problems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 Relations,2nded.,West Publishing Co.,1986,pp.428-429.

[36] 趙維田:《世貿組織(WTO)的法律制度》,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第54~55頁。

[37] 世界貿易組織秘書處編《貿易走向未來——世界貿易組織(WTO)概要》,張江波等譯,法律出版社,1999,第3頁。

[38] 世界貿易組織秘書處編《貿易走向未來——世界貿易組織(WTO)概要》,張江波等譯,法律出版社,1999,第7頁。

[39] GATT增設“貿易與發展”專章規定了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貿易談判中的“非互惠原則”,允許各國給予發展中國家特殊減讓而不需要給予全體成員同樣的減讓,即“特殊與差別待遇”。《服務貿易總協定》(GATS)第五部分“經濟一體化”也允許給予發展中國家部分優惠待遇。此外,WTO具體協議中對發展中國家實施承諾方面給予了更多的時間,并努力通過擴大市場準入增加發展中國家貿易機會,要求WTO成員在采取反傾銷、保障措施等措施時保障發展中國家利益等。參見世界貿易組織秘書處編《貿易走向未來——世界貿易組織(WTO)概要》,張江波等譯,法律出版社,1999,第96~97頁。

[40] 參見世界貿易組織秘書處編《貿易走向未來——世界貿易組織(WTO)概要》,張江波等譯,法律出版社,1999,第96頁。

[41] 孫振宇主編《WTO多哈回合談判中期回顧》,人民出版社,2005,第279頁。

[42] 世界貿易組織秘書處編《貿易走向未來——世界貿易組織(WTO)概要》,張江波等譯,法律出版社,1999,第102頁。

[43] 世界貿易組織秘書處編《貿易走向未來——世界貿易組織(WTO)概要》,張江波等譯,法律出版社,1999,第106頁。

[44] “三個國際組織(指WTO、IMF和世界銀行,筆者注)都面臨著重大的合法性與問責性危機,因為它們內部的投票與決策結構沒有反映全球新的權力關系現實……要讓國際經濟組織在21世紀全球充滿活力的經濟中重要、負責、有效,有必要進行重大的制度改革。政府領導人應當將這作為一項優先事務?!薄布幽么蟆橱觳祭に沟俑裰骶帯妒澜缳Q易組織的制度再設計》,湯蓓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第5~6頁。

[45] “WTO缺少其他國際組織與生俱來的許多管理架構與規則制定程序。例如,它沒有一個執行機構或管理委員會;沒有擁有實權、能確定立法優先事項、倡議新的規則的總干事或是秘書長;沒有一個行使職責的立法機構;沒有與利益攸關方以及市民社會進行互動的正式機制;也沒有批準新規則的正式體系……在許多方面,它是國際組織中‘最不成熟的’?!薄布幽么蟆橱觳祭に沟俑裰骶帯妒澜缳Q易組織的制度再設計》,湯蓓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第8~9頁。

[46] 總干事和秘書處不愿意主動提議并設計方案,因為在以前的多邊貿易談判中,太過主動的結果往往是費力不討好。參見張向晨《窗外的世界——我眼中的WTO與全球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第150頁。

[47] WTO秘書處人員認為,是WTO成員方而不是秘書處應為特定的WTO協議內容負責。參見〔加拿大〕黛布拉·斯蒂格主編《世界貿易組織的制度再設計》,湯蓓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第18頁。

[48] “八賢人報告”指出:“雖然秘書處一直備受關注,但是近幾年來,各成員方代表與WTO工作人員之間的確沒有像過去那樣相互信任了……在一個‘成員方主導’的組織中,秘書處必然在WTO機構體系當中僅起著支持作用,而不是倡導發起作用,更不是防御保護作用。”〔英〕彼得·薩瑟蘭等:《WTO的未來》,劉敬東等譯,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5,第111頁。

[49] 坎昆會議期間曾任總理事會主席的卡洛斯事先炮制了一份部長決議草案,結果他的名字永遠和坎昆的失敗聯系在一起。還有就是前農業談判委員會主席哈賓森提出了著名的《哈賓森案文》,遭到了8名成員的公開否決,使這位資深談判專家元氣大傷。參見張向晨《窗外的世界——我眼中的WTO與全球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第152頁。

[50] 杰克遜早就注意到這一缺陷:“需要全體一致意見的一個不利之處在于它可能成為僵局、相持不下和半途而廢的禍因?!盝ohn H.Jackson,“WTO ‘Constitution’ and Proposed Reforms:Seven‘Mantras’ Revisited”,4(1)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 Law 67(2001),pp.74-75.

[51] “Revitalizing Multilateral Governance at the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Report of the High-Level Board of Experts on the Future of Global Trade Governance,參見www.bertelsmann-stiftung.de,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1月22日。

[52] Council of the European Union,“WTO-EU’s Proposals on WTO Modernisation”,05 July,2018,Wk 8329/2018 INIT.

[53] 參見“Joint Communique of the Ottawa Ministerial on WTO Reform”,Published By Media Relations Office,Global Affairs Canada,1st November,2018。

[54] 參見“Revitalizing Multilateral Governance at the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Report of the High-Level Board of Experts on the Future of Global Trade Governance,參見www.bertelsmann-stiftung.de,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1月22日。

[55] 參見〔英〕彼得·薩瑟蘭等:《WTO的未來》,劉敬東等譯,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5,第122~128頁。

[56] Thomas Cottier,“Preparing for Structural Reform in the WTO”,26 September,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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