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儲備

鄧鴻為 1955年生于寧夏鹽池縣。大學學歷，高級教師。先后在鹽池二中、王樂井中學、鹽池一中任教。任鹽池縣作協副主席、吳忠市作協理事、寧夏作協會員、西夏散曲社會員、寧夏九秋詩社會員。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發表文學作品，多次獲全國大獎。主編治沙散文集《綠色的呼喚》《鹽池一中校志》。著有文學作品綜合集《夢系杏壇》。

◎鄧鴻為

從小學讀到大學，有許多同學值得回味，山和云就是我不同時期記憶最深的兩位。

山比我小一歲，長得端端正正，清靈俊秀。走起路來永遠是那樣不慌不忙、穩穩當當，就像平靜的水面上移動的帆船。他寫的字也和人一樣四平八穩、龍蛇分明。據我看，當時他的字就能比上現在司馬彥的。山愛說，先讓老師從字上認識我。果然，語文老師（兼班主任）改完作文點名時，先喊：“山！”后仔細地端詳一番，然后親切地示意：“坐下！”再后來就對山刮目相看了。

當時，我們正上初中，風華正茂，血氣方剛。我是班長，直爽而略顯匆忙。山是學習委員，時常提醒：“今天這事，如果你這樣處理，可能會更好些。”山開言吐語總是說事不說人，說遠不說近，得體而不傷和氣，嚴密而不乏儒雅。后來我走上社會，遇到那些動輒就出口諷人、傷人、沖人、損人的人，就想到山：良藥而不苦口，忠言而不逆耳。這種“美芹”式的疏導暗示，恰到好處、意味深長。它不是小米飯的谷味，不是餃子的蔥肉味，而是雋永厚重、耐人尋味的人氣味。山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依之放心，靠之踏實，處之和諧，去之想念。人難道不應該這樣嗎？不牛、不狗、不驢、不虎。本本分分地做事，仁仁義義地做人。世界上也許只有動物屬性徹底褪盡的人，才算是成熟的人、高尚的人、百里挑一的人。他的形象，讓我念叨了幾十年，品味了幾十年，褒揚了幾十年……不知不覺的。

后來，又遇到了云。云比我小四歲，年齡小，個子也不大，臉上還有個記。但你若順著小往下想那就大錯特錯了。云的記性好、悟性高、有靈氣，讀書時就與眾不同，無論是開言吐語，還是待人接物，總是高屋建瓴、鶴立雞群，令人刮目相看。從此，我開始重視這位小師弟。我們一起談詩侃文，切磋探討。一起參加學校組織的作文大賽，參加中學語文課堂教學大賽，一起在班里的油印刊物上發表詩文。俗話說，“補路趁天晴，讀書趁年輕”。那時我們的拼搏精神，是在老師心目中打了印掛了號的。有一次，課堂有點乏味，他便低下頭暗自寫道：“顆顆求知心，千里把路行。誰知光陰去，念的阿彌經。”有時嘆息時光流逝，便隨口吟出：“金烏西飛日悠悠，玉兔東去涼颼颼。為人最該惜年少，莫待皓首秉燭游。”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那就叫積極進取！

當時，不知哪股子筋抽的，不管應不應該，我鬼使神差地迷上了鄰班的同學霞。我家貧寒，為了追她，就使出吃奶的勁來拼命學習，努力表現，想用才華吸引她。我想眼眸盯著眼眸，心靈與心靈碰撞，一只手放進另一只手心，產生愛的音頻和共鳴，增加男人的自信，鼓足生活和學習的風帆。這一切都沒有躲過云的眼睛。后來，我的詩朗誦轟動了全校，課堂教學競賽得了一等獎。云說：“她若愛才一定愛你，否則就不一定了。”后來，事情果然沒有了下文。我還沉浸在單相思的痛苦之中，云立馬做出反應：“霹靂一聲動地哀，衷情一旦付東海。夜久不眠空對月，嬋娟何時下凡來？”我啞然失笑。衷情還有聲音，是“霹靂”的一聲。這種使情感有了聲音的通感手法，當時老師根本沒有講，他已經應用自如了。其才思之敏捷，令人嘆服。

畢業后，我和云分配在一起實習，除了教書，就是比賽著背誦唐詩宋詞、經典古文，開闊視野。那些年我們倆背誦的詩文篇幅都在五百篇（首）左右，我們可以信手拈來，靈活應對。常有真理在胸，無私無畏之感。實習結束后，雖然天各一方，但只要見面，總會大到天文地理，小到雞毛蒜皮，聊得心曠神怡、耳目一新，著了迷、成了癮。他認為文學的至高境界是美學、哲學和宗教。于是，我們徜徉在美學的殿堂里談文說藝，在哲學、宗教的境界中感悟人生、習練定力。討論虛靜與參禪，探索黑箱與世界三。評點朱光潛、宗白華，侃諞李澤厚、劉再復，解讀弗洛伊德。探討文章秘訣，把握人生要義。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是一段難忘的記憶。那是我一生一世回味無窮的精神食糧。有時回味到精妙處，忍不住擊節大叫。回味到諧趣處，憋不住啞然失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是精神出了什么問題。而我覺得那也是一種境界，一片癡心唯有自己知道。人生在世，只有心中裝滿陽光，保持進取的張力，才能有抒不盡的激情，品不完的樂趣。

許多年后，我離現實越來越近，到了非成家不可的年齡，卻不見鳳落“梧桐”，不免又想起了云“嬋娟何時下凡來”的詩話。我根據李白的詩作了幅《舉杯邀明月》的白描，掛在墻上自我欣賞，被老校長“識破”了：“詩人發泄著呢，意思是地上沒人理解別（他）了，別舉杯邀起明月來了。”恰巧就有人提親，問之，說叫“某月娥”。我說正邀呢，她就來了，這不就是天意是什么，便欣然應允，我就這樣選擇了自己的婚姻。半生過去了，兒子已經成人。我和妻子相濡以沫，生活在油鹽醬醋的現實之中，或回味，或憧憬，其樂融融……

山是那樣穩當嚴密、風雨不漏，云是那樣輕靈通透，見識過人。從山那里，我悟出了嚴密得體，從云那里，我學會了融會貫通。山影響了我的做人，云影響著我的為文。跋涉在生命的旅途上，也曾潛移默化，也想學而習之，然有些素質是天生的，學不來。人與人的區別根本就不在平時，平時都一樣，嘻嘻哈哈，關鍵時刻區別大著呢。而人的價值正在于綜合素質。在于關鍵時刻對自我的正確把握，把握好關鍵時刻的關鍵幾步，對人的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就說寫文章吧，山也寫，云也寫，我也寫，卻有思想之文，有識見之文，有文采之文。或研時政之變，度王者之心；或與諸侯思維同步，同客觀規律合拍；或憑手中秀筆，左右天下人心；或運籌帷幄，或安邦治國，或激濁揚清、粉飾太平。思想內容迥異，風格色彩不同。

昨日因，今日果。沿著各自的人生軌跡，種瓜種豆，順其自然。山當了書記，云做了主任，在幾十萬人以上的大都市叱咤風云，大展宏圖。他們遠不能用“百里挑一”來形容了。閑暇之余，我常常拿起自己的筆掩卷遐思，慢慢品咂友情的清冽綿長。同學啊，是手足，是耳目，是資源，是良師益友，是精神文明的儲備，而不是梯子，也不是敲門的磚頭。我真想讓今天的腳印覆蓋昨天的足跡，讓時光倒流，但那是不可能的，人得不斷地往前走。足跡，永遠都是嶄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