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陵頻伽

在博物館的玻璃后面，我看見了你的真容，迦陵頻伽。

你從王陵千年的地下飛出，你從西方極樂世界趕來，用你斷裂的軀體，殘缺的手掌，積滿灰塵的眼睛。

你身綴瓔珞，雙手合十。我摁住怦怦的心跳，模仿你，想成為你俗世凡間的弟子。你的樂音，不喜不悲，讓我迷醉。

你吐露千年的氣息，用嘴角的七個音孔。

我默念著你的名字。

多少往事從殘破的陶片中醒了，你站在黃土壘砌的高冢，神態(tài)安詳。

你千變?nèi)f化的目光，令我無處遁形。

我回到過去，成為赤裸的嬰孩。

你曾化身為甘南谷地的一株青稞，默默注視一個叫黨項的民族和幾個拓跋家族的后人。

你曾化身為黃河渾濁的一滴逝水，折射一個王朝的淪陷和火光。

你曾化身為鎏金銅牛、志文支座、西夏彎刀。

你看著那些一個個成為帝王的人，又看著他們一個個長眠于賀蘭山下。

你偏愛著他們。

你尾隨他們，從大興安嶺，從漠北，從河西走廊，從青海湖畔，一直尾隨到黃土高原。

你幻化為一塊賀蘭石的黝黑，隱沒在東麓的坡地上。

你用千年的時光打磨出一雙翅膀。

你是世間唯一會飛的石頭。迦陵頻伽。

那比石頭虛空的大地，地上的輝煌、地下的輝煌都被你發(fā)現(xiàn)和銘記。你的樂聲空空，是為一個王朝招魂，還是要幫我們找回那冊失落千年的文明？

你目光空空。

在玻璃后面，我摁住心跳，洗耳恭聽，而你不發(fā)一言，微笑的面容慈祥。

你破碎的眼睛，剛剛被一個工匠修復，裂痕猶在。

我無法掩飾一顆激動的心。

我只是一遍遍默念著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