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11日下午,驚悉季羨老于當日上午九時五十分因心臟病發作搶救無效,駕鶴西行,一時間哀痛充盈內心。2000年11月22日,2002年2月1日,2007年7月20日,因為“跨文化叢書·外國作家與中國文化”(全十卷)圖書項目,曾三次與季羨老見面,其情其景,一幕幕浮現。翻看首次見季老寫下的文字,那個溫暖的時刻又在眼前……
——題記
2000年11月22日,一個暖暖的冬日,為寧夏人民出版社“跨文化叢書·外國作家與中國文化”(十卷本)圖書項目,應叢書主編,南京大學比較文學、比較文化研究所所長錢林森教授之約,我們專程赴北京大學拜見季羨林先生。
下午四時左右,我和高偉副社長從北大獨具特色的紅門入內,燕園內清新、俊朗的氣息撲面而來。不時有步履匆匆的學子擦肩而過,也間或路遇清癯儒雅、兩鬢斑白的老者。腦海中不由得飄出一縷思緒,“巍巍上庠,百年星辰”——季羨老曾這樣抒寫他深愛的北大(見《季羨林人生漫筆》)。是啊,“也許是出于一種偶合,北大幾乎與二十世紀同壽”,作為中國大學的排頭兵,北大對中國文化的傳承具有特殊的作用。這不僅僅在于其百年的校史,更在于她“燦如列星、不可勝數”的“得大名,有大影響的”代代學人。“大學者,有大師之謂也。”真的是這樣。
在北大芍園,與錢教授會合后,我們沿著未名湖畔的小徑,伴著斜陽晚照中的湖光塔影,徑直來到位于燕園一隅秀麗幽靜的朗潤園,季老就住在這里。朗潤園樸素的公寓樓前,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片面積不小的荷塘。正值冬日,那里也自然是一派蕭瑟之景。然而,透過殘荷敗葉,我們想到的卻是春和景明、夏木蔥蘢之日,那迷人的清塘荷韻,尤其是那被稱作“季荷”的一池紅蓮(那是洪湖蓮花的子孫,由季老撒下的種子長成)……
按照約定的時間,我們準時叩開了季老的家門。秘書李玉潔女士熱情地招呼著我們,季老已笑呵呵地等在書房。李秘書告訴我們,今天,來的人可真不少,你們是第四撥,剛剛會見的是趙樸初的夫人。我們為這樣打攪季老有些不安,可九十高齡的季老,卻是那樣的親切慈祥,握著老人那雙溫熱的手,我們的心里也漾起暖暖的波瀾。
季老的精神真的很好,稱得上鶴發童顏。錢教授向季老介紹我們兩位來自寧夏人民出版社。季老笑著說,“寧夏,很好的地方,我認識你們原來的黑主席(黑伯理,曾任寧夏回族自治區主席——編者注),我的山東老鄉,他是回族人。”“還有寧夏大學的俞灝東先生,我們也很熟悉。”高偉副社長插話說,“俞先生是我的老師。”季老又對我們說:前不久,研究西夏史的李范文先生也來過家里,并帶來了他的那本《夏漢詞典》。接著季老的話題,高偉副社長向季老介紹了地處西部的寧夏人民出版社在地域文化、西夏學方面的出書特色,以及我們重視文化積累,開拓出書品種,打造圖書品牌的發展思路。當聽錢教授說,由他召集具有新銳眼光和學術實力的一批學者撰寫的,具有填補比較文學、比較文化空白意義的大型學術工程——“跨文化叢書·外國作家與中國文化”由寧夏人民出版社策劃出版時,季老高興地點頭稱好,并親切地對高偉副社長說:“出版這套叢書,將會大大擴大寧夏人民出版社的影響,你們應精心組織、實施。”對我們提出的有關請求(請他擔任學術顧問并為叢書寫序)季老也欣然允諾。
在輕松的氣氛中,季老興致勃勃地向我們詢問了各卷執筆人的情況,主編錢林森教授一一作了介紹。季老接著同我們談論起有關寫作話語的話題。季老說:“隨著社會的進步必然會產生新術語,但是否納入我們的語言體系還要看是否必要,那些佶屈聱牙的術語,盡量不要用。現在中文系的學生們說,如今許多老師寫的文章越來越看不懂。希望我們的叢書能用大家看得懂的語言寫,讓更多的人愿意看。”
在談話中,季老還提到了《李政道文錄》(浙江文藝出版社1999年5月版)。并闡發道:“二十世紀的西方是微觀分析的世紀,但是分析過頭了,比如說美學。談美的美學卻叫人不敢碰,不敢讀,原因就是‘術語化’。中國的特點是綜合、具體。比方說,‘清新是庾信,俊逸數鮑照’,就是一種綜合的評論。”季老接著說,“二十一世紀明天就來了,我們需要微觀與宏觀相結合,東西方相結合,所以跨文化的交流與研究就更加必要……”
季老的話語重心長,充滿了對后學的關懷與期盼。我們心下在想,一定將季老的這些話原原本本地告訴叢書的每一位主筆。
在告辭之前,我們緊緊偎依在季老的身旁,在季老書香襲人的書房,在季老最喜歡的畫像下,留下了一張難忘的合影。
告別季老,又站在朗潤園前的荷塘邊,不約而同,我們又一次回望那個溫馨的窗口,心中泛起的竟是一縷濃濃的依戀……
2000年12月9日于唐槐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