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公山上,萬言書石碑下,嘈嘈雜雜二三千人,此時分成了兩類,居華和其他。
不知為何,背下萬言書的剎那,居華便感到了自己與他人的不同。那是一種我為玉石,他人為塵土的不同。
不僅如此,居華腦海中的世界,也終于有所改變,此前亙古不變,純粹至極的白,終于可以看見淡淡漣漪,雖然轉(zhuǎn)瞬即逝,但確實有漣漪波動。
“我去采青,你們就在此地莫要走動。”居華平復(fù)了心中的波動對馮萬里說道。
馮萬里心中驚訝,從陳宇的口中他已經(jīng)知道采青的意思。
萬言書中記載著六藝精要,一旦背下便可前往六宮參與考核,雅稱為采青,采得六青,才可以獲得用來書寫萬言書的筆墨。
“居華師叔,你……你這是……背下了?”馮萬里嘴大得能塞下一個雞蛋,他們才剛來半日,怎么就敢去采青了。
居華早有對策:“我的師父追風(fēng)掌其實也是仙人,這萬言書,我很早就背過了。”
黨山修士分為三派——人、靈、法,其中靈族因得天獨厚,蘊含血脈之力,伴隨成長仙骨自開。
而人宗和法門想開仙骨則都需要學(xué)習(xí),萬言書其實就是精編后的教材,但人宗后來嫌用萬言書開蒙過于耗費時間。便誕生了開蒙先師,直接點化后代,為后代開仙骨。
但法門卻認(rèn)為這樣違背人族大道,教化乃是人族崛起之本,便依舊保留著以萬言書為基礎(chǔ)的開蒙之路。補云宗便屬于法門一派,這萬言書也是經(jīng)過人族先賢幾番精煉后定下的,內(nèi)容完全一致。
提到追風(fēng)掌,馮萬里雖然有些疑惑,但卻能夠接受,畢竟追風(fēng)掌曾經(jīng)是活著的傳說。
沙三通,屬于哪哪都有他的那一類人,大智慧沒有,小聰明不少,絕不腳踏實地,只想投機倒把的代名詞。
他的日常生活就是,上午去萬言書下看上半日,一邊看一邊編屬于自己的六藝精要,回去整理成冊,下午在六宮隨便一宮門前蹲點,見到誰都口稱有緣,然后說自己編寫的六藝精要乃是得自大能之手,極為難得云云……
他來的早,在補云宗已經(jīng)足足待了七個年頭,他來之后的大半人都被他騙過,以高價從他手上買過那幾本《萬言書·大能注解》、《萬言書指導(dǎo)總綱》、《六藝精要·大能著》等等。
而他偏偏又是個四品上高手,不要臉的打不過他,打得過他的又要臉,而那些吃過虧的又舍不得別人不吃虧,因此整整七年,還真就讓他這么一直騙了下來。
正午剛過,他便拿著自己剛編出來的《六藝精要·采青篇》來到禮宮跟前蹲點。唉……生活啊,就是這么枯燥且單調(diào)。
“嗯?生人?”沙三通一眼就看見了前來采青的居華,他在這待了七年,是不是新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看來今天要開張了呀!”生活突然從枯燥且單調(diào),變得快樂了起來。
“少俠,請留步。”沙三通將胸前的精裝《六藝精要·采青篇》露出一個繡著金線的邊,一改方才的憊懶樣子,攔住了居華。
居華左右看了看,指了指自己:“我?”
“我看少俠骨骼驚奇,相貌堂堂,但眉宇之間頗多郁色,定是有甚難言之處,我這里有一物定能解少俠難題!”生人來六宮十成是萬言書讀不下去,來此碰碰運氣,這番說辭屢試不爽。
但居華自幼操持酒肆,論投機倒把,揣摩人心,沙三通差他十條街。
裝作沒有看見沙三通懷中的書,居華搓了搓手:“師兄正是料事如神,我初到此處,囊中羞澀,聽說六宮有采集經(jīng)書之能,想來此賣書,不過聽說筆墨要錢,正著急呢。”
“……”沙三通無言:“高手?”
沙三通自然不傻,但是心中已經(jīng)知道,今天這書怕是賣不出去了,準(zhǔn)備推脫兩句便走,見好就收是保證他長治久安的高貴品質(zhì)。
不等他說話,居華率先說道:“我看師兄儀表堂堂,衣著華而不俗,氣質(zhì)貴而不倨,定是有大本事的人!”
“……”沙三通再次無言,以往機靈的不是沒見過,但今天這小子套路都用到自己身上了,不簡單啊!
這邊居華仍然喋喋不休:“我看師兄也定是那古道熱腸的俠義之士,若是能夠幫襯小弟一二……”
沙三通連忙擺手:“打住!告辭!就當(dāng)我們沒見過!”
抽身三連,沙三通罵罵咧咧地走了,邊走邊感嘆:“世道變了,騙子差點讓人給騙了!”
居華哂笑一聲,這年頭想找人過兩招實在是不容易啊。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一聲急促,二聲平緩,三聲悠長,三聲鐘響,驚動八方。
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宮之前皆有一口大鐘,若要采青,須先鳴鐘,且每一宮的鐘,敲法都不一樣。
采青鐘一響,頓時傳遍整個廣場,采青在什么時候都是葉公前山的盛事,因為一旦經(jīng)過考核,便意味著有人從此擺脫凡人身份,正是成為踏上仙路,這在黨山也是大事兒。
鐘聲嗡鳴,隨著鐘聲,空氣中似乎蕩開一圈圈波紋,帶著莫名的道韻,從居華身上穿過。
平日里各宮都只開偏門,有人采青之時,正門才會開啟,而鐘韻滌身,便是宮門開啟的前提。
“居華師叔?”華山眾人也被鐘聲引來,秦用有些驚訝:“師叔怎么去撞采青鐘了?”
“追風(fēng)掌師叔祖也是仙人。”馮萬里解釋,華門幾人恍然。
廣場眾人無一不看著居華,眼中充滿羨慕,他們皆是仙人相爭的受難者,既幸運,又不幸。
幸運的是仙緣就在眼前,不幸的眼前的仙緣依舊隔著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掙扎在不幸中的人,多數(shù)是善良的,愿意在別人即將跳出泥潭時,給予足夠的支持。因此,廣場上雖然人多,但鴉雀無聲,生怕驚擾居華,沙三通自然也在此列。
在眾人的注視中,禮宮大門緩緩開啟,一位身著文人長袍中年男子立于臺階之上,手捏長髯,居高臨下。在他身后,一個小廝,捧著一個點燃的香爐,放到居華身前。
居華略一欠身:“學(xué)生居華,拜見荀大先生。”
荀大略微點頭,不喜不怒,朗聲問到:“何為禮?”
言語落地,除了居華,在場之人無一不低頭思索。看過萬言書的,自然想以萬言書原文來答,但“禮”這一部分便有三千多字,而且采青之時必須以自己原話作答,頓時難到不少人。
因此不少人眉頭緊鎖,好像正在接受考驗的人就是自己,苦思冥想,卻難以概括那三千原文。
也有不少人并未思索,而是伸長了脖子,等著居華給出答案。
“謹(jǐn)言,慎行。”居華略一思考,做出了回答,緩慢而堅定。
話音剛落,只見居華跟前的香爐陡然濃煙滾滾,煙霧未散便聽見煙霧之中傳來馬蹄陣陣。
“哪來的馬蹄聲?”有人疑問,不少人都聽見了馬蹄聲響,頓時心頭沒由來的煩躁。
“一般禮宮采青,只要辨別禮器就好,怎么爐煙遲遲不化形呢?”另一人小聲問到。
“難道?”忽然有人一拍大腿,似乎想到了什么。
正當(dāng)眾人準(zhǔn)備詢問之時,那人又一拍大腿,疼得齜牙咧嘴,輕呼:“完了!”
一來一回,跟打啞謎似的,頓時惹得身邊幾個人怒目而視,眼神中帶著明顯的威脅,大有你不說清楚,拆你骨頭的架勢。
“你們仔細想想,有記載的禮宮考核最難的是什么?”
“馴意馬?那完了!”幾人同時一拍大腿,跟說好了似的。
不僅這幾位,擔(dān)任監(jiān)督之能的荀大先生同樣眉頭緊鎖,馴意馬,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考核,但能喚出意馬也恰恰說明了居華的悟性極高,仙骨至少能開八成,但意馬難馴,這是共識。
想到此處,不茍言笑的荀大先生難得的對居華產(chǎn)生一絲欣賞,同時心中也在暗道可惜。
開化仙骨也是因人而異,只要開化三成便能修仙,開化五成便是難得的人才,達到八成便是仙苗,只要不發(fā)生意外,必入造化,成為一方大能。
煙霧緩緩凝實,一匹潔白駿馬帶著流蘇一般的煙氣,出現(xiàn)在居華身前,一雙馬眸極為桀驁,蔑視居華。而在馬的身上還有一只同樣有煙氣組成的雪白猿猴,不時抓耳撓腮,一對眼珠轉(zhuǎn)個不停。
看清那一猿一馬,即便荀大先生古井不波,也不禁眼珠暴突!
書生粗口!
“心猿意馬!?”荀大先生難以自持,心底波瀾四起:“難道骨化十成?”
葉公后山,一座草屋之中,布置極簡,三座蒲團兩男一女,高居上位的正是如今的補云宗太上長老,唯二兩位造化巔峰大能之一——葉青!
“唔?心猿意馬?”葉青半閉的眼睛睜開幾分,停止講道對下首一男一女說道:“奇怪,葉嵐,你們?nèi)タ纯矗羰悄萌f言書,讓他行三個月教化,便帶他入山,拜師。”
“尊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