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青鳴
- 妖仙澤
- 一妖言
- 3995字
- 2023-11-05 17:18:41
“小阿火也真是,我不說,他便不曉得單煉也有單煉的好處么?連嘗試都不試,真是荒廢了大好的歲月哦……”
黑發黑瞳的灰服少年輕哼著熟悉的小曲,手上掂量著那塊兒來歷不明的鎮字石碑,他這副模樣,便是偶有幾個手腳不干凈的市井毛賊,也沒興趣對腦袋看上去不太正常又窮酸的家伙下手。
唔……你問為什么有賊?那可太沒什么可說道的了,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盜者自然。大者如那夜酷愛作死的貓帽少女,小者似眼前為了錢財的扒手,這事兒不算在人氣郁結,無論是巡夜人和掃路人都不太管得了,只能以嚴律威懾約束,交由在洛陽存在感不高的捕快們去辦。
阿妖對這些嘬爾小事不甚在意,隨性邁步而行,一呼一吸間吞吐天地靈氣入體,血液流通活絡,自成一座血脈囚籠,將體內靈氣捕食吞噬,壯大自身靈性,蘊養血脈本根。
這種聞所未聞的修煉法門若是流傳出去,定會驚煞世人,武人煉武,外修內煉,流派不同,過程也大不相同,但從沒有一門功法能夠在行走中修煉!行坐臥立,這等若是比旁人多出幾倍的修行時間!
但這并不夠,人體血脈之神性秘藏,可不是單單用長年累月的靈氣熬煉便能打開的,即便是他們這樣單煉一境的異類,對此境有了常規武者難以企及的掌控,也不過是能使用寥寥無幾的秘力。
皮之萬易面,肉境的肉身熔爐,骨之化龍脊,血境血符箓。
然而就算有著些許神異,對于正面戰斗,單煉武者們仍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只有在特定的場合能大放異彩。
而阿妖用出的三息血,其實并不包含在單煉秘力中,只不過,他湊巧會一點兒“妖法”。
禁忌法門,血肉禁法。
催出血液當中的某些成分,便可得到失落在歷史長河當中的奇異秘血——三息血,此血配合藥植,制成熏香,可安定心神,直接以明火烘烤成煙,則會過猶不及,反而致人心境不穩。因為不管是何效用,皆只持續三息,除非再度吸入,故得名三息血。
說起來,這種血脈其實并不是什么難以遺傳的東西,不過是老套故事里說的那樣,欲壑難填。當一件東西被人追捧,便是世上最長的河,也難以為繼。
夸父竭河渭……
少年行走在熙攘人流中,洛陽城的夜景繁華秀麗,載歌載舞,紅袖飄香,如夢似幻,卻不能令他的腳步停駐分毫。
……
眾所周知,守庫房是個清閑活兒,守巡夜人的庫房,那更是閑中之閑——堪稱無聊,雖然沒啥要干,但也沒啥可干,往往是帶些話本、一袋瓜子去打發時光。
不同于正常人的晝出夜伏,遵循黑夜法則的巡夜人們晨昏顛倒,到了夜里反而精力旺盛,生龍活虎。如此特性,使得他們與掃路人能夠輪流巡守這座天下第一都城,日夜交替,而城中秩序井然。
白天昏昏沉沉,夜晚好不容易能大展拳腳,斗一斗那些心高氣傲的蠻橫武人(武者們:別血口噴人!),卻要去連老鼠都不會光顧的庫房枯候著,還不能隨意走動,免得走失了封存之鬼,還得再勞人去尋。
之前倒也不是沒有毛賊到訪,不過自打不少同行有去無回后,他們便不約而同地將這兒劃為了禁區,現在全都繞著走。馭鬼邪修們更是沒膽子招惹堪稱天敵的夜游神,以致于后續輪值的人們徹底陷入了無事可做的境地,只能荒度一天后,揣著濃濃的幽怨把班換給下一個倒霉蛋。
今日是陶陌當值,雖說無聊,但他這人也樂得清閑,什么也不干,就干翹著二郎腿,晃悠著椅子腿,閉目養神。
突然,他雙眸睜開,看向前方,一道身影自長欄走來,腳步踩踏地面,聲聲扣心弦,一股奇異的膻香傳入鼻中……
“我來換班,你去休息吧。”
“好。”
聽到那人的話,陶陌恍惚了一下,站起身來,連木椅失去平衡倒在身后都未曾察覺,讓開了道路,徑直離去。
待他走后,阿妖輕揉眉心,并未在意手心的灼傷,而是取出袖中符匣清點一番,捏著下巴暗自沉思。
用去了匣內兩張,他的符箓天賦不及阿火,但是基礎的火符還是會的,只是繪符風格手法的差異,令他稍加猶豫后決定還是就這么空著吧。
兩張黃階上品火符而已,應該大概可能不會有什么事吧……
少年微歪腦袋,倒也沒多想,雙手已然放在庫房門扉上,正待用力推開,卻聽后方傳來一聲帶著點兒揶揄的嬌笑。
“哎呀,這位學子,我可要好好提醒一下,你前方乃是官府禁地,未得允許擅自闖入可是違背唐國法規的,為了洛陽學府的聲譽,還是莫要執迷不悟,繼續犯錯哦。”
阿妖未有驚訝,轉過身來,向著院墻上那位愛著青裙的女子先生行了個弟子禮,嘴角掀起一抹微小的弧度。
“先生教訓的是,不過,學生并不打算改。”
“誒,看你這模樣,像是早就發現了我?卻一直裝作不知,還蠻悶騷的嘛~”
青鳴掩嘴輕笑,一顰一笑,風情萬種,玉腿交疊,盡顯誘惑身材,她的美不似風語嫣那樣溫婉大氣,帶著侵略性,挑撥心弦。然而阿妖像是完全沒看到一樣,神情自若,這令青鳴更加好奇起來。
“而且,你怎么便知道我是學府的先生,而非旁人?”
因為旁人不會特意稱他為“學子”,也不會說勞什子“學府的名譽”,能兼具這兩者的只能是學府的先生。
而且還是其中較為放蕩不羈的一類……
他略去心中腹誹,問出另一個問題。
“先生無意阻止學生,否則先前支開看守便已出手,此時現身,莫非另有要事?”
青鳴臻首微點。
“的確,不過是我那呆徒弟,天天見你如見鬼,怕得要死,做老師的自然要替她討個公道不是嗎?”
阿妖微瞇眼睛,語氣輕快。
“哦,那位姑娘啊,她不過是幼時被學生說的瘋話嚇到,加之當時模樣不太友好,留下了陰影,不敢面對,以致于如今才會如此害怕學生吧。”
少年回想著當初當著某個倒霉蛋面說的那一句“我想知道她好不好吃”,以及之后她躲在老嫗身后瑟瑟發抖的可憐模樣,不免咧嘴發笑。
以及……被祂用做暗渡陳倉的明修棧道。
阿妖曾以為那個少女很重要,可等他仔細查探后發現,她只是一道吸引注意的幌子。
然而青鳴卻嘟起了嫣紅小嘴,不太滿意他的解釋。
“那樣嗎?算了,怎么樣都好。”
說話間,她自院墻上站起,恐怖的氣息自那秀麗身軀驟然爆發開來,氣血汪洋似海,一攀再攀,三境、四境、五境……
人境五境巔峰,偽先天境!
女子巧笑嫣然,鳳目含煞。
“我呀,還是想和你打上一場!”
話音剛落,而人已至身前,修長美腿一字劈開,幾乎垂直地面,而后瞬間砸下,恐怖的力量經由發力技巧倍增,重逾萬鈞,勢如瀑布懸掛,飛流直下!怪異的氣血伴之襲來,不同于正常氣血的生機澎湃,熾熱如火,這氣血竟能消磨生機,冰冷刺骨!
這并非功法武學造就,而是氣血本身便異于常人!
“地冥死氣,遺腹誕子?呵,是了,我知道你是誰了。”
勁風臨身,少年未有慌張,相反,眼瞳大睜,臉上笑容愈發恣意張揚,近乎瘋狂。
“想不到今兒剛看了名人偉跡,夜里便能遇見正主,著實是巧的不能再巧。”
咚!
……
“你為何不躲?”
青鳴皺著柳眉,收回了本該用作銜接斧腿的貫掌,看著少年學子面上被勁風擦破的傷痕,言語里已經帶上一絲不滿。
“我若不躲,青先生會念著我畢竟是洛陽學府的學子,雖沒有親自教導,但總歸師生一場,不會害我。而若躲了,便是將自己作為先生的對手,以我這一境的水準,還不至于有與先生交手后尚能存活的妄想。”
阿妖一攤雙手,嘻嘻笑道。
“被你支開的大叔有話要說!”
“碰巧,碰巧。”
“……你真是聰明的緊,可你不是知道我是什么人嗎?又怎么敢斷定我一定會收手?”
青鳴直視那對漆黑如夜的眼睛,臉上似笑非笑,而阿妖則左顧右盼,裝起了糊涂。
“先生大抵是聽岔了,我何時說過先生的另一個名字?”
只要不點明,便留有余地。
即便是大晚上在院墻上溜達也要穿一身漂亮衣服的年輕女子面色陰冷地盯了他半晌,終究是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哈哈哈,你剛剛要是真的講出那個名字,我可真的會不講師生情面痛下殺手哦。而且呀,我倒覺得你這孩子真是奇怪,明明對人心的把握恐怖得讓人害怕,卻看不懂小姑娘的小心思……”
“啊?”
阿妖聞言一愣,這次他確實是完全不知道這位女子先生在說些什么,見他這一竅不通的懵懂樣子不似作偽,青鳴嘴角一抽,方才還在歡笑的她禁不住扶額而嘆,心中已經開始默哀起來。
“算啦,當我沒說過。”
……
送走了麻煩的青鳴先生,少年推開了庫房門戶,映入眼前的是上百只擺放整齊的漆黑瓶罐,每一只上面都貼有標識記錄,分門別類,錯落有致。
洛陽兇鬼,盡在此間矣。
阿妖無聲地笑了笑,尋常巡夜人雖有鎮殺惡鬼邪祟之能,對于窮兇極惡的猛鬼,雖不懼,卻是難以徹底根除,只能加以封印收入府庫,常年累月下來,便有了如此規模。
如今,都便宜了他。
只消將這些鬼物煉為養靈涎吞入腹中,他就能完全壓制那個十年來一事無成的廢物,待到將其徹底碾碎,這具身軀便是他一個人的所有物!
再不用與人蝸居一副軀體,再不用看旁人臉色,再也不受羈絆了!
少年臉上癲狂的笑意更加濃郁,揮手灑血,無數的新鮮煉血隨心拼接連通,一道道血色符箓憑空形成,符箓與符箓之間又有血線相連,奇異的紋路蘊含著天地哲理,竟是一座涵蓋所有封印瓶罐的血色大陣!
符是凝縮的陣,陣是延伸的符。
阿妖手捏法印。
煉!
所有的漆黑瓶罐在瞬間齊齊破碎,外層的黑夜封印被破,其中的眾多鬼物如潮水般尖嘯涌出,鬼域橫行,剎那間填滿了庫房。一道道詭異的黑火自漆黑的碎片上燃起,一旦觸碰到猛鬼那虛幻的形體便立時爆燃,如有生命一般瘋狂覆蓋燃燒全部身體,并向著四周蔓延開來,上百只兇惡的大鬼被那更加恐怖的火焰灼燒,源自靈魂的劇痛令它們頭一次感受到名為死亡的恐懼。一時間,哀嚎聲、嘶吼聲、求饒聲,凄厲不絕,它們想逃,卻又皆被那血色大陣束縛著,無路可逃!
眾多奇形怪狀的鬼魂于黑色火焰中掙扎翻滾,承受著持續的非人的痛苦,層層疊疊的慘叫聲連心如鐵石的硬漢也會堵上雙耳,唯有死亡才能讓它們徹底解脫,真是好一派地獄般的景象。
火光映照出阿妖那張恍若未聞的面孔,他怎么會在乎這些鬼東西的感受。憤恨?冤屈?可憐?那不關他的事。
終于,當慘絕人寰的場面歸于平靜,所有的鬼與血俱化飛灰,只剩下少年手中捧著的那一汪透明液體泛著霞光,不似凡間物品。
他默默地看著,忽又自言自語起來。
“吶,還記得和你說的,還有下句嗎?雖然你現在聽不到,以后我也不會補。”
少年將捧著那養靈涎的手掌懸于頭上,仰頭張嘴,在透明液體滑落入喉的前一刻,他眼底的紅光黯淡了下去。
只余一句無奈的自嘲,回蕩在這空寂的庫房。
“沒有了你,我又和誰去演那扮家家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