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秋芝的手術很順利。

大家終于放了心，氣氛也有說有笑起來，幾個閨女在床前照料，一早就趕過來的云禾，大部分時間跟在蕭遠峰旁邊，幾個姐姐也明里暗里的揶揄。

云禾離家多年，口音及習慣上，難以與這些大姑姐打成一片，這邊也確實不需要太多人，蕭遠峰便將云禾送回了行里上班。

見蕭遠峰一臉的倦容，云禾道，“一晚上沒睡好吧？要不你回家睡會？”

“不了，我在車上瞇會，你去吧。”

“晚上，還在醫院？”云禾有些心疼蕭遠峰的身體。

“有幾個事情，早該跟沈老說一下，我一會去找他，中午在公司吃飯，下午有個會，如果醫院那邊沒什么著急的事情，我今天回家睡。”

云禾點點頭，“晚上不用等我，我忙完了自己回去。”

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云禾看著窗外的天空。

云禾的心頭，一大塊烏云盤旋著，行里的同事，嘴上不說什么，但眼神里寫滿了看熱鬧的激動，市行及省行的幾個業務會，都沒有通知自己參加，職場就是如此的現實，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愛恨之間，云禾需要做的只是取舍，沒有茍延殘喘的中間地帶，她沒有這個資歷。

按部就班的處理著一件一件的事情，尹鳳幾次想約著一起出去吃飯，這天中午，終于空出了時間。

整個支行，尹鳳算是與自己關系最親密的人，她卻什么都不問，只是善意的提醒著云禾，“你這位置還沒坐熱乎呢，該服軟就服軟，只要你跟周總不是仇人，這點事情總會過去的。”

云禾嘆了口氣，“怎么會是仇人？只是，我覺得銀行的工作，想來真是有點沒意思，這里面的人際與規則，我真的有點煩了。”

尹鳳也嘆了口氣，“咱們行的人際關系，是出了名的復雜，沒有背景的人，在銀行想干好，真是難，但你其實很幸運，剛畢業入職，就趕上了競聘，年紀輕輕便走上了領導崗位，對你來說，你只要穩住了，你的前途，還是沒什么大問題。”

云禾笑了笑，“我最羨慕你了，所謂靜水流深，我覺得你的潛力真的挺大，我要是走了，你就接著干，我很看好你。”

尹鳳翻了個白眼，“沒那個本事，我就把家顧好，抓緊要個孩子，其他的，沒那個能力，家里也沒有那么硬的關系。”

云禾不自覺的嘆了口氣。

“沒事兒，多大的事情，都能過去，這段時間，你就該忍了忍，該慫了慫，別出大錯，年底述職時，你花心思跟市行的行長拉近關系，今年支行指標完成的不錯，免不了遭到排擠，但誰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就拿下你。”

云禾點點頭，“不用擔心我，工作的這點事情，我心里有數，就是要辭職，也要等明年，也不能就這樣灰頭土臉的逃跑。”

下午難得清凈，云禾跟研究生的同學電話聊了聊，正要下班時，郝姐又打電話問了一個業務，涉及信托公司，云禾看了看交易結構，對于信托公司的業務非常感興趣，又仔細看了看信托公司的其他業務模式，越看越心潮澎湃，順手便給郝姐撥通了電話，“郝姐，方便給我引薦下這家信托的業務人員嗎？我想聊聊。”

“行，到底是高學歷，我看了半天也不懂，我把他們業務部主管高管約出來一起吃個飯，你好好跟人家聊聊，不過，你要答應幫我把這單業務批下來。”

云禾笑起來，“沒問題，郝姐，這個業務批下來，您那邊的資金監管要發財了。”

倆人又閑聊了會，云禾掛了電話，已是晚上8點多，簡單收拾一下，正要下班，一陣輕輕的敲門聲，云禾還有些奇怪，這個點，誰還在加班？

云禾正欲起身開門，周元推門進來了，從沒有想到，如此這番光景下碰面，云禾不知所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保持著僵化的姿勢，彷佛時間已經停止。

周元看著她，表情沒有悲喜，“別那么緊張，我還能吃了你？”

云禾長吐了口氣，站直了身體，打量著周元，他很明顯的憔悴。

“最近是不是很尷尬，總有道喜的？”

周元仍舊是站著，搖頭自嘲的笑了笑，“嗯，即使這樣，你回頭嗎？”

云禾搖搖頭，“回不了頭了。”

周元也坐下來，看著云禾，那眼神平淡無波，卻有著無形的威嚴。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哪里讓你退縮了？我等著你來找我，然后我一天一天明白，我不來找你的話，你恐怕一輩子不會來見我了。”

云禾搖搖頭，“不會，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你。”

“對我就沒有動過真心？”

聽周元這樣問，云禾長舒了一口氣，看著周元，低頭想了想，抬頭道，“你認為什么是動心？“

周元疑惑的看著云禾，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

“我不太確定你指的動心是肉體上的還是理智上的，怎么說呢，不知不覺被一個人吸引，對他的身體沉迷，源于這肉體的動心，更原始，更頑固，如野草一般，一年一年，草木豐盛，但源于理智的愛，權衡與深思熟慮之后的傾心，更像被拿下，說到底都會牽強，那不是愛，是妥協，是低頭，是誘惑，我想我云禾，明明心有所愛，為什么要委屈自己？為什么要那樣違背本能？”

“你是被蕭遠峰的外貌吸引？但皮相之惑，真的可以天長地久？你確定，你不會因生活的瑣碎而厭倦？貧賤夫妻百事哀，你不懂這個道理？”

“懂，所以這些年，我極力的逃離，即便到了現在，我也并不愿意嫁入他家，但在最單純的年紀，遇見了他，那個時候的自己，看他哪里都是好的，好像每個細胞都侵染了他的樣子，之后無論遇見多好看的人，都不及他，年少時的動心，過于炙熱，那個年紀對他的愛而不得過于刻骨，于是突然那么一剎那，就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云禾看著周元，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意，“你還記得，我們在民政局的大廳遇見的那個工作人員嗎？”

周元的心咯噔了一下，失神的看著云禾。

“我看到過一張你們的合影，我當時便猜測過，便是為了那個女子，這些年你與你母親一直存有芥蒂，但讓我感動的是，那么多年過去了，你看她的眼神，仍然是獨一無二的注視，愛情不是生命必須要有的，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但最初的初心，只會有一次，第一次真心愛上的人，無論是不是修成正果，都很難被取代，我不是嫉妒，我是突然明白了，我一直在恐懼什么，明白了我的初心在哪里，你從未那樣看過另外一個女人，包括我，到一百年后，你坐在夕陽里，千帆過盡后，你最后想的仍然會是她，生命其實就是這么簡單，我們該珍惜的時候不知道，該放棄的又不舍得，最后就這樣糊里糊涂的一輩子，我想起蕭遠峰，想起我自己，我們到底為什么要走到陌路？我們彼此的眼中，容不下另外的人，我們卻要被這個世俗左右，不得不忽略最初的最真實的本心？我不甘心了，既然如此，還繼續什么婚禮？”

周元安靜的聽她說著這些話，心里竟起伏澎湃，突然這許多年，那壓抑的郁悶被人化解，有些不敢碰觸的執著，終于大白于天下。

“對不起。”云禾抿著嘴，“在這個世界上，我唯一不能騙的人便是你了，對不起，我的心早就沒有了，在另外一個人身上，我對任何人，都談不上動心。”

周元低著頭，安靜開始在屋內蔓延。

他認同云禾所說的初心，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她的幸運，大部分人或者主動或者被動的舍棄，然后遇到一個適合的人安靜下來生活，包括他自己也如此，但此時此刻，他真的有些后悔，當初為什么沒有云禾這樣的清醒與勇氣，去守護自己那份初心，到許多年后的今天，才不得不又直面那時的傷痕，那時心有他屬的情投意合，真的永不再來，也無可替代，這樣想起來，真的有些傷感。

周元一身落寞的起身，嘆了口氣，看了看云禾，轉身離開。

“等一下，”云禾有些慌張，“高景，是我愿意兩肋插刀的人，不要為難她。”

“什么算為難她？”周元并沒有轉身，低聲問道。

“把她當成我。”

周元沉默了一會，什么也沒說，慢慢走了出去。

云禾聽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不知何時秋雨開始稀稀落落，一滴一滴打在玻璃窗上，形成長長的滑落軌跡，秋夜已寒涼。

云禾撥通了高景的電話，“高景，給周元打個電話吧，他剛從我辦公室出去，外面下了雨，我有點擔心他。”

高景在電話那頭沉默著一會，道，“只有你打的電話，才能溫暖他。”

云禾愣了一會，“高景，等著他回去，給他留一盞燈光吧。”

“好。”高景沒有猶豫的答應了。

掛了高景的電話，云禾又在辦公室坐了一會，終于還是嘆了口氣，起身離開。

整個行里很安靜，門口的保安正看著電話，云禾剛走出行門口，路旁的車里，蕭遠峰打開車門迎了上來。

“你，早就來了？“云禾抬起頭問道。

“嗯，聽見你辦公室有人說話，我便在車里等著。”

“遠峰，別誤會，我......”蕭遠峰捂住云禾的嘴，“我明白，無需多說。”

蕭遠峰把她攬在懷里，緊走兩步把她送上車。

“明天周末了，有什么打算？”

“想回老家了，想把你帶回家，讓爸媽看看。”云禾抿著嘴，笑笑的看著蕭遠峰。

蕭遠峰也笑起來，“那好，咱們回家。”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秋雨小了很多，成為細細的雨絲，到了陌上，蕭遠峰停了車，云禾也迷迷糊糊的醒來。

“到了？”

“到了陌上，這里似乎有一張無形的情網，我每每走到這里，腦子里便都是你，哪怕你就在我身邊，但還是覺得異常的思念。”

云禾笑了笑，隨著蕭遠峰下了車，兩個依偎著看著神秘又空曠的原野。

“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這個時間來這里，也很美，好像仙境一般。”

蕭遠峰將云禾擁在懷里，紛紛擾擾的世間，沒有一刻安寧，但此生能得一人之心，縱使多少其他的不圓滿，也無怨無悔了。

這片天地悠悠，歲月古老而漫長，這片多情的土地，把人們的夢與愛，都悄悄融進了懷抱，無論走的多遠，飛的多高，這片大地都會滿載著情誼，隨時迎接你的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