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律師您好,提前處置方董所有股份的委托書已經通過順豐特快專遞寄給您了,需要您本人簽收確認,還請留意接收,謝謝!”發送完這條消息,方司南松了口氣,把身體靠在了椅背上。“好了,拿到委托書,李律師和梁老會很快把剩下的事辦好,老方的時代也正式落幕了。”出神了一會,方司南把目光收回到手中楚拼頻違規犯罪的證據上,他突然有了個帶點惡作劇性質,又無法遏制的念頭。他坐起身來,在面前的電腦上打開了公司的郵件系統,敲擊鍵盤,開始寫起郵件來。
“你一定想不到還會收到我的郵件吧。這兩天我不時會有短暫的清醒,我了解了一下你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并抓住清醒的間隙寫了這封信。不用擔心,我的病沒有好轉,現下也許只是回光返照。你是不是覺得我去日無多,行事就愈發肆無忌憚?
你還記得嗎?當年你研究生畢業,在冶金研究所做助理研究員。但你不喜歡做研究,熬不住實驗,做不出成果。沒人看好你,只有我看到了你身上的闖勁和進取心,一直留意你。在公司有些起色的時候,把你帶了出來,給你舞臺,讓你管團隊,帶你結識各路人物。你也確實有能力,做得風生水起。可是你絲毫不懂感恩!沒有我的提攜就沒有你的今天,沒有公司的平臺和資源你什么都不是!你背著我拉幫結派,培植親信,私設公司,挖集團的墻角,當我不知道嗎!這幾張照片是你職務侵占的一些證據材料,已經足夠提起訴訟。我手頭還有你昨天晚上在董事長室密談的錄音,董事長室現在還在我名下,錄音取證都是合法的。沒想到吧,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現在你沒得選擇了,不想面臨牢獄之災,就給我離開南嘉電化!允許你保留股份,辭去一切職務,離開公司。我不會任由你破壞我一生的心血,這是我在有毒化合物、重金屬原料里摸爬滾打創立出來的企業,是我在金融危機中抵押房產穩住資金鏈,才渡過難關的公司。離開這里,看在往日情分上,其它一切我不再追究。”
點擊完郵件發送按鈕,方司南如釋重負。由于病情來得太快,沒來得及跟楚拼頻攤牌。很多話如鯁在喉,今日終于一吐為快。
翌日,方司南趴在窗前,出神地望著窗外。在別人看不見的視界里,小辛臣的身影正站在他身旁,饒有興味地看著窗外經過的車輛和行人,不時給方司南拋過來一句古怪有趣的心聲:“門口的石獅子在玩球、吃辣椒!”“長著兔子耳朵、抱著箱子的叔叔跑進了大樓里。”對于小辛臣的心聲,方司南都回之以微微一笑,心中卻在回想著劉力說的話。昨天下午,劉力專程過來找到方司南,告訴他,最近李娟來了幾次,催的很緊,要接小辛臣回家。一方面小辛臣在這里已經呆了很久了,另一方面小學開始報名了,她要帶小辛臣去參加入學測試。能像其他孩子一樣上小學,是李娟當前最迫切的愿望。“拖不了了,說到底,我們的實驗既不合法,也不道德。不能讓她察覺出不對勁。”劉力最后說道。
“小辛臣,想不想回到媽媽身邊?”方司南突然轉頭對小辛臣說。“想啊!我愛我的媽媽,只有媽媽喜歡臣臣,其他人都不喜歡我,爸爸也不喜歡我,因為我總是做不好。對了,爺爺你對我挺好,會教我東西。”“小辛臣,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我都曾被你的本領嚇了一跳。只要你敞開心扉,說出你的想法,回應別人的話,大家都會很喜歡你的。”方司南把目光轉向遠處,心想,回去以后,主要時間里還是把身體交還給這孩子——好像只要從這個氣泡空間里退出去就可以做到——讓他做回自己吧。
這時,方司南身后開著的筆記本電腦“叮咚”響了一聲。又有新郵件到了,方司南轉身回到電腦旁,點開了郵件系統。他先簡單瀏覽了一下昨晚的未讀郵件,看到好幾封都是楚拼頻發的,內容從“方董您誤會了……”到“你到底是誰,方董明明還昏迷著……”,方司南微微一下,不予理會。他把目光聚焦到最新的一封郵件上:“本年度第十五屆董事會紀要”。郵件里說到,梁老在會上直接對楚拼頻提出了詰問,迫于壓力,楚拼頻同意在15日后向董事會提交辭呈,辭去副董事長和總經理職務。在董事會任命新總經理以前,將由副總經理暫時主持工作。郵件還提到,董事會通過了定向增發股票的提案……看到這里,方司南心中“咯噔”一下,怎么回事?他拿出手機,先啟動了一款紫色波浪線圖案圖標的應用,再點開Telegem,在聯系人中選中老梁,直接發起了語音通話。等了好一會兒,電話接通了。這時,方司南的聲音已經變為了一個略顯尖細的年輕男子聲音,他說:“梁總監您好,我是一直跟您聯系的小辛。”“小辛你好,辛苦了,這次你為公司立功了。”“這是我該做的,方董囑托的。對了,”方司南直擊要害,“我之前和您溝通過,這次定增楚總提出的突然,方董現在又身體抱恙,公司上層不穩,局面動蕩。為了避免股權被稀釋,控制權旁落,請您在這次董事局會議上把它否掉,怎么現在……”“這個啊,我跟小鄭通過氣,我們覺得定增有利于泰州廠區擴建項目,對公司有好處。”……
放下電話,方司南的臉色變得陰晴不定,他覺得事情慢慢都開始脫出掌控。“看來有必要去泰州看一看了,梁老和小鄭到底在忙些什么?”方司南皺起眉頭,思考了起來。
一輛香檳金的帕薩特停在江苑豪庭里一條靜謐的林蔭道邊。范磊坐在駕駛座上,打量著四周的景致。位于黃金地段的這座高檔小區名不虛傳,里面植被茂密,從高大喬木,到各色灌木、草坪,把小區裝點的如熱帶雨林一般,一幢幢裝飾精美、用料考究的高大板樓掩映在綠樹之中。“你兒子住的地方可真不錯啊。”范磊嘖嘖贊嘆道。“這是我給他買的房子,一半也是當作投資。”方司南坐在汽車后座上,隔著車窗斜眺著旁邊一幢高層住宅樓,說道。“后備箱里的偽基站已經啟動了吧?我要開始了。”方司南拿出了手機,指著那款紫色波浪線圖標的應用說,這是一款專業的帶聲紋檢測功能的模擬變音軟件,是之前捷飛科技的朋友幫我專門定做的。它可以分析錄制好的人聲語音,提取聲紋特征,然后模擬樣本主人的聲音,讓我能用別人的聲音來打電話。”方司南又拖出了一臺筆記本電腦,敲打了幾下,盯著屏幕說:“依靠這個偽基站我可以劫持我兒子的手機,控制他所有的通訊聯系。”范磊用略帶佩服的目光看過來:“你們有錢人的花樣可真多。”方司南笑著搖了搖頭:“商場如戰場,都是在爾虞我詐的爭斗中學會的。要說花樣的話,跟你們相比,我這點都是雕蟲小技。”“好了!我現在已經可以用梁老的號碼跟兒子通電話了。之前特地和梁老語音通過話,已經成功模擬出了他的聲音,現在,我只要注意模仿他的語氣就行了。”
方司南拿起手機,撥通了電話:“喂,小方嗎?好久不見啊,我是你梁伯伯。不用客氣,照你爸爸的意思,我們處置了他一部分股權。現在你已經是公司的大股東了,也該對公司的事情上上心了。”方司南聽了一會電話那邊的反應,繼續用沉穩的聲調說道:“不管有沒有興趣,這是責任,也是你爸爸的心愿。這么大一筆財富,你必須要負起責任來!我們泰州分廠那邊有個大項目,現在出了點問題,作為未來的管理者,我覺得你應該去那邊看一看。”“越快越好,那個項目很重要,最好明天就出發。還有啊,到了那邊,有些話最好由你來問那邊的負責人。放心,專業技術方面的事,我會提示你的。到時我給你一個無線耳機,你戴上去,該說什么,我會在里面告訴你的。”
放下手機,方司南又操作起電腦,頭也不抬地說:“現在,我用偽基站的透傳功能,透過兒子的手機,給梁老打電話。”方司南拿起手機,打開了變音應用,調試了幾下,從剛剛的通話錄音中模擬出了兒子的聲音,然后撥出了給梁老的電話。“梁伯伯,您好!我是小方啊,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我收到了李律師的通知,在父親的安排下,我現在也是公司的股東了。我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事情,為董事會分憂。我想從熟悉公司當下的情況開始。聽說公司泰州的分廠正在忙著一個擴建項目,而我還從來沒有去過分廠……您也覺得我應該去看一看,實地了解下情況?我現在正好也沒什么事,想明天就坐動車去一趟泰州。您跟那邊的負責人比較熟,能幫忙打聲招呼嗎?什么?您要陪我一起去?太好了!我就知道您一定會幫我,我爸最相信您,我也一直覺得您特別親切。”
“搞掂了。”放下手機,方司南如釋重負地說。“不會出問題吧?”駕駛座上的范磊說道,“明天方靖和梁董在火車站見面,萬一聊起今天的事,穿了幫怎么辦?”“梁老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會多說什么。如果有突發情況,”方司南皺了皺眉頭,“那也只能隨機應變了。”“對了,還有件事。”方司南接著說道,“等上半個小時,你再給方靖打個電話。就按之前計劃好的說辭說。”
半個小時后,方司南丟下筆記本電腦,坐到了副駕駛座上。范磊把手機舉到兩人中間,按下免提鍵,撥通了方靖的電話。“方靖堂弟你好。是這樣的,我有個不情之請啊。對,我還沒回去,帶著兒子留在上海。你知道,我是學醫的。這兩天我忙著和上海的同行作一些交流,事情比較多,沒空管兒子。你能不能幫我照顧兩天臣臣,他和你挺投緣的。”電話那頭傳來方靖的聲音:“本來是小事一樁,可是我明天要去泰州,不在上海了啊。”方司南聞聲馬上對著手機話筒大叫:“我要去泰州玩,泰州好像有個好玩的主題樂園!……去工廠?也行,我最喜歡去工廠看煙囪了!”范磊默契地和方司南對望一眼,馬上接口說:“堂弟,我找到了幾個神經系統方面的專家,這兩天忙著就是想請他們一起會診,研究一下堂叔的病情,實在脫不開身。你就幫我照顧一下臣臣吧,我信得過你。”
第二天一早,在虹橋火車站寬敞明亮,極富現代感的候車大廳里。范磊帶著方司南見到了方靖。方靖上穿著一件駝色的翻領夾克,下穿一條休閑西褲和一雙大頭皮鞋。“這小子這次穿的總算正經一點了。”方司南心想。范磊和方靖寒暄了兩句,就把方司南丟給了他,匆匆離開了。又等了一會,梁老也出現了,他身穿一件黑色高領薄風衣,見到方靖就步伐沉穩地走了過來。方靖忙迎了上去:“梁伯伯您好,又見到您了,您精神還是這么健旺!”“小方你好,這孩子是……”“這是我堂兄的孩子,我堂兄專程來上海看我父親。這兩天有事,托我照顧一下,我沒辦法,只好帶著他一起上泰州了。”“哦。小方,你現在懂事了,看到你這樣,你爸爸一定會很欣慰的。”“這段時間辛苦您了!”方靖真誠地說。“公司全靠爸爸和您撐著,我只會給你們添麻煩,還成天躲在外面。不過梁伯伯您一直關心我,替我著想。這次您讓我去泰州工廠看看,我聽您的。一定去好好看一看,學一學。”“我讓你去的?”梁老有些奇怪。“工廠是什么樣子的?有粗管道、大煙囪嗎?”方司南急忙在一旁大聲插話道。“呵呵,那個工廠很齊整很漂亮的。小方啊,現在泰州分廠的負責人是公司的技術副總監小鄭,他是我很欣賞的一個人才,負責的幾個大項目都弄得有聲有色。你以前沒見過他,這次跟他好好聊聊,以后好好合作。”沒聊幾句,火車進站了。梁老與方靖道別后分別走進了自己的車廂。
坐在飛馳的火車上,方司南看著窗外的景物漸漸從鋼筋水泥的城市變成了遼闊的田野。田野上突然出現了一座高大巍峨,如山岳般的水泥巨塔,方司南知道,這是發電廠的雙曲線型冷卻塔。他回想起第一次坐火車前往南京,路上看到這樣頂天立地的巨塔所受的震撼,也許從那時起他就立志要從事電化行業了。
到了泰州站,梁老領著方靖走到站臺出口,一名身材矮小的圓臉男子早已等在那里了。梁老一行一出站臺,圓臉男子就熱情的走上前來,握住梁老的手:“梁總監您好,歡迎蒞臨指導工作!”“小鄭你好,這就是我跟你們說起的鄭副總監——鄭義。”梁老轉頭對方靖說。“這位是方董事長的兒子,方靖。”“你好,少董事長。歡迎大駕光臨。”鄭副總監禮貌地握住方靖的手,不過臉上的笑容收起了不少。“別這么說,我現在在公司并沒有職務,只是來學習的,叫我方靖吧。”方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顯然很不喜歡這種場合。他一邊謙讓,一邊打量起眼前這位鄭副總監。三十開外的年紀,一頭平整的短發,皮膚白凈,目光明亮,神色中透出一股才學滿腹的清高和自信。他身穿一件立領黑色夾克,顯得從容干練。“那不都是很自然的事嗎?以后泰州分廠這邊還要仰仗您呢。”鄭副總監看似隨意地應道。隨后,鄭副總監引著幾人向停車場走去。趁梁老走在前面和鄭副總監交談時,方司南快步上前塞給了方靖一個藍牙耳機,說:“那個爺爺讓我偷偷給你的。”方靖看了看耳機,不疑有他地塞進了耳朵里。一行人來到了停車場,坐上了一輛別克商務車。早已候在車上的司機發動了汽車,駛出停車場,開上了公路。
別克商務車很快開出了市區,來到了市郊。這里道路兩旁分布著農田和荒地,黑頂白墻的簡陋民房點綴其間。車子開到了一片氣派規整的廠區前,嚴整光亮的廠房與周圍的荒僻形成了鮮明對比。廠區大門左側一堵高高的灰色花崗巖立墻上閃耀著“南嘉電化股份有限公司泰州分廠”幾個金字。隨著別克商務車的駛近,門口的伸縮門緩緩收了起來。司機輕輕踩了點油門,開了進去。
車子在一幢白色瓷磚貼面,間隔穿插藍色聯排玻璃窗的四層小樓前停了下來。眾人下了車,鄭副總監對著方靖說:“這里就是廠辦公樓,要不要進去坐坐,我給你們介紹下分廠現在的情況。”方司南后退了兩步,對著袖口藏著的麥克風小聲說了幾句話。方靖愣了一下神,緊接著說:“不用了,PPT在哪里都可以看。我們還是工廠里實地走走看看吧,小朋友也對真實的工廠設施更感興趣些。”鄭副總監聞言笑了笑,“您不像是來視察的,倒像是來游玩的。不過反正都是你們家的,隨便吧。”
走過辦公樓,進入到廠區內部。可以看到,偌大的廠區被劃分為了兩個部分,一邊是一大片整齊排列的白色長方型平房車間,另一邊則是幾排略高一些的,尖頂的白色篷房倉庫。鄭副總監邊走邊介紹:“左邊是我們的生產車間,右邊是我們堆放原材料和產品的組裝篷房倉庫。”路過一座倉庫時,方司南從半開的門望進去,看到里面堆滿了白色的圓桶,間或夾雜了幾個藍色圓桶。“我們可以進車間看看。”鄭副總監領著大家走進了一間車間,里面密密麻麻擺滿了一臺臺白色的馬弗爐,靠一側墻壁的位置立了一排白色的沖壓機,綠色的沖壓桿就像是攥緊的拳頭,隨時會狠狠砸下。
走出車間,方司南指著不遠處的一座灰色的精餾塔說:“我們去那座塔上看看吧。”說完不等其他人回話,拔腿就向精餾塔跑了過去。方靖無奈地跟在后面。鄭副總監對梁老說:“梁老,您爬塔沒問題吧?”“哼,我這把老骨頭硬朗著呢。”于是,一行人散落著沿塔身盤旋的扶梯登上了塔頂。從塔頂向外望去,只覺視野遼闊,心曠神怡,整個廠區盡收眼底。整齊排列的車間就像擺放一地的白色積木,緊挨著的篷房倉庫像極冬天田地上一座挨著一座的蔬菜大棚。
趁大家醉心于景色時,方司南后退幾步躲到了塔柱的陰影里,對著衣袖低語起來。靠著欄桿的方靖身體突然一僵,過了一會,他轉臉向著鄭副總監開口了:“鄭副總監,廠區在您的管理下井井有條,生機盎然,實在是佩服。不過,我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下”。鄭副總監看著方靖,平靜地說:“請講。”“一是剛才路過倉庫,我看到里面堆的大部分都是碳酸理、磷酸鐵原料,而貴金屬原料見的很少,這段時間有色貴金屬價格處于相對低位,不應該屯一些貨嗎?二來,您帶我們參觀了車間,我看到里面基本都是馬弗爐,我們的產品只考慮使用固相法制備嗎?要知道‘裂損’鋰、三元材料都只有用液相法、水熱法才能精確控制不同材料間的成分配比,實現均勻混合。總之,從我們看到的原料儲備和車間設備來看,都單一了些,不大對得上這次擴建項目的龐大經費。”梁老站在左側靠后些的位置,高高豎起的風衣衣領遮檔住了嘴巴。此時也把目光轉了過來,盯住了鄭副總監。
面對方靖的詰問,鄭副總監微微一笑:“‘裂損’鋰是什么?你想說的是鎳酸鋰吧?這套話,不像傳聞中你的風格啊,是別人幫你準備好的吧?不過沒關系,我可以給你好好解釋一下。”方靖的臉明顯紅了一下,偷偷望了一下梁老,發現后者正饒有興味地等著鄭副總監下面的話。“不錯,我這里是沒有儲備多少鎳鈷錳貴金屬。那是因為,根據形勢變化我們調整了生產目標,目前這個廠區的主要工業產品只有磷酸鐵鋰!”
聽了鄭副總監的話,縮在一旁的方司南微微一振,梁老的目光也閃爍了一下。“磷酸鐵鋰具有安全性高、循環壽命長、成本低的優點。雖然它的電容量不高,對鋰電壓低,但隨著無模組電池技術的成熟,磷酸鐵鋰這方面的短板已經很大程度被彌補上了。采用無模組技術的緊密磷酸鐵鋰電池包在容量和充放電性能上已經接近三元材料電池包。磷酸鐵鋰完全可以替代三元材料,所以我們沒有采購大量的鎳鈷錳金屬氧化物原料。”
“并且,我們也不是簡單套用成熟的磷酸鐵鋰制備技術,而是做了很多技術創新和工藝改進。你們也看到車間里的沖壓機了吧?我們對固相煅燒出的電極材料進行沖壓,進一步增大電極片的壓實密度。增大電極材料的壓實密度可以使活性物質與導電劑形成良好的導電網絡,提高活性物質利用率。還有,路過倉庫的時候,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里面堆著的一桶桶碳納米管。添加碳納米管,充分利用了磷酸鐵鋰電極材料活性物質與導電劑之間的縫隙,不會影響壓實密度,卻會與電極顆粒間填充的乙炔黑形成導電網絡,使電流均勻分布在顆粒間,增強電極導電性,降低電子局部積累的極化作用,從而改善電極高倍率充放電性能。所以你看,我們在材料準備、制備工藝上都是動足了腦筋,下了工夫的。總公司的項目經費,一點都沒有浪費。”
聽完鄭副總監的一席話,方司南在心中嘖嘖贊嘆。梁老也在一旁微微頷首。“確實如梁老所說,是個人才。我以前對他不夠了解,倒是忽視他了。”方司南心想。
說完這番話,鄭義沉默了一會,才又抬起頭,神色間略帶黯然地說:“這是我為南嘉最后做的一點事了。我選的方向應該沒有錯,按我打下的基礎走下去,南嘉后面幾年的發展前景應該會比較平穩。而我打算離開南嘉,去創造屬于自己的事業了。向銀山公司的雷總一樣,功成身退,去追逐自己的夢想。不對,我哪算得上功成身退,充其量是半路出逃吧。”方司南還沒來得及借方靖的口說些什么,一旁的梁老已經開口了:“這不像你啊,小鄭。我知道的,你是個工匠型的技術人才,并不熱衷什么白手創業、商場廝殺,你離開南嘉打算做什么呢?”鄭義猶豫了下,說:“你們放心,我簽過競業協議的,是不會直接從事與公司有競爭關系的行業的。我打算做一些電化產業的綜合配套服務,產品研發設計,設備保障維護等等,總之,一開始先做做外包或者代理吧。”
“鄭義,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我?”方靖突然開口說。方司南楞了一下,這句話不是他讓方靖說的。“我這個人不喜歡偽裝,被你看出來了。”鄭義自嘲式地笑了一下。“就像梁老說的,我是個搞技術的,說話比較直,有一說一。南嘉電化已經不是當初我傾注了感情的那家公司了,從董事長生病以來,它已經徹底暴露出一家家族企業的面目了。或者說,它本來就是這樣。想當年,我們為了公司發展拼死拼活,熬夜加班時,你被你爸爸安排進了公共關系部,負責宴請接待,整天花天酒地,忙于會見各色人物。從那時起,一切就昭然若揭了。問題在于,我們所處的這個行業競爭激烈,一個技術方向選擇錯誤就會萬劫不復,掌舵人的眼界和判斷力至關重要。說實話,我不看好公司的未來,不想坐在這艘船上眼看著它一點點沉下去。”在場幾人都陷入了沉默,方司南對著話筒想說些什么,可又覺得無從說起。
鄭義還安排了后續的行程,不過方靖和梁老都顯得意興闌珊,用完晚餐就匆匆踏上了返程的火車。軟座車廂中,方靖擰著眉頭,仿佛下定了決心,抬頭對梁老說:“梁伯伯,看來我還是不適合管理公司。可能要讓你們失望了,還是不要推薦我進入董事會了。公司還是應該交給您和鄭義這樣的人。”“你父親希望你能執掌公司,我答應過他要幫你的。你還持有大份額的優先股,擁有表決權,也就必須承擔相應的義務。”“梁伯伯,我可以把表決權轉讓給您嗎?或者,我可以把手頭的股份折價轉讓給您和鄭義。我的工作室正在起步階段,現在也缺少資金。這樣一來,您和鄭義就可以決定公司的未來,他也不用離開了。”方司南坐在方靖身邊靠窗的座位上,一直是看著窗外獨自沉思的模樣,此刻聽到方靖的話,忍不住大聲說:“你小子一點都不知道珍惜父輩的心血嗎?這些都是我們守著裝滿有毒易爆化合物,隨時可能翻車的化工設備一點點攢出來的啊!”此言一出,三人都呆住了。方司南回過神來,自覺失語,囁嚅著說:“這……這是我從電視里學的……”方靖卻在一旁自語:“好耳熟啊,爸爸好像也說過這樣的話。”回憶起之前種種,他再次看向方司南的目光已變得驚疑不定。剩下的旅途三人各懷心思,幾無一句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