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考著,拼命想著,自己真的“什么也做不到”嗎?是不是他擅自認為什么也做不到呢?現在,自己就做到了其他個體做不到的事情……至少他獲得情報并加以思考后,為得出的結論而恐懼,他已經做到這些了。
那么,再往前,再往前一點看看。
為了供應魔力給使役者們而被關在水槽里面的“他”萌生自我意志只是單純的偶然,他被點名也只是單純的偶然。
然而,這兩種偶然重疊在一起,就有了與命運相等的重量。
──動啊。
有生以來第一次,動了一根手指。動了動手,握緊拳頭,想舉起手臂。
──動啊。
再次確認狀況,理解自己為了能高效率地供應魔力而被關在翠綠色的保存溶液里??傊劝褯]有運作的存在意義放到一邊,讓當下的目的明瞭一點。必須逃離這里,而且是立刻。
──動??!
動起雙手,粗魯地敲打強化玻璃,但馬上就發現這行為沒意義而作罷。自己能做出的物理沖擊無法擊破這片玻璃。
他思考了一會兒,掃描了一下自己的魔術回路。吸取大氣中的魔力【瑪那】,供應使役者現界時所需魔力的他,已經準備好可以啟動回路了。
“──理導【Straβe】/開通【Gehen】?!?
切斷供應,以自己知道的語言驅動自身的神秘,希望得到破壞的結果。用雙手接觸強化玻璃,流入體內的魔力找到釋放點后,立刻往手掌沖了過去。
掌握接觸的玻璃是哪種礦物,將魔力轉換成能以最理想又最小的力量破壞,雙手充滿光芒──強化玻璃就像輕木板那樣脆弱地粉碎了。
下一秒,身體被往外推,跟原本被隔絕的世界接軌。盡管被碎玻璃割傷背部,他還是被推出了通路──推到現實世界來。
好痛苦,不太對勁。抓著胸口,想開口卻發現自己打不開。取下塞在自己口中像呼吸器那樣的東西后,再次吸一口氣。
“……咕、啊……!”
他嗆了一口,喉嚨有股燒灼般的痛楚,吸入氣味強烈的氣體,覺得肺部好像痙攣一樣疼痛。
無力地揮動雙手雙腳。盡管達到了目標,但他想起還沒有完成最終目的。
要快逃,快點,盡快!
決定目標之后想站起身──才發現“站起來”這個行為并未滲透全身。虛弱地想站起來,只換得可笑地滾倒在地的結果。這樣應該無法走路,于是只能以雙手撐地,驅動身體。
稍稍往前了一點。告訴自己要冷靜,并用手肘撐地抬起上半身,腳掌貼地,脆弱的腳踝發出慘叫──不管,緩緩伸直膝蓋。
然后踏出了一步。
每踏在地面上一步,重力就會壓迫身體。一直有種被人壓著的痛楚,沾黏在身上的液體也讓人感到不快。
雖然呼吸總算平穩下來,但他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只知道要是繼續待在這里,下場就是死路一條。
呻吟泄出,眼角滾下淚水,經歷這么多苦難,換到的只有幾步路而已。
快走,離開這里──有種把所有人生花在這么簡單的行為上的徒勞感,激勵快要萎縮的自己,專注在“走”這個動作上。
拼命忍住想回頭看看究竟是什么在低聲呢喃的沖動,他知道那呢喃是什么、有什么意義,也知道自己只能忽視,更重要的是繼續往前,這就是一切。
手撐在墻上,專注地一步又一步往前,不知何時離開了自己原本所在的房間,來到一條鋪著石地板的走廊。腳底開始流血,跟嬰兒一樣柔軟的腳板剛剛才第一次踏上大地,當然很容易因為一點小碎石就割傷皮膚。
血流出來,感覺到痛楚,與泡在溶液里面天差地遠的情報量軋磨著腦袋。因為大氣過于濃厚,肺部始終有種被壓迫的痛楚。
這副原本應該沒有“設計”來行走的肉體,究竟走了多遠呢?走廊彷佛長到無限延伸,完全沒有任何變化。他意識到自己再也走不動,虛弱地蹲下。
呼吸很淺,心臟狂跳,完全不適合活著的肉體別說是走了,甚至拒絕站起來。熱量壓倒性不足,手腳末稍冰冷得無法自己。視野朦朧、遠方傳來聲音,無法合理思考,除了因一步步接近的死亡感到絕望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如此無意義的生命,如此無意義的存在。
無意義地被產下,無意義地死去。面對這么殘酷的真相,只能不住顫抖。
討厭。雖然不知道討厭什么,總之覺得很討厭。害怕閉上眼睛,因為覺得閉上之后就再也不會醒來。害怕睡著、害怕被黑暗囚禁、害怕世界。不可怕的只有自己,因為自己什么也沒有。一無所有,沒有染上任何顏色,透明無色,只是這樣的自己──
“……?”
心臟突然跳了一拍。
他發現身旁有其他存在,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來到附近。腦子陷入極度混亂,恐懼至極的他甚至抗拒認知眼前有其他人的這項事實。
視野捕捉到對方,并且感覺自己正被看著。覺得該逃跑,卻無計可施。恐懼讓身體瑟縮,彷佛要壓潰自己的沉默促使心臟狂跳到無法承受的程度。就在此時──
“你怎么了?這樣會感冒喔?!?
對方拋出的話語并不是足以撕裂自身的侮辱,而是擔憂他的溫暖關懷。
他反射性抬起頭,兩者對上眼。
呼出微弱的嘆息。他看過那張臉,是臉上帶著痛切的表情瞥了自己一眼的怪物之一。記得叫作騎兵。
“會感冒喔?!?
對方微笑著重復說道。他雖然不知道該怎么回應才好,但至少知道騎兵確實在等待他回答。
該怎么回答才好呢?要說什么才合乎時宜呢?
“…………我……”
反射性地以沙啞的聲音低語。騎兵似乎沒能聽清楚,便把臉湊了過來,豎耳傾聽。
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該相信什么?該采取什么行動?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意識斷線,理解到自己似乎要昏倒了而感到害怕。盡管只是走了幾步就這么痛苦,但他還是打從心底……希望能夠,活下去。
“黑”騎兵阿斯托爾弗思考著,該拿這個蜷縮在城堡走廊上的男子怎么辦。他心里已經認定要幫助對方,但他煩惱的是該怎么幫助才好。
“總之先移走吧?!?
只要決定要做什么,他的動作就很快。先脫下披風裹住對方,接著一把扛起。盡管騎兵身形較為瘦小,但畢竟是個英靈,要他扛起一個人類只是小意思。
但他煩惱起該帶去哪里才好。分配給自己的房間不考慮,因為大概每過幾個小時就會被主人塞蕾妮可叫出去一次。雖然自己是她召喚出來的使役者,但騎兵還是不免覺得有必要這樣糾纏嗎?
“騎兵大人?!?
聽到聲音回過頭,就看到兩個人工生命體以不帶感情的眼光,直直往自己扛著的男人瞧。
“術士大人正在尋找逃走的人工生命體,您心里有沒有底?”
“沒有喔?!?
他甚至想都沒想就秒速回答。人工生命體又瞥了他扛著的男人一眼,點點頭說“這樣啊”之后,轉過身去。
“你們也加油吧~~”
騎兵充滿感謝之情,對著離去的人工生命體揮揮手。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知道術士在追查這個人工生命體的話,就更難幫助他了。即使想要找人商量,但劍兵從沒搭過話,不知道個性如何。槍兵則是一副不在乎人工生命體的態度──也就是說,他不會去追查,也不會出手相助吧──狂戰士不考慮。
這么一來,能夠仰賴的使役者只剩下一個人。騎兵往喀戎的房間過去,敲了敲門表示到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