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說出,放棄喜歡的人是什么感受,尤其是喜歡了二十幾年的人。
這就像打掃房間,東西混亂不堪的擺放連個下腳地兒都沒有,可打掃干凈了,就會空空的。
她從頭審視自己和西野的關系。
那是01年的時候,她提前兩年上小學,當時沒有想太多,只想平靜的等待11年8月到來,到時候她就可以見到西野七瀨。
后桌,是個皮膚黝黑的小女孩,模樣可愛,小手肉乎乎的,笑起來很甜。
是西野七瀨。
看來好運降臨了。
她五歲,而西野,七歲。
青梅竹馬,一般是說男女幼時關系親密,不太符合她們。
更“本土化”的幼馴染一詞更合適點…
藥力發揮效果前的時間總是難熬的,源心蜷縮在被子里,把自己團成一小團。
離開西野之后,肚子跟心一樣空,嗓子被空虛堵住,什么都咽不下。
兩片小小的安眠藥,像兩團陰火,在她胃里灼燒,刺痛胃粘膜,燒穿空洞,炙烤心靈。
但有效,只要嚼碎咽下去,兩片,很快就能睡著。
不用長久的翻來覆去,去想自己做錯的決定…
她家和西野家很快就搞好關系,兩家孩子到處亂竄,一起玩耍,在對方家里留宿。
能守著西野的童年真的很幸福,但也很急迫。
奶聲軟氣的西野總動作笨拙的、爬到她旁邊,忽然就拍她一巴掌,問她在看什么。
她在看她,也在思考,是快點長大好,還是順其自然。
從小互相了解,她知道她每一個習慣,只看她的小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夏天的蚊蟲真討厭,西野就在紙上把它們畫死;大家都說她是“潛水的娜娜”,她就覺得自己潛水真的很厲害,比賽憋氣的時候,不把她揪出來,估計她真會把自己憋死;換牙期想吃冰激凌,信誓旦旦的表示沒問題,但很快敏感的牙齒就會抗議,這時候就要源心“搶”過來……完成想做的事情會高興,委屈了會揪著她袖子抽鼻涕,發呆了就一動不動……
思維還在活躍,床板硬的硌骨頭,雖然是盛夏,她卻裹著被子,冷的發抖。
眼皮沉重,耳邊響起的,可能是雨聲,或是哪里的水管漏了。
光影交錯,陽光漏過茂盛樹頂,斑駁的光點被風吹的亂晃,看上去眼花繚亂。
神智迷糊,現實和虛幻也漸漸模糊了邊界,什么是真實的,什么是在做夢,她著實有點分不清了…
她適應能力還挺強的,至少很快適應了第二種款式的裙子,永吉西中學的校服。
西野的小白牙終于蛻變成大白牙,穿著同樣的制服,梳著馬尾辮,一開學就頂著沉重的眼袋,上課時總是昏昏欲睡。
她頂不住央求,總陪西野一起瘋,不管是神作還是垃圾,都務求通關,一夜又一夜,坐在客廳,一人一個屁股墊,打完之后窗外必定泛起魚肚白。
或許沒有一件事是真實發生的,古人有黃粱一夢,她可能枕錯枕頭了。
即使是夢,也沒有做第二次的機會了。
說起來,她為什么叫源心呢?
情緒啊思考啊,還有愛一個人啊,都是用大腦去做的,和心臟有什么關系?
現在大概明白不少,在大腦犯錯后,代替它承受刺痛的是心臟。
…………
西野七瀨站在門前,額頭貼在門牌上,收件箱里的傳單都冒出來了。
有人給她開了鎖,她不知道改以什么樣的心情打開這扇門。
她可以想象,門內空間很小,物品簡陋,連家具都沒有兩件,幾步就能繞房間一圈,還有一張小床。
她猜對了,門后的景象和她想的大差不差:掛了一件白色外套的衣架,只放了一個藥盒和一個燒水壺的桌子,一張小床,白色墻皮,刺眼白熾燈,加上床上那個女孩,就是房間里的全部。
明明不是怕黑的人,現在也開始留著燈睡覺了,屋子里連一本源心最喜歡的書本都沒有,西野的心忽然軟了。
她輕呼源心的名字,回應的只有呼吸,還有隱約的抽泣聲。
湊近床邊,那個永遠站在她身前,只要是為了她就永遠強硬的女生看起來是什么柔弱,連俊俏的眉眼都緊緊的皺在一起,在夢里哭得一塌糊涂。
她沒有醒,腦子里忽然閃過可怕念頭:或許她再也不會醒了。
嚇了一跳,手探入被子,不小心碰到了床板,這才發現女孩只在床板上鋪了一張褥單。
握住冰涼的手腕,脈搏平穩。
只有睡覺時才會軟下來的眉目,如今看起來是那么可憐,西野伸出手指,怎么也撫不平。
如果可以重來就好了,在源心失魂落魄的離開后,西野無數次這么想。
重來一次,她們還要一起長大,一起上學,一起到處旅游,一起吃美食,一起對著黃昏和大海發呆……
但不要再進乃木坂,而是去法國,她上護理學校,源心上理工學院,她們在遙遠的異國他鄉,相互依偎。
這樣…就不會再分開了吧……
可是這種事情哪有存檔,沒辦法靠著讀檔作弊,就像某一作里的烈空坐,無論你扔多少次高級球都沒用,你唯一的大師球已經用來抓古拉頓或是海皇牙了。
眼淚順著眼角流落,西野輕輕撫著源心的柔軟的頭發,那撮永遠挺立的呆毛也早就失去了支撐它的力量,和主人一起頹廢了。
心醬已經為她那數不清的遲疑、數不清的錯誤選擇、數不清的陰差陽錯付出了代價,就讓她好好睡一覺,之后,一切都當做是一場夢,重新在一起吧。
…………
天文部沒有在她們手中閉部,沒有任何遺憾的,她們升入高中。
這時的西野眉目越來越清晰,張開的速度也變快了,間或的幾個小表情,讓她恍惚直接看到了那個元氣滿滿的偶像西野。
相互之間的了解也達到巔峰。
都過分剪短指尖,那就隨身帶個小工具,免得敗給易拉罐裝的飲料;喜歡鴿子,特別是肥鴿子,各種鳥類;偶爾喜歡走步回家,晚上不會吃太多,一般不會主動邀請別人吃飯;
西野喜歡看漫畫,銀牙傳說weed、搞笑漫畫日和、溺水小刀、HUNTER×HUNTER、殺戮都市,她也是。
還有JOJO,她們喜歡做JOJO立。
她們都喜歡spitz樂隊。
西野不擅長吃蛋糕,所以喜歡用morozoff布丁代替,過生日也不放蠟燭,她則是只要有西野在身邊,什么美食都來者不拒。
一起收集瓶子,帶木塞的更好,最喜歡得還是小學那種牛奶瓶子,上面有一層一層的紫色紙。
西野最喜歡的飯是:王道的梅干,明太子,納豆,配白米飯,可能會放芝麻油。
西野喜歡的菜:姜燒豬肉,可能放蜂蜜,蘋果汁,而她不太喜歡姜片。
她們都喜歡哲學,但不擅長哲學,西野還喜歡宇宙和深海這種宏大的東西。
西野對暖冷色比例是3:7,她則是1:9,她喜歡在西野面前酷一點。
都喜歡帶領子的服飾。
西野有球類恐懼癥所以討厭躲避球,她只對羽毛球上癮。
都喜歡絹濾的豆腐。
購物必選天王.難波.梅田購物。
雖然沒說出來,但都很擔心mugi太,那只迷你臘腸犬年紀太大了。
西野視力有些差,她也是;西野一閑著就會剝手指背上倒刺,源心也是;喜歡蛇類和蜥蜴,但還是更喜歡鳥類,她也是;討厭蟲子,尤其是瓢蟲,她也是。
西野喜歡加了堅果和巧克力片的香草冰淇淋,她也是。
西野……她也是……
她們不一樣,很不一樣,卻有著這么多相同點,簡直是天作之合……
……好像有一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柔軟的小手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腦袋,可能是想的太久,安眠藥也終于起了作用,她產生了幻覺。
沒能把所有事情回憶完,但至少也沒回憶到后來那些她永遠后悔的決定。
源心平穩的睡著了。
再睜眼時,有什么記憶蘇醒了。
東京,傍晚,川流不息的車輛勾勒出馬路的輪廓,燈光暈滿城市。
一輛出租車停在她面前,沒有車牌號,車窗上連合格檢的標志都沒有,而且在這個地方,還是一輛左舵車。
駕駛車窗降下,一個看不太清面目的男人跟她打了聲招呼。
“心醬,看到我,說明你已經決定好了,這個決定耗盡心力了吧?”
男人說道。
源心想起來了,她知道這個男人,當年在太盛哥的婚禮上就看見過他。
在這個世界上,他就是神,是他給了她那么多次機會。
可抉擇都是她做出的,怪不得他。
“我愛她嗎?”
“愛啊,愛的很嚇人呢,愛的出乎我的意料。”男人回答道。
晚風吹動短發,源心眨眨眼,已經明白了。
她終于做出選擇,終于死心,所以他才會來接自己。
這次的選擇已經無所謂對錯,也不需要考慮那么多,她可以釋懷了。
最后一眼回望東京,路燈下,源心拉開出租車后門,坐上了后座。
司機依然穿著那件衣服,一面印著“英姿”,一面印著“反間”。
…………
“沒了!沒了!什么都沒了…都怪你!都怪你!哇啊……”
睡夢中的源心忽然對著被子一陣拳打腳踢,不知道夢到什么那么傷心。
趴在床邊的西野被驚醒,她輕生的叫著“心醬”,“心醬”。
好像聲音起到作用,哭得撕心裂肺的源心又安靜下來。
可西野卻感到一陣心悸,眼前的愛人,好像就要離開她了。
她抓住源心手,原本永遠溫暖的手,溫度正在飛速的流走。
“章魚燒……我…想給娜醬…買點回去…停…停一下好嗎……”
聲音呢喃著。
西野驚訝的擦掉淚水,看到源心表情平靜祥和,柔嫩的臉上煥發出嬰兒般的光澤。
可溫度消失了,掌心的手已經失去了溫度。
窗子洞開,晚風從錯位的時空吹來,床上的女孩消失了,再也沒人和她相擁。
時間過去很久,又是碧空萬里,天朗氣清的好日子。
源時露雨發了條ins。
【曾經喜歡的idol成了演員,演員西野七瀨終于又嫁為人婦,為她奉上美好祝福的同時,心里卻又很難過,不是為自己難過,可我也不知道是為誰難過。】
11月1日,是個秋高氣爽的好秋天,空氣清新,微風涼爽。
婚禮會場,賓客親朋也好,新郎新娘也好,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鮮花、白裙、祝福聲、鼓掌聲、夸贊聲……
新郎新娘交換戒指,定情一吻,掌聲更熱烈了。
“果然,我還是最喜歡娜娜賽。”新郎說。
兩綹碎發從耳側垂下,新娘西野七瀨靦腆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如花笑靨,如此佳人,新郎忽然想起什么。
“娜醬,要不要一起做JOJO立?”
要不要一起做JOJO立?
娜醬,以后在我們的婚禮上,要不要一起做JOJO立?
溫柔的聲音如在耳畔,西野七瀨愣了一下,好像有誰曾經對她說過這句話。
是誰呢?
……
“露雨!走了!”
母親惠里的聲音從玄關處傳來,源時露雨收回神,將手機息屏揣進口袋。
走向玄關,源時露雨拎起桌子上的蛋糕,到門口換鞋,帶上鑰匙。
今天是她姐姐的生日,她姐姐源心是個很優秀的人,具體怎么優秀,她記不起來了,反正很優秀,樓下車庫里那輛邁巴赫就是她姐姐留下的。
當年的事情挺怪的,明明自己有車的源心偏偏選擇打出租,結果就出了車禍,父親四郎和母親惠里傷心欲絕,一年之后,將她過繼領養,似乎是將她當做一個有總比沒有好的代替品,勉強彌補心口上的傷痕。
還有,她隱約記得姐姐死的時候,是盛夏,不是秋天。
她倒是不怪那個姐姐,因為以前源心待她很好,對和她同輩的兄弟姐妹們都很好,能代替源心,為父親母親帶來些許安慰,她很慶幸。
車子一路開到源氏墓地,下車后步行一段路,便到了墓碑前。
掃掉碑前的葉子,源時露雨低頭看著墓碑,上面有張面孔,同時帶著男子的俊逸瀟灑和女子的柔媚,颯爽氣質依舊。
生日同是忌日,因此便不說忌日,源時露雨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和父母帶著蛋糕來,說上一聲生日快樂。
幾片黃葉悠然搖落,時光如舊,有的人老了不少,有的人拾起幸福。
有的人存在過,或許。